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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羽落千机[张良同人] > 第60章 [十八]此身成谜
    我没有想过会在张良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一双眼被翻涌的情绪搅得深不见底,一片幽暗中又隐隐泛出赤色,戾气与怨气并生,让人联想到膨胀的气球,神经绷紧,然而也很清楚,爆发后只会剩下一地残片。

    我想,如果摆在我眼前的是个看不清面孔的气球,那我一定会立马捂住耳朵逃之夭夭,管它炸不炸,管它尸骨无存,保重耳膜要紧,大不了等它炸完了我回来收尸。

    这是林菱曾经教过我的——面对纠缠不休之人,要怎么样才能快捷高效解决?当然是摁着对方的痛处往死里戳,戳到他愤怒、崩溃、绝望,甚至惧怕,最好留下永久的阴影,从此退避三舍,永绝后患。

    “太狠了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退一步说……长痛不如短痛,也是为对方好。”

    彼时林菱言之凿凿,彼时我深以为然。

    可当这个气球披上一张名为张良的皮囊时,我似乎连抬手的动作都不敢,唯恐让那一层皮囊变得越发岌岌可危。

    总觉得,那个气球也压在我心脏上,张弛与心脏律动同步,逃不掉。

    “我不想骗你,更不想误导你,无论是言语还是态度。”我低下头,璀璨日光照在张良腰间的玉坠上,反射的光落进眼底,几乎灼痛了眼球,“有幸相识,也让我大言不惭一次,与子房以朋友相称。所以……不希望你以后记恨我。”

    得而复失,切肤之痛。

    我不想体验。更不让张良再体验。

    其余的,劝告或是解释,在脑子里滚了一圈后还是被按回心底。我既不肯放狠话故意伤人,也不敢过分温和反致深陷。张良不是一般人,不作糊涂事,懂和不懂,只在他一念之间。

    沉默半晌,禁锢在手上的力量总算松却。张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在我提起心脏时,悠悠开口:“朋友一场?好,且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尘埃落定,我一瞬间有点恍惚,心情尽管复杂,但松快还是占据了主导。正想告辞,张良又继续说道:“既是朋友,以后可不要再对我退避三舍,否则……子扬便是在诓我了。”

    我听得一呆,对这个转折猝不及防,有些狐疑地看着张良,但见他神情一片坦荡毫无遮掩,不由自主地也就放下心,点了点头,顺便很有诚意地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张良也就笑了笑,侧身一让,视线移向屋内向我示意:“现在,你要进去看看子车吗?”

    我默了默,觉得张良这不像要离开的样子,而我也不可能当着张良的面和韩?q“谈情说爱”,与其进去两相默默无语,倒不如之后挑个没人的时候探探口风。

    “不了,想必子车的状况还不算糟糕,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休息了,先回……回我自己房间。”

    张良闻言只是微笑:“也是。”

    ……

    回屋后我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静坐发呆了几秒,才拍了拍自己脑袋,恢复平静。

    从藏书阁中带出来的东西就在我怀里,轻薄一片竹片,想到时却觉得沉甸甸。我暗暗叹了口气,取出片牍,在桌上摊开。

    “天授铃骨,以动九野。寰宇股掌,召之行之。”

    我盯着片牍上寥寥这几句话,三次深呼吸后,仍然有一股把萧朗揪出来暴打的冲动。

    玄之又玄,指向不明。只看得出有人要搞事,所谋甚大,手段不明,就连唯一算得上关键词的“铃骨”,也是没头没尾。

    这种线索……不、如、不、给!

    我气得又给自己灌了一口冷水。

    “颂颂……”林菱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已经到了门口,我吓了一跳,万分蛋疼地把片牍塞进床头和我之前的随身物品放到一起,才理了理心情向门口走去。

    林菱推开门看到我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有些哀怨:“颂颂,你怎么自己就会来了,也不喊我。”

    我干笑两声,说:“我肩膀的撞伤不是一直没处理吗?就想先回来上点药再过去。”

    林菱闻言愣了愣,看了一眼我肩膀,大概也是想起马车上的事情,抿着唇微红了眼眶:“伤在肩上,你自己不方便吧?我帮你。”

    成功岔开话题,我暗自松了口气,痛快地把颜路给的药拿了出来:“好啊!”

    我脱了上衣背对林菱坐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毕竟我和林菱以前可是一起洗过澡的关系。

    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林菱,昨晚你背后也受了外伤吧?之后换药的时候你叫我吧,我帮你。”

    话音刚落,我便觉得在我肩上涂抹的指尖忽然顿住,有些疑惑地扭头时,林菱已经继续动作,笑着随口应了:“好啊,不过今天我才刚换过,明天才能开始麻烦你。”

    我心念一动,忽然很想叹气。林菱有所觉察,抬眼看我,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问:“怎么了颂颂?”我有点郁闷有点心疼地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林菱的,说:“林菱,你这两天是不是一直很没有安全感,就算我告诉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就算我承诺会带你回去,你也还是很怕我会扔下你?”

    林菱狠狠一怔,瞳孔皱缩,脸色忽地白了,惶然和无措一瞬间铺满眼底:“我……对不起,颂颂,我……我没有不相信你,我……我……”

    摇摇欲坠,仿佛好梦沉酣忽醒,才见自己站在钢丝上。

    如是脆弱,如是罕见,不该属于我亲爱的林菱。

    我心疼至极,抚着林菱的后颈,和她额头相贴,注视着她的眼睛,竭力让语气更温柔更坚定:“不必忌讳我,不必和我客气。你和我,在这里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或许想不起以前的事会让你对一切都难以信任,可是我向你发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扔下你,否则就让我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林菱猛地打了个寒战。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眶瞬间湿了,仿佛彻底崩溃,死死抱住我,哽咽着念着“颂颂”,却没有再说其他。我抚着林菱的后背,凉意和暖意交缠盘绕,心中酸涩。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希望林菱能想起一切——至少,不要让我独自背负脱离异世归去的秘密。

    ……

    上药过后我没有再去看慕风,横竖慕盈袖在,张良和颜路虽然走了,但走之前把陆凡喊了过来,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他和许澈会留在迎客居慕风院中,如此一来,慕风有事没事……都轮不到我太操心。林菱哭过一场后就累了,躺下睡觉。我也觉得累,但一想起从藏书阁里拿回来的东西就觉得心烦意乱,安静下来就想着要设法再去见一次萧朗,一想到萧朗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张良……索性出门去隔壁找韩?q。

    韩?q的脸色看起来不像之前难看,除此之外一派风平浪静。我对他们这类人毫无办法,按理说也不该插手别人的私事,但一想到自己可能无意中做了什么“好事”,我连委婉试探的心思都没了。

    “子车,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做好了和韩?q促膝长谈的打算。韩?q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说:“子扬,你这个人……真是让人看不透。分明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却又对一些事……格外固执。”

    我顿了一下,正了正神情,说:“我倒觉得这件事和我有点关系,既然如此当然不能不负责任……你别岔开话题,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而且这副避而不谈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和你有关系?”韩?q微微笑了,“你这话不太对。我即使不够聪明,也不是蠢人。有些事我心知肚明,面对现实是迟早的事。”

    “可我相信一念之差。”我沉声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子车,你既然在开始的时候就犹豫过动摇过,说明这件事是有希望的。你和颜先生之间……我虽然不知道都发生过什么,但希望你慎重对待,莫让今日的错过变成来日的憾事。”

    韩?q怔怔地看着我,目光渐渐有些涣散。她垂眼,低声说:“可谁又知道勉强后会不会悔不当初呢?”

    “但你心中不甘啊。”我靠近,握住韩?q的手,诚恳地说,“还有机会的,是不是?如果选择辜负自己,你真的能确保以后不后悔吗?”

    韩?q没有说话,僵硬握紧的双手却昭示着她内心极度的煎熬挣扎。我想着昨天看到的那一幕,想到她主动转身拥抱颜路时的义无反顾,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一时冲动铸成大恨。

    我盯着韩?q的眼睛,直到她迷惘的视线重新聚拢,落在我脸上,问:“那你呢?”

    我一僵。

    韩?q的声音极轻:“子扬,如果你认为我可以选择……那你呢?子房待你如何,我也看在眼中。你又为何,始终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默了默,冲着韩?q笑了:“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其实我和你并不一样。我和子房之间并不存在机会,这和我的来历有关。具体原因我不能细说,不过,我和他算是‘萍水相逢’,而我终要回到我的故土,那是他无法踏足之地,我们之间,后会无期。”

    韩?q静静听我说完,大概也源于这段时间的接触,并没有太意外的神情。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忽然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丝笑意:“可是,你已心悦子房,是吗?”

    声音不大,却让我感觉像被砸了一锤子,眼前眩晕了一下。

    回过神后我下意识就想否认,然而面对韩?q沉静而隐带了悲凉的目光,我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像之前面对林菱那样毫无负担地回答。

    韩?q也未必肯信。

    绷着后背的力量散去,我揉了揉眉心,避重就轻:“这不重要。对于结局既定的事,人心向来自知趋利避害。譬如……有人告诉我这世间曾经存在过一块如何精致如何美妙的玉石,但如今已经被毁,我或许惋惜它不存在了,或许遗憾自己无缘得见,但决不会痴心妄想得到那个已经消失的东西,更不会念念不忘,即使我听说它正好是我极为喜欢的样子。因为我很清楚,它对我来说,仅仅是‘听说过’的关系而已,不会再有其他。”

    张良于我而言,就是这样一块石头。

    我钟爱,向往,然而,非我命中应有。这一场萍水相逢,不过是时空错位,才让我落进他眼中,才让单向的‘听说’变成一次相逢。

    然而我甚至不知道这相逢是否确实存在,当我离去后这段经历又是否能在时间里留下。我此刻人在这里,却又仿佛并不真实存在,或许只是一个太过接近真实的幻象。

    谁知道呢?

    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确信,我还有什么资格考虑其他?

    “子扬?”韩?q轻声开口唤回我的思绪,对上她略微担忧的目光,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了会儿神。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你说那些话,让我有一种……你好像随时会从我面前消失的感觉。”韩?q皱着眉,“你的故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心想姑娘家的直觉果然是敏锐一点。

    “这是秘密了。”我舒了口气,把刚才自己牵扯起来的情绪重新压下去,笑道,“还有刚才那些话,嗯……姑且也当是秘密吧。你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是吧?”

    韩?q却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我明白,而且……我好像有些懂了为什么你会来劝我了。”

    这次换我愣了:“啊?”

    然而韩?q只是笑了笑,并不打算解释:“我答应你,会慎重对待和子路的关系。至于你和子房……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

    虽然对后面这句话不太理解,但前一句已然让我觉得不虚此行。

    于是,目的达成,我感觉身上八十斤重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也就心安理得地撤了。

    ……

    小狐狸曜曜神出鬼没,刚才鸡飞狗跳时大半天都不见踪迹,这会儿却已经好端端地趴在树上晒太阳。我想起阿芋说过的话,再想起它此前种种诡异,对小狐狸的猜疑越重。

    慢腾腾地走到树下,瞧着它仿若不谙世事地晃着尾巴,我冷不丁开口:“小狐狸,我回来的时候碰见阿芋了。”

    小狐狸先是耳朵动了动,而后偏头看我,姿态和一般小兽无二,就像只是听到了声响才好奇地分一点关注而已。

    我冲它温温柔柔地笑了笑,道:“她说,你在找我。”

    小狐狸盯着我,双眼清澈,懵懂模样。

    我继续:“但我觉得那姑娘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说话颠三倒四,多半是胡说八道。”

    这次,小狐狸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飘忽,紧接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过你耳朵上的标记真的挺奇怪的。”我说,“可能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这和子房身上那个有关系。想来这小圣贤庄里最博闻强记的也就是荀夫子了,不如我带你亲自登门,让他好好研究研究你。”

    小狐狸摇摇晃晃的尾巴顿在空中。

    “你向来神出鬼没,我会交代荀夫子……把你关起来。”说着,我一步步向它走去,“你就暂且受点委屈。”

    赤色的身影站了起来,甩了甩耳朵,一副“人间不值得”的漫不经心,背对着我,不知又打算溜到哪里去。

    我在树下停住,静静看着它的背影:“如果你现在跑了,我就当你听得懂人话。你说,子房他们要是知道,会怎么样呢?你到现在都没走,要是确实对我有所图,想必事情也还没办好吧?”

    话音刚落,树上的狐狸切切实实地静了。

    我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怕你有问题,不过我自己也有一个大秘密,推己及人,其实我挺愿意替人保守秘密的。”

    曜曜终于转过身。它看着我,目光略有点狰狞,带出兽类特有的嗜杀气息。

    然而如果它想伤害我,也不必忍到现在了。

    一想到自己被一只狐狸装疯卖傻地糊弄了这么多次,我禁不住冷笑:“下来,我们谈谈。”

    狐狸的目光沉了沉,呲了呲牙,而后当真从树上一跃而下,似是不甘不愿地朝我走来。

    我闭了闭眼,深觉自己的三观恐怕又要经历一次粉碎性重铸。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容不得我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掐着满手的冷汗,我转身,朝迎客居背面走去。

    ……

    凉亭一片阴翳,风来飒爽,我坐在栏杆上,盯着对面的红狐狸几秒钟,从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抽出了一个用以打开对话:“你是妖吗?”

    说完就看到狐狸以一种“你怕不是有病”的眼神看我,翻了个白眼。

    我抹了把脸,有点蛋疼地思考了一会儿,走到亭外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分别画了一个对勾和一个大叉,指着标记说:“我看你说不出人话,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如果是,你就指这个(对勾);如果不是,就指这个(叉);如果不确定,就……摇两下尾巴。懂了吗?” m.a

    狐狸懒洋洋地把尾巴拍在对勾上。

    我松了口气,问:“所以你不会突然变成人什么的,只是听得懂人话?”

    ——是。

    这让我安心不少。

    “你耳朵上的标记,和张良身上的、还有那把折扇上的,有关系吗?”

    ——是。

    这答案让我有点发怔,恨不能撬开狐狸的脑子自己翻出前因后果。

    “那……和我也有关系吗?”

    ——是。

    “……我能从谁那里知道答案吗?”

    ——不确定。

    我再次抹了把脸,太阳穴跳得我头疼:“阿芋……阿芋是不是知情?”

    ——不是。

    我有点绝望:“她说折扇是我让她交给我的,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不是。

    “你是不是知道阿芋是谁?”

    ——不是。

    “那阿芋是不是知道你的来历?”

    ——不确定。

    我默了,被这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整得有点怀疑这小狐狸有心和我作对,然而并不敢冒着谈崩的风险质问它——何况撒谎不是人的特权。

    目前来看,如果小狐狸没有骗我,那它和阿芋似乎是各怀目的碰到了一起,诡异地在互相隐瞒身份的情况下将就着合作了一次。

    也就是说,我既不可能从它这里问出阿芋的身份,也不可能从阿芋那里问出小狐狸的来历。

    能确定的是,这一人一狐貌似都和我有点牵扯。如果再算上那个奇怪的记号,连张良都在此局中。

    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我暂时放下了这一茬,转而问起另一件事:“那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来历?”

    问出这话时我有点紧张,但小狐狸迟疑地看了看我,最后还是回答——不是。

    我莫名松了口气。

    松完发现自己依然碰了壁。

    “你是不是和阴阳家有关?”

    ——不是。

    “你……是不是压根不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是。

    我盯着痛快地就做了回答的小狐狸,很有把它拎起来质问一句“要你何用”的冲动。

    它不知道我是穿越来的,也不知道阴阳家为什么盯上我和林菱。

    换句话说,现在还有三个可能互不相关的、不被我所知的秘密和我有关系。

    真是怎么想怎么让人想撞墙。

    小狐狸大概看出了我内心的暴躁,报复似的裂开嘴,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按着太阳穴,破罐子破摔,抓着一闪而过的问题扔了出去:“你知道‘铃骨’吗?”

    ——是。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我一惊,整个人都是一振。

    而在我问出这个问题后,小狐狸的目光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幽暗。我有点急切地问:“你是不是和铃骨有关系?”

    ——不是。

    行吧又是一盆凉水。

    我有点郁卒:“你有办法告诉我关于铃骨的事情吗?”

    ——没有。

    我抱着亭柱,简直想哭——苍天啊你为何要让万物语言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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