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我前面一步的张三先生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侧脸精致,线条流畅,玉色肌肤在光下隐隐生辉,湖蓝色的眼瞳内蕴光华。
我被眼前的无双男色迷惑得目眩了一刹,而后调开目光,无言地盯着眼前这家客栈的招牌,浑身不得劲。
耳边传来张良悦耳的嗓音:“子扬不进去吗?这家客栈可是桑海最好的一家,平日庄上的饮食便是由这里负责的。”
我微笑:“是吗?”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对三师公你感激涕零呢?对我这么一个资质平庸才华一般的小弟子,也这么关怀备至……
“难道子扬觉得哪里不妥?”张良微微凝眉,看向眼前的客栈。我控制不住嘴角抽抽——不妥?有什么不妥的?我只不过越来越怀疑自己正蒙在鼓里被人耍而已……
“没,子扬不过觉得,这家客栈,名字起得很独特,而已。”我一字一句往外吐——有间客栈,呵呵,呵呵……
张良微喟,面上带了笑意:“这家客栈的掌柜为人洒脱不拘,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岂止啊……还一手厨艺好得出神入化,而且是帝国正在大肆捉拿的墨家叛逆之一……
“丁掌柜的厨艺堪为齐鲁一绝,子扬,随我进来吧。”张良淡淡笑着走了进去。
我定在原地,心里稍稍纠结——张良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几个意思?难道那天他看到我了?难道他已经发现什么了?
张良似乎发现我没有跟上,脚步微停,正待转头,我心一横,咬牙小步跟上——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至少不能不打自招。何况……何况丁掌柜不是说过,儒家的人个个嘴刁,也许张良只是纯粹地习惯来这里而已。
虽然最后这种猜测怎么想怎么站不住脚……
“哎呀,张三先生,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一进门,丁胖子的大嗓门就响起来了。我瞅了眉开眼笑的某掌柜一眼,暗自腹诽——话说您这大厨不是应该待在厨房里吗?怎么这么巧刚好就到大堂来了呢?
“丁掌柜说哪里话,良一介闲散人士,比不得掌柜你操持这偌大一家客栈,日夜操劳啊……”张良笑着回道。
嗯……是很闲,闲到天天计划着怎么报仇雪恨颠覆王朝。
我隐约见到丁胖子眼中精光一闪,而后又看到他一如既往地谄笑:“子房先生说笑了,我这客栈的生意,还得你们多照顾照顾嘛……”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地说,张良顺理成章地把我晾在一边,我正打算冷眼旁观,丁胖子却在张良一个移动之后,看到了之前被半掩在张良身后的我,眼中一时流露出诧异之色:“诶,这位不是……”
我勒个去这不是要戳我轮胎吧?!
我心里一急正想开口,张良却抢先一步道:“不是什么?”说完,眼神饶有意趣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害得我想给丁胖子打个眼神都不敢,只能默默低头不语。
“呃……这不是……你们儒家的弟子嘛……”丁胖子讪笑,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抬头对着丁胖子亲切一笑,道:“丁掌柜,在下儒家弟子凌颂,掌柜的叫我子扬就好。”“子扬啊……你好,你好。”丁掌柜笑了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良,“子房先生倒是第一次带学生来我这店里……”
呃……是吗……
我犹疑不定地偷眼看张良,却见他从从容容地笑道:“子扬这孩子平时多勤学,难得出庄,今日他帮我做了些事情,我这师公便带他下山走走了。”“子房先生真是关心学生。既然这样,今天这顿饭,我少不得要多花点力气,好好犒劳犒劳这小先生了。”丁胖子一边笑一边又看了我好几眼,我正纳闷他眼神为什么有点不对,但张良在这里我也不好多问。
“二位,楼上雅间请。”丁胖子侧身,抬手一招,正对着楼梯。张良浅笑颔首,抬脚便走,我只能跟上,满腹疑惑不安,暂时压下。
到了二楼,丁胖子亲自为我们打开了一间包厢,和张良客气了几句,正要离开,我一咬牙,站起来叫住了他:“丁掌柜,子扬有一事请教。”“啊?”丁胖子茫然转身,“小先生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用这么客气。”
“那个……茅厕在哪里……”
声音到最后几乎趋于无。
室内出现一刹静默。虽然我一向不觉得问厕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但是在张良这种看起来高贵清雅的人面前……不由得我不尴尬。
我脸上泛红,瞅了丁胖子好几眼,丁胖子终于讪笑开口:“我带小先生去好了。”“多谢丁掌柜。”我忙不迭道谢,却忍不住心虚地暗暗看向张良,不料竟然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我立刻扭转眼珠看向丁胖子,急急忙忙地跟着丁胖子走出了房间。
下楼梯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对丁胖子悄声道:“方才多谢丁掌柜不言破。”“啊?”丁胖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小先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
我正嘴角抽抽,冷不丁他立即撤掉那副茫然的神情,换了满脸狡黠的笑意,道:“怎么样?本掌柜演技不错吧?”
我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确实,不错……”看着丁胖子一脸认真地等着我回复,我只能附和上一句。丁胖子“呵呵”笑着:“凌姑娘你才是要当心呐,你们这位子房先生,心思可是深着呐……”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妥妥的——我默默腹诽,然而却也心底微暖,毕竟我和丁胖子也不过见过几次,却能得他出言提醒。这么想着,我便忍不住淡淡地笑。
结果没等我多感动一会儿,丁胖子再次开口,打碎一地温馨:“诶,凌姑娘,你找到你未婚夫婿了没有?他怎么样?变心没有?”
“……”我默默看了丁胖子一眼,忍下内伤,撑出一个笑容,“多谢丁掌柜挂心,不过,这事儿……”大概是我的笑容太虚假了,丁胖子把一脸的八卦神情换成一副“你懂的”的神秘莫测,还神秘兮兮且满含同情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忍不住想扶额……
不管丁胖子是把现实脑补成什么样了,好在他没有继续这个八卦命题,接下来一路保持正常的表情,送我到了——茅房。
我默然无语地看着丁胖子笑着挥手走开,按下了立刻回包厢的冲动。暂且不说,和张良单独待在一个包厢里会让我觉得身边埋着一颗□□,丁胖子也其实未必不知道,我想上厕所是假,有话对他说是真吧? m.a
仍旧顺水推舟地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明天,某些人就要到了,我没记错吧?
我眯起眼,懒懒地倚在墙上,遥遥扫了茅厕一眼。
所以啊……张良你选择我用来打掩护,其实是个不错的决定,毕竟我还算有点儿眼力见,对吧?
正想着,茅厕的门突然被打开。
我一惊,立刻站直了身体。
灰衣短打的清瘦身影从茅厕中走了出来,极其敏锐地抬眼,正和我的目光对上。
一刹那间,我们俩的眼神都有点怔怔。
石兰应该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看到自己的女神从厕所中走出来这一幕所以一瞬间风中凌乱了……
“嗨……”我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石兰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没看错,那眼神明显写着“没事站在茅房旁边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懒得解释,石兰似乎也没打算搭理我,一如平常地低着头,从我身侧走过。正在我以为她要无声离开时,她却停下脚步,低低出声:“你去了小圣贤庄?”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话音刚落,却发现石兰的眼神有些古怪,心里不由惴惴——她不会知道什么了吧?难道丁胖子说了什么?不过不该吧?丁胖子怎么可能会跟石兰说什么?
我紧张地想着,却听到耳边淡淡一句:“你当心点。”
呃?
我愕然回神,石兰却已经走远了。但此时看着这个依旧清冷的背影,心底再度有微微的暖意。
以及……小圣贤庄这地方是该有多“凶险”啊……石兰居然都亲自开口提醒我了……~
我无声一叹,第一次对自己这个选择产生了怀疑——是不是直接找上墨家的人请他们帮忙,都要比这种曲折复杂的方式要来得靠谱点?
毕竟,现在,张良好像已经开始“关注”我了。
回到包厢的时候,房间中只有张良一个人。我识趣地不多问,恭谨地行了个礼:“三师公。”“嗯,回来了?”张良淡淡点头,伸手一招,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饭菜还未做好,子扬稍事休息罢。”“是。”我点头,跪坐,挺直了腰板,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桌案上的木头纹路,一边祈祷丁胖子快点上菜。
没过一分钟,我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闷笑。
我坚持克服好奇心,禁止自己转头去看。
但张良显然不打算放过我,淡淡地开口道:“子扬似乎很怕我?”
“!”
我垂下眼睑,掩饰自己的情绪,开口时尽量平静:“哪里会?三师公如此和善亲切,子扬怎么会怕呢?”“哦?那如何这般拘束……”声音骤然靠近,我不由得浑身一僵——某只狐狸正把爪子搭在我肩上,身体也靠了过来,说出的话似乎就在我耳边,近到我能嗅到他身上清淡的兰香,近到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根,爬上我的脖子,垂落耳畔的发梢轻动,“簌簌”擦过肌肤,一阵阵颤栗……
张良你确定你这不是在调戏良家弟子?!你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
我晕了有半晌,而后才稳住气息,强自淡定地开口:“子扬并非拘束,不过是为三师公风华所摄,不敢造次。”
所以麻烦你也做出个端庄严肃的样子好嘛!
身边某个无良的师公又闷声笑了一阵,震动的频率通过按在我肩上的爪子传递过来,引起我脑子里也一阵一阵地晕……
好在,没一会儿,张良终于把手收回去,身体也拉回到正常距离,只是开口说的话又让我恨不得去撞墙:“子扬果然有趣得紧……”
哦我应该理解为你对我的关注度又上升了吗?
“三师公莫取笑子扬了。”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子扬不过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乡野小民,无趣得很。”
“乡野小民?”张良的声音中带着戏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正看到他微微挑眉,道:“乡野小民,会有那般关于开放藏书馆的设想?”我心里一惊,再次埋头掩饰自己眼中的慌乱:“那些并非是子扬的想法,是乡中前人……”张良轻轻打断,漫不经心一般:“子扬甚是谦虚,良甚欣慰。”
“……”
谦虚毛线!欣慰毛线!
我悲愤得无以复加——本姑娘说的是实话啊啊实话啊!你可以不要用那种明显不相信的语气来回复我嘛!
“听子扬的描述,子扬的家乡是个好去处啊……”张良换了一副神往的语气,我疑心他又打算挖坑给我跳,索性不回答——比起这里,二十一世纪当然是个好去处,起码没有一只叫“张良”的狐狸总是挖坑给你跳。
“良有些好奇,为何子扬不留在闽越,反而远赴桑海呢?”张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微笑。
我缓缓转头,看了看他,缓缓地也笑了——张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为你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会挖坑让人往下跳的狐狸,其实你根本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挖了坑之后把人往坑里踹的狐狸……
有位大师曾说,谎言中掺了七分真话,可以有效提高其可信度。
“原本子扬并不愿声张,但既然三师公问起,子扬只好如实相告。”我一边缓缓地说,一边脑袋快速运转,迅速敲定故事大纲,“子扬本是与几位朋友相约离家。因子扬家乡突发瘟疫,父母亲族俱亡。我与同乡友人不忍见家乡破败,苦于才智平平,遂相约前往东方求学,一路行来,得知小圣贤庄之名,便决定来此处学习。不料,途中遇到山贼,子扬与几位友人失散,孤身流落至此。如今,子扬一求学有所成,可报乡恩;二求与朋友团聚,生死不离。”
最后一句话,定定地落下。
张良神情专注地听着,半晌无言,而后淡淡道:“原来如此……”
我看到他眼底几分萧索,全然没有先前的戏谑洒脱,一时间微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貌似,我,戳到张良软肋了?
他是韩国贵族后代,五世相韩的家族出身,如今却也是国破家亡,孑然一身,辗转潜行中寻求复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找不到回乡之路的孤独旅人——我心有戚戚地如是想,一时间竟然开始同情他。
然后,下一秒,这难得微薄的同情被张良一句话击得粉碎:“话说回来,子扬是在何处遇到山贼的?教良知道,下次万一路过,也有个防范?”他眼底的萧索怅然一瞬间无影无踪,瞅着那欠扁的笑容,我很怀疑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子扬第一次来东方,实在晕头转向,何况那里地势险恶,子扬如何认得?”我认真地回答。
“哦?”张良挑眉,似乎还打算开口说什么。
我心里一沉,已经产生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要不然干脆说实话算了……穿越什么的,吓死你不偿命……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两位,饭菜好了。”丁胖子粗大的嗓门如雷贯耳啊……
心中一松,原本一直僵硬着的身体也微微放软,我瞅着张良的脸色有些不豫,不敢多看,忙忙起身,快步走去开门。
苍天保佑,儒家应该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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