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还是不装？
如果装作我懂的话，自学是可以的，风险是一定有的。小圣贤庄上下其他人先不提，最上面那三尊就不是好糊弄的。如果有一天露出什么破绽，十有八九依旧瞒不过去。
如果承认我不懂的话，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别人学。不过，之前才在那两位面前表现出自己半个知识分子的水平，现在说自己不懂小篆？
我有点头疼——不懂小篆的话，又不是文盲……那只能说自己会的是别的文字。
等等……
我是不是说过自己是闽越人？作为偏远地方的百姓，不懂得大秦文字，也是合理的吧？
心中稍定，我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向谁学？颜路？伏念？还是……
一只手忽然拍在了我肩膀上，冷不丁地把我吓了一跳，同时一个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子扬，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呢？”我猛地回头，正好看到了慕风。
——就是你了！
下一刻，慕风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身体往后退了退，语气有点不安地问：“子扬，你怎么突然笑得这么……”我唇角大幅度上扬，眉眼弯弯，一把揪住了慕风的衣袖，语气很是温柔：“子尧，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慕风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衣袖，有些疑惑：“什么事？”“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我略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个慕风怎么看怎么比那三尊好对付。“嗯？”“我……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看着慕风，又开始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谦虚地把我直接推给他的师公们，“实在是，我很想留下来，但我只怕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子扬便会被众人唾弃，甚至逐出庄外。”“这么严重？”慕风的眉头已经越皱越紧。我连连点头，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有点楚楚可怜：“但子扬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实在没办法，才向子尧求助。”慕风拧着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白，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衣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中。我看着他脸色互青互白，一时纳罕——这孩子是脑补出什么东西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帮你隐瞒的。”慕风忽然咬咬牙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闭上了眼，仿佛做出了什么痛苦的抉择。我傻了：“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隐瞒个什么？慕风睁开眼，脑袋重重一顿，却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龙阳之好……若传出去，难免被人看轻……”
我大脑当机一秒，而后表情呆滞地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龙阳之好？”慕风脸色微变，一个脑袋忽然凑了过来，正是一脸八卦且好奇的祁江：“龙阳之好？谁有龙阳之好？”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我反应过来，急忙辩白，没想到慕风却和我异口同声。我呆了呆，看了慕风一眼，再回头时，祁江看着我们两个人的眼神已经很不对了。“诶诶诶……”祁江的目光在我、慕风以及慕风的衣袖之间扫来扫去，我后知后觉地立即松手，不敢去看慕风的脸色。
“你们在做什么呢？”另一个少年也凑了过来，脑袋正斜斜地搁在祁江肩上，祁江立刻偏头过去，一脸暧昧地对着他说：“哎，子希……”我心里一沉——原本只是慕风误会什么了，现在极有可能一个不小心把这孩子的名声带坏，我于心何忍？ m.a
“子尧，虽然你不同意，但我还是要说。”我不再看祁江和那少年，转过身对着慕风一本正经地说，“自古以来都有‘红颜祸水’的说法，祖师爷也曾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但子扬仍是觉得，这些观点，对女子并不公道。”慕风呆了，祁江也呆了，子希倒还顾得上开口：“怎么，子扬这是要论道吗？”我转头肃然道：“论道怎么敢？不过是各抒己见。”我回头看着慕风，心里祈祷着这孩子快点反应过来，脸色却依旧正经：“君主被美色所惑而作出荒唐事，世人往往将罪责归咎到那些弱女子身上。但你看，史上也不乏有‘龙阳之好’的君主，可见魅惑人心的不止是女色，还有男色。由此可知，男女都可能是祸害。既然如此，世人为何偏偏要轻视女子呢？”
沉默。
我紧盯着慕风，一副很希望他回答我的样子。
“子扬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子希沉吟道。我立即转头看着他，如遇知音：“你也这么觉得吗？”“嗯……”子希缓缓点头，看起来还在思索我刚才那番话。
“我说……你们刚才就是在说这些？”祁江终于回过神来，盯着我，面色几分古怪。我点头，眼神有点疑惑：“是啊。不然，子南以为我们在说什么？”“呃……”祁江面露尴尬，呵呵一笑，“没什么，没什么。我……我还有点事，你们继续，继续。”祁江笑着退开，只不过笑容有几分僵硬。
一直不在状态的子希似乎对祁江的反应不是很理解，不过随即转头对着我从容一笑，也走开了。
沉默到现在的慕风，终于开口了：“子扬……你……”“子扬妄言了，不过也是为了避免谣言。”我急忙打断他，“还请子尧不要见怪。”“嗯……子尧明白。”慕风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僵。我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刚才慕风那句话，连忙补充：“方才，想必子尧误会什么了。子扬不过是……想请子尧教我学习小篆而已。”“啊？”慕风呆了呆，忽然脸色发红。
“是子扬不对，没有及时说清。”我微微苦笑。慕风轻咳一声，脸上红晕稍退，恢复从容神色：“嗯……子尧不明白。”我叹了口气，解释道：“子扬本是闽越之人，在此之前，对大秦小篆知之甚少。至于隐瞒的原因……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呃……”慕风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再开口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窘迫之态，“我明白了。只是……希望日后子扬不要嫌弃我教得不好。”慕风的眼神清亮，微微笑着——像个邻家弟弟。我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彻底松了一口气，也便对着他展颜笑开：“彼此彼此，也希望子尧不要嫌弃我天资愚钝。”“是吗？”慕风眨了眨眼，眼底是少见的狡黠，“子尧却以为，子扬天资聪颖。方才那一番‘男女皆祸’的理论，很是精彩啊……”
“咳……”我略窘，“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慕风淡淡一笑：“是极。”
－
我在小圣贤庄的日子，似乎就这么四平八稳地开始了。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我来的时候刚好是夏季，因此学生们基本每天早上五点半左右就会起床——注意，是“会起床”，而不是“得起床”。
生物钟混乱的人表示压力很大……
一般而言，所有的弟子们会先去闻道书院，自己晨读，等到八点钟的时候，伏念开始点名，而往往这个时候，石兰已经带着早饭来了——我一直觉得，每次石兰盯着我的目光都比平时要凉。
早饭过后会有一段休息时间。而九点钟到十二点，是早课时间。一点钟到四点钟，则是下午课。课程结束时，也正好是晚饭时间。而从晚饭过后到宵禁之前，就是我们的自由时间，不嫌累的弟子自会结伴下山。至于课程的内容，包括儒家六艺：礼、射、术、御、书、乐。这些课程的教授都设在六艺馆中，弟子分三班，课程一般各自错开。至于教学的老师……我也是之后才了解到，原来小圣贤庄中不止荀子还有齐鲁三杰三个老师——确切来说，他们相当于教授。担任教学任务的，除了这四个人之外，还有一些比我们高一辈的儒家弟子。
当然，除了学生和老师，小圣贤庄有下人，不过他们大多很沉默很低调。
我很荣幸地成为了他们中的半分子——因为第二天一早晨读的时候，颜路就很温和地告诉了我，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让我负责打扫六艺馆。因而，在吃过晚饭后的那段自由时间，我归六艺馆勤务总领——一个和伏念一样面瘫的中年大叔——支配。
而在进行完一番体力劳动之后，我抱着课本来到闻道书院，在烛光下开始跟着慕风学习小篆——好在，虽然天是黑的，闻道书院里还是有不少弟子在挑灯夜读——不是在自学的学霸，就是在补作业或者被罚抄的学渣，像我和慕风这种学霸加学渣组合的……嗯应该也是有的。
至于某些涉及稍微有点麻烦的问题——比如小圣贤庄虽然有澡堂，澡堂也是在三省屋舍旁边，但……它是公共澡堂。
迫于无奈，只能等到其他人都洗完之后，再一个人悄悄过去，闩上门心惊胆战地洗完——还必须赶在烧热水的下人离开之前。
好吧，总体而言，除去一些尴尬因素，其他一切，还算可以。
尤其庆幸的是，颜路和伏念两个人并没有对我表示出多大的怀疑——只不过偶尔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似乎若有所思。
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学习的缘故——比如第一次骑马我在慕风帮助下上了马之后跟僵尸一样坐在马上一动都不敢动，比如第一次上书法课我写出来的小篆不忍直视，比如乐课吟诵《诗经》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相当不和谐，比如第一次射箭的时候我把箭射到了助教脚下，比如我对算筹一无所知……
在经历过所有的课程之后，我就差抱头痛哭——呜呜呜本姑娘好歹是经历了十年寒窗苦完成了高考大业即将进入高等学府的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极品学渣了呢？！
在我一脸郁闷之时，慕风相当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没事，子扬刚来，难免不适应。”我默默点头，不是很想回答——其实我一点都不想适应啊……回家才是王道。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
第三天晚上，我和慕风正在闻道书院继续一对一教学。
“我们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
“呃？怎么了？”我有点疑惑，不过还是听话地开始收拾课本。慕风微微一笑，笑容在烛光中显得温暖：“这两日，子扬也算勤勉好学，然而，勤于课业纵是应该，也当注意休息，否则白日里上课精神不济，倒是得不偿失。”我顿时有点尴尬——看来这几天早上打瞌睡的样子被慕风看到了。
但是没办法啊——每天晚上都比别人晚那么一步睡觉，白天除了上课就是工作。
慕风犹自带笑道：“子尧白天恰巧听到二师公和掌门师尊提到三师公来信——子扬第一天来时遇到过的，可还记得？”“自然……记得。”我悻悻道，心有戚戚焉——怎么可能不记得？而后我有些疑惑地看着慕风，不知道他突然提起张良是什么意思。慕风笑得有些促狭：“子扬初见三师公便那般紧张，明日三师公便回来了，若是子扬在三师公课上睡过去，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我：“……”——在张良的课上睡过去那已经不仅仅是毁形象的问题了，简直是赴死的节奏……
——诶等等！张良回来了？那不就意味着天明也要来了？
我顿时从颓丧的心情中解脱出来，眼睛一亮：“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吧。”一回神却看到慕风有些怔住，不由得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呃，没事。”慕风低头，淡淡地说。
我没注意到慕风语气不对，整个人都沉浸在激动和紧张之中——天明已经来了，铜盘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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