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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苟富贵,互相汪 > 第71章 第 71 章
    季掌柜好些天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桌子都坐不下,还得有人站着。

    酒铺没什么吃食,黄佣带着人从不远处的饭馆里端菜过来,都热热闹闹的围桌吃,也没人多问一句为啥不能回去。

    季掌柜坐在柜台后,端着碟花生米就着一壶小酒,声音都被泡软了,虚声长音,“阵仗这么大,图个啥?”

    白不妄被枚阳拉着说了会话,现下不是很想张口,就一推小孩的背,示意他说。

    枚阳之前那点惧怕早没了,从季掌柜手中碟子里捏了粒花生米,嗓门极大,“还能图啥,看上人家了呗,想生米煮成熟饭。”

    原本吵吵嚷嚷的一屋人突然都噤了声,不知谁筷子没拿稳,砸在碟子上一声脆响。

    枚阳扬起的小脸一点一点低下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没人和他对视,连白不妄都忍着笑偏过头去。

    大家都是五识极佳的人,更何况那一嗓门普通人站门外估计都能听个差不离,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都没憋住,笑成一片。

    笑完也没人敢打趣,就当无事发生,继续喝酒吃菜。

    黄佣端着一碗酒,走到白不妄旁边,然后坐在地上。

    白不妄觉得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垂目看过去,等了一会,他却只是把碗里的酒饮尽了,然后抬脸冲她一笑,撑着地就要起来。

    白不妄扶他一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听说过你,新刀楼最锋利的‘软刀’,可惜一直没见过。”

    黄佣察觉到了她故意压低的声音,半倚着架子,用同样的音量回道:“矮子里面拔将军,至于‘软刀’什么的,早断了。”

    他目光很散,借着倚靠的姿势一偏头,那双眼忽然和很久之前隐在暗处的凶狠眸子对上。

    白不妄突然笑了,“是你。”

    极软的刀,极佳的身法,窄巷无光,一点银白月色尽数落在了刀上,成了抵不住的水。

    白不妄记得当时那水光被斩断时,眼前人突然跪下了,直勾勾看着她,哪怕杀招已经逼近,也没躲开。

    她心下疑惑,正要问什么,忽而又钻出来几人,虽俱不如他,合力带走他却是可以的,更何况白不妄也没起什么杀心。

    不过是耽搁了半个时辰,回府就看见了延出一地的血,面容如花的美人成了一堆碎肉,倒是各种稀奇的暗器掉了一地,其中一个瓷瓶滚了几圈,停在了一个“血球”面前。 m.a

    杀手大多有自己的奇怪癖好,但像喻春知这种喜欢浑身沾满血腥的也很少,她像是要在血雨中淋透了,用那黏稠的鲜红遮掩住底色。

    她没抬头看白不妄,伸手够到了瓷瓶,举在面前盯了良久。

    白不妄怕她要往嘴里倒,忍不住走近,“主子。”

    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过来,那目光很直白却又十分模糊,意味不明。白不妄默了片刻,然后说:“我来处理吧。”

    喻春知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显得十分可怜。

    可她露出来的笑却很?人,声音也很哑,“一点也不好看。”

    白不妄的余光还能看见一张人面,十分惊艳的长相,她面不改色的应道:“是。”

    喻春知起身,脚步有些虚晃,瓷瓶还捏在手中,一步一步走远了。

    她刚把一地的肉块扔进泥池中,就听见有人慌慌张张从后门进来了,她听出了熟悉的脚步声,也没回头,专注的翻土。

    男子穿着一身长衫,走近时没注意到脚下血泊,长衫下摆被染红了。他语气焦急的问:“你主子呢?回来了吗?”w~

    白不妄认识他,无权无势也没有官职,却与华都各大势力牵连颇深,千金一计,只要酬劳能够打动他,自破己计也未尝不可,戏称“无印宰相”。

    她知道是因为她在这府中,喻春知会摘去脸上面具,不在人前现身的“无印宰相”也就是个碎嘴子,戍守南关的某位将军也会突然出现再突然消失。

    白不妄手腕一动,刀光晃过后一小片染脏的布料就掉了下来,她仰视回道:“房中,要寻死。”

    白言一惊,攥着自己袖子小跑几步,又驻足回头,看了看满地的血,问道:“她动的手?”

    白不妄点了点头,想着自己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这祖宗,”白言有些气恼的跺了下脚,然后往里走。

    白不妄将翻出来的干净土面踩实,然后熟门熟路的去洗石板路上的血迹。

    她表面上是专心在清洗,却一直分神听着那边的动静,隔着很远,但她都能听见白言的小声嘀咕,门内的人肯定也能。

    她不怕那人想不开,只怕自己跟不上,她不能死在主子后面。

    “你去干嘛呢,明知道那些人不怀好意,掀了桌子打了人,就好了呀。”跺脚声停了,几声叹气之后,又接着道:“说过多少遍在外面别乱吃乱喝,你桌子都掀了怎么还惦记着那杯酒呢?”

    “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难受?”

    “你不出声我砸门了啊,谁知道你会不会闷不吭声死里面。”

    声倒是吭了,哑得更厉害了,“滚。”

    静默一瞬,白不妄用刀刮着砖缝里的“红土”,听见白言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是需要医师还是……”

    话未尽意已明,白不妄瞥了瞥泥池,觉得有点可惜,其实真挺好看的。

    喻春知看着那张脸下手时都不觉得可惜,现在自然更不会,一声巨响,应该是椅子之类的重物砸在了门上。

    白言不再说话,靠着门坐下了。

    白不妄听不见声音了,熟练的处理好之后,从假山洞里掏出画具开始画画,地上一处特意留下的血迹成了盛放的花。

    天光渐亮,吱呀一声,她敏锐的抬起头。

    白言似乎想说什么,发出几声没实际含义的前音又都停了,只是叹气声不断。

    喻春知似乎不想和他多说,迈着步子往这边走,直到出现在她视野中时,仍是昨夜的打扮,血气冲人。

    她走到面前,递过瓷瓶,“留着用吧。”

    白不妄低头,发现她一双手干净极了,像是认真洗过,连最难洗净的甲缝也干干净净的。

    “什么药?”她问。

    喻春知面上倦意更深,说话声音都很轻,没用什么力气,“不知道,没敢打开。”

    白不妄有些发愣,完全不理解导致她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顺从接过,等喻春知抬手从某处低枝上取下面具戴上后,她才下意识问道:“去哪?”

    喻春知推门而出,头也不回道:“去喝酒。”

    白不妄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看见了主子全然陌生的一面,胆怯而活泼,像一个莽撞的少年人。不敢面对未知的危险,与长辈吵架之后逃出去借酒消愁。

    可刀楼的主人怎么会有不敢的时候,一个连破门而入都不敢的人能算长辈吗?

    她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将瓷瓶揣进怀里后,将画具捡起来收进洞里。

    白言如昨夜一般急跑过来,面色苍白,停在她面前时,她未等他问,直接道:“去喝酒了。”

    白言迟疑的应了一声,动作间抬起的手也没放下,指尖向前扬起,像是要抓住谁,下一句话才能出口。

    白不妄盯着他情绪复杂的一双眼,想起喻春知出来后,她便能听见房中的动静了,他进去了,还翻找了一会。

    是看见什么了吗?

    手终究是垂下了,白不妄又将瓷瓶掏出来,引来他的目光后说:“没动过,主子说不敢。”

    即使不是长辈,也是极为亲近的人,白不妄知道,所以替主子解释。

    她以为他听完会放下心来,谁知那人盯着瓷瓶,皱紧眉头,良久偏过脸去,一言不发的站了好久。

    白不妄也站着,一点也不着急。反正她除了做刀楼的任务,就是给主子看门,刚才画过画,现下正无聊。

    她试图看清他面目显现出的情绪,却发现他大概自己也分辨不清,干站着不是想,而是发愣。

    她将瓷瓶重新揣回去,刚刚想到刀楼,让她突然对昨夜遇到的一伙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她压了压眉,“先生,昨夜的事,我会告诉主人。”

    白言像是没听清,眼珠慢慢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一步一步走了。

    白不妄记得她将这些都告诉酣饮而归的喻春知时,她只是靠着柱子仰头笑,轻轻哼着一首小调。

    她站的不算近,却闻见了浓烈的香气,酒香伴着果香。

    她想,华都也有卖果酒的酒铺吗?

    回忆到这,白不妄抬手摸到了身边的酒坛,俯身嗅了一下,她没管一旁久等下言的黄佣,看向季掌柜,“果酒吗?”

    季掌柜正偷偷给枚阳倒酒,闻言手一抖,碰倒了酒杯,洒了一桌子。

    “哎,是是是,莲州的丹果酒,要尝尝吗?”

    白不妄将酒坛抱出来,笑着说:“有多的吗?”

    季掌柜有些疑惑,却还是回道:“有的,不算什么难得的酒,酒窖里存着不少。”

    枚阳正愤愤擦着桌上的酒液,后脑勺就被轻拍了一下,一回头正撞上一个酒坛,鼻子撞得一酸。

    “不是怕挨揍吗?把这个悄悄送回去,让张姐交给主子。”

    枚阳双手上抬抱紧,有些懵,“送这个就不会挨揍了?”

    “送完就跑,千万别逗留。”白不妄满眼笑意,诱哄道:“生米能不能煮成熟饭就看你这酒送的及不及时了,真要成了,你说……”

    枚阳眼睛越来越亮,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抱着酒坛就跑了。

    各处笑闹着的人纷纷默契的转头目送他离去,季掌柜嚼着几粒花生米,想着这孩子跟着自己的时候还挺精的,怎么跟了主子几个月就这么傻了。

    黄佣却只紧盯着白不妄,她认出了自己,想起了当初是她断了自己的刀,然后呢?她要说什么?为什么在良久的回忆之后不再搭理他?

    要是他知道白不妄只是在最开始想起了他,后面的大段回忆全是关于主子的,估计就没这么急切想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白不妄在这样的目光下泰然自若,将架子上的酒一一闻过去,确定没有哪一坛比刚刚那坛更像当初闻见的味道。

    “白无常,我现在不一定会输给你。”

    季掌柜投去一眼,黄佣的眼很红,压着怒气。他收回目光,端着碟子走出柜台,混进了人堆。

    白不妄扭头看他,语气平淡,“你的新刀呢?”

    黄佣用力攥拳,手骨发出声响,“我不需要刀了。”

    “使软刀我不如你,你那时太急躁,破绽太多。”白不妄慢声说完,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出了刀楼禁相残,当初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在若明知故犯,你我都得死。”

    白不妄感觉手下硬如铁板的肌肉渐渐放松,收了手往里走,想去地窖里抱坛一样的酒。

    黄佣跟在她身后,人声渐低,他说:“你查到了很多吧,为什么不告诉主子?”

    白不妄头也不回,嗤笑一声,“你觉得主子不知道吗?”

    他们太不了解喻春知了,被日常温和的一面所蒙蔽,她的笑容藏住了太多东西,审视、考量以及判决等等,也许都在每次迎上的笑面中。

    面对久放出笼的犬,她怎敢轻信表面的忠诚,她要探清所有,要反复试探,要亲自扣上项圈,才敢放心的用。

    可她不会将这些说出口或者表现出来,哪怕一分一毫。

    所以黄佣才会问出这种蠢话,当然,蠢货不止他一个。

    白不妄知道喻春知想要怎么做,在这间酒铺里,忠诚的狗和暗生獠牙的犬混在一起,她只需要出言提醒一下。

    “当初败于我手下,你以为你是被驱逐而来,心里怀着怨恨。扎根京城,究竟是乖乖听命还是另有打算呢?”

    “京城是个好地方,你们觉得自己有本事,可以过自由的快活的日子。”白不妄推开酒窖的门,“南域太远了,远到你们都忘了刀楼,忘了那柄一直悬在楼顶的刀。”

    她突然回头,眼含笑意,“你觉得,那把刀已经不在你头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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