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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苟富贵,互相汪 > 第68章 第 68 章
    “别点那个,”窝坐在矮凳上的老人轻飘飘一声。

    正执着火折子要点蜡烛的喻春知手一顿,再次看了看四周。

    矮小,昏暗,堆满了杂物。

    白不妄走了两步,拿开小窗前面的几个竹篮子,只剩窗框的方形窗口透进光来。

    喻春知将目光落在刚刚说话的老人身上,发现他眯着眼,对久违的光线露出一个笑。

    “送我去江南,闹市里的宅院,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话很慢,喻春知不耐烦的打断,“放心,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

    那人闭上眼,喉间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不知道是笑还是咳,“您想知道的我可不一定知道。”

    喻春知手摸向腰间,白不妄看她一眼,然后走近那人,“是‘流沙’让我们来找你的,别的事你可能不清楚,但三年前不临山脚下发生过什么,没有人会比你清楚,你这条腿不就是那时候断的吗?”

    她手中拿着一块竹片,轻轻压在老人的右腿上,他半睁着眼,伸手接过,片刻后突然问道:“你看我像是多大岁数?”

    他没问出口之前,喻春知和白不妄都觉得他起码得有六十多岁,可此时细看,他确实浑身脏臭,神态也像个垂暮之人,可无论是手和脸的皮肤,还是清亮的双眼,最多不过三四十岁。

    他没等两人回话,就兀自说道:“断的可不止是腿,我确实活着,但只能这样活着。”

    “我救过老姚一条命,他领命来杀我时没下死手,可我已经废了。”

    他说着说着抬起头来,“你们是哪边的人?”

    喻春知跟着白不妄来时就有点压不住情绪,这人自言自语半天,还敢提问,火噌就起来了。

    她气极了很喜欢笑,随手拖过来一个木凳坐在他对面,语气温和道:“我们帮你伪造身份出京,在江南置办宅院安排仆从,还留大笔金银够你挥霍大半辈子,死了也能带进棺材里,人傻钱多,是哪边的意义大吗?”

    他之前是贴身护卫,对杀气很敏感,这笑得眉眼弯弯的姑娘杀气都逼至脖颈了,他往后缩了缩,想了片刻后开口:“确实不大。”

    白不妄看看他又看看喻春知,将手上拿着的帷帽戴好,然后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他幽幽开口:“我本府中夜卫,听从大人吩咐,给小殿下当暗卫。比之前要清闲,因为他几乎不出门。”

    喻春知突然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抹干净了,连呼吸都听不见。她垂着眼,要不是搭在腰间的手仍在摩挲着,几乎像是个人偶。

    “在府中便不用怎么跟着,我们兄弟几人就开始偷偷轮值。”他眯了下眼,嗤笑一声,“我们自以为没被发现,其实他早就将我们蹲守何处何时换班何时偷懒摸清了,不然怎么恰好在我们都不在的那天夜里溜出府去。”

    “普通的守卫根本拦不住他,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我们是抱着必死的想法到处去寻的。”

    喻春知眨了下眼,却没出声打断。 m.a

    “太险了,再晚一步人就没了,要不是还用剑撑着,那口气估计早断了。”

    他语气平淡,说完瞥了一眼喻春知,喻春知低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

    “我这条腿就是为了救他断的,那刀是冲着把人劈成两半去的,他根本躲不开。”

    “说来我还有点怕你们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下手都够狠。”他看着隐在厚重衣袍下的断腿,轻声说:“找到‘流沙’,还撬开了他的嘴,没少见血吧。”

    喻春知没理他这些废话,问:“哪些人?”

    “不知道,我一个被‘处理’掉的残废,哪有本事查?”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再说也就是些细枝末节了,我不嫌麻烦,怕耽误您时间。”

    细枝末节,她不知道的涉及到那人安危的细枝末节。

    喻春知发狠咬了下嘴唇,“再说一遍,详细的说。”

    虽看不清表情,对面的人还是下意识一颤,嘴唇张合几下,还是说了。

    从刚开始跟着小殿下讲到那夜偷懒同去喝酒,再到慌里慌张的分散去找。刚发现时情形如何,小殿下状况怎样,以及如何转危为安。

    “……若不是七皇子入宫的辇轿刚好经过,仅凭我们几人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根本等不到其他队伍过来。”

    “他一直护着身后的女子?”

    她抬头,面目因逆光而模糊,隐隐发红的眼角也看不清。

    “是,可那女子早被一箭射穿胸口没了气息,刚开始我以为小殿下是慌乱中没注意到提醒了一句,想让他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跑远些,可对面的暗器一发他还是护着,没有力气抬手就侧着肩膀去挡。”

    “是谁?”

    “不认识,长相和穿着也不像是哪家小姐,上了年纪,却还梳着姑娘家的发髻……”他回忆着,突然停住了,问道:“你是殿下身边的人?”

    喻春知没反驳,只是说:“再说一遍。”

    ……

    白不妄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沙土,听见声响抬头望去,喻春知站在矮小的草屋前,冲她招了招手。

    “尽快送他走。”

    白不妄扭头看了眼屋内,男人还是之前的姿势,却紧闭着眼,像是很疲倦的样子。

    “是。”

    于是当夜男人就在一群人的护送下离开了京城,一路急行却也花费数月才抵达江南,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他坐在江南的院子里,晒着冬日的暖阳,人声远远,日影晃晃,他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当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是轻声说:“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他死于三年前的不临山脚下,然后被人挖出来,短暂的活了几个月,又再次死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山野间无路,半截小腿都被草挡住了,喻春知慢慢行着,突然开口:“你说,荣妃还有可能活着吗?”

    荣妃,十几年前宠冠六宫的绝世佳人,也是段云冉的生母。

    白不妄愣了一下,没有直接说死,尽量委婉的说:“当年天降异象之后,钦天监血流成河,大小官员挨个拉去问,明明知道要掉脑袋,都咬死说……那之后,无灯法师便带着那个刚出生的小孩离宫南下,荣妃也疯了,没撑过那年冬天。”

    喻春知觉得可笑,转身指着自己说:“我出生时天降祥瑞,所有人都说我是福星,每年生辰上列祖列宗那挨个磕头,感谢他们坟头冒的青烟。”

    白不妄觉得她情绪有些不对劲,刚想走近又听她说:“结果呢,我父母死了,舅舅死了,该守的什么都没守住。什么福星,分明是天煞孤星,谁离我近一点都要死。”

    喻春知勾了一下嘴唇,眼神却冷冰冰的,“没准是反的,那异象是我的,祥瑞才是他的。我从小就不讲理,抢了他的。”

    这就是说胡话了,白不妄叹了口气,“你冷静一点。”

    她听了四遍,像是什么都没听懂,那人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用一双眼警惕的看着她,生怕她让他再说一遍。

    她只好起身出来,走到半路才将这一整块难以消化的往事撬开一角,蹦出来的一小块上带着点微末的希望。

    能让段云冉脱身去见且拼死护着的人,对他一定很重要,也许是他的母亲。

    可在来之前,白不妄就告诉过她,荣妃死在了那年冬天的大雪夜,彼时尚在襁褓的小皇子也许刚抵达佛寺。

    皇帝看在无灯法师的面子上留他一命,像赏一个小玩意,没把自己当成他的父亲,连个名字都没给他取。他无父无母无名,有来处却无归途,也许一辈子都要困在那山顶佛寺中。

    “主子,只能查到这了。”

    她知道,可她不甘心。

    喻春知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有些站不住,头抵在白不妄的肩膀上,声音有些低,“如果是和自己生母有关,他为何要避开亲外公的人?”

    “他去见谁?还是去做什么?”

    “谁要杀他?为什么杀他?”

    “来救他的人是早就安排好的还是巧合?”

    “我都不知道……”

    白不妄僵立在那,在进门之前她就感觉到喻春知压着什么情绪,却没想到这情绪这么重,放出这么点就几乎要压碎她的肩膀。

    她试探着开口,“不如你亲自去问?”

    喻春知沉默片刻,“他不会说。”

    设身处地去想,如果她是段云冉,她也不会说。都是些旧事,也许早就处理干净了,或者牵扯到什么便作罢了,没必要再翻出来,平白不痛快一阵。

    “老白要来了,”喻春知闷笑了声,“我没时间再胡闹了,等一切都结束了,刀楼给你,再把黑绡卖给别家,等他跑回来再卖……”

    “嗯,多卖几次,赚的钱给你添嫁妆。”白不妄放低声音,“我给你管几年账就不管了,继续跟着你。”

    “跟着我干嘛……”喻春知嘟囔了句,然后笑,“你觉得老白怎么样,或者张邱,喜欢小的就枚阳吧,他不是整天白姐姐长白姐姐短的。”

    “别操心我,”她低垂着头,肩骨就显得很突出,白不妄轻轻拍了拍,“好了,该回去了。”

    喻春知直起身来,嘴角带着笑,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白不妄偏头垂眼看了看肩膀,灰色的布料上似乎有一块颜色深了些,不过风一吹,又显得像是错觉。

    喻春知往前走,嘴里还在说:“老白虽然年纪大,但是长得还行,就是那脾气不咋地,而且我之前好像把他许给别人了。”

    “你要是喜欢这种的我那还有一个,”她像是在卖货物一样,努力介绍着下一件,“挺斯文白净的一书生,不大不小是个官,你跟我回去见见,好像叫徐行……”

    白不妄无奈的摇头,却见她站定,若有所思,嘴里还在念叨着:“徐行,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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