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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苟富贵,互相汪 > 第67章 第 67 章
    掀帘而入一人,白衣胜雪。

    何醒原本垂首静坐,听见响动立即挺直腰背,侧目望去,来人墨发半挽,一双眼像是浸了墨似的。

    他起身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殿下。”

    他从酒楼醒来时已是下午,人散了一半,他还未跨出门就听下人报九殿下要见他,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未清醒,从旁边桌子上拎来一壶过夜凉茶,拿手接了扑在面上,又听了两遍才迟疑的一点头。

    他领着闲职不必上朝,混世也混不进刑部,更没和九殿下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从未见过这位深藏不露的殿下。

    他不明白九殿下为什么要见他,自然也不敢不去,连忙换了身衣裳过来,怕酒味冲着殿下,还在腰间别了个香囊,香气有些呛鼻。

    段云冉走到他对面坐下,抬手掩住口鼻,“早知世子酣饮一场初醒,便不烦劳你跑这一趟。”

    何醒搭在腿上的手捏了捏香囊,有些尴尬的一笑,“是我喝酒误事,一身酒味熏着殿下了。”

    段云冉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语气随意道:“我不爱兜圈子,有话便直说了。世子掌管猎场,准备秋猎的旨意迟迟未下,应该知道今年另有安排。”~

    何醒有点不适应这种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涌到嘴边的客套话都吞了下去,一点头说:“确实早有预料,这种事有过先例,况且每年因为各种事宜推迟或取消秋猎也是常事,做好准备静等吩咐便好。” m.a

    段云冉抬眼看过来,“还有两月,世子准备的如何了?”

    何醒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回道:“尚可。”

    他心中升起警惕,在原本的小心之上又加了一层。猎场远离朝堂纷争,除了爱玩的世家子弟,没人往那边去,自然也不会被大人物们放在心上。

    段云冉似乎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先一步说破了,“是我想让世子帮个忙。”

    他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说完那句话后给何醒倒了杯茶,才缓声道:“世子之前在京郊开过兽场?”

    “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为此还被禁足一月,是陛下仁厚,不与我计较。”何醒低着头,“私养禁兽可是重罪,年少不懂事,现在想想都后怕呢。”

    “重罪轻罚,”段云冉说,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何醒身上,“当年通体雪白的灵鹿名动京城,现如今养在宫中兽园,听说是世子亲自送进去的。”

    “殿下,”何醒干声打断,说:“只要是我能做的,竭尽全力也会帮您做到。”

    段云冉看清他额角隐动的青筋,收回目光,“此事倒也无需世子费心,只要应下便好,其后的疏通和上报自有人去做。”

    “猎场往西北方向,有一处草场,乃一民间养兽人放养鸟兽之处。禁令对世子来说不算什么,对平民百姓来说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何醒眼眸一动,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那位大哥。

    “倒也不难办,皇家猎场也会从民间收优质兽种,要是没记错,多从南方收购,名册账目上应该都有记载。过几道关系之后,世子再添几笔,将这处草场纳入供应源。”

    “殿下这是想保此人?”何醒从酒桌乱语中挑出几句,似乎有人提过大理寺死咬隐市是上头有人下了令。如今御史台式微,大理寺和刑部分庭抗礼,两位皇子各坐一处,几乎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方势力。

    若真是那位下的令,针对谁自然不用多说。

    隐市突然冒头,发展又如此迅速,背后必定借了某位大人物的势。

    酒意上头,一桌人都笑而不语,东倒西歪的堆在各处,也不知是谁开了口,“都是神仙打架啊,别凑热闹……”

    何醒是爱玩,这等热闹却也不想拿命去凑,可热闹偏偏找到面前。他看向段云冉,拿不准这位的心思,生怕一脚下去就是深坑,腰间的牌子掐了又掐,心想还不如当初罚重点,这闲差怎么也这般凶险。

    段云冉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保谁?”

    何醒知道是白问,索性扔开了说:“殿下,您若肯顶着,别说添两道,怎么改都您一句话的事。我就一混世闲人,家里那老头也只知道拉人下棋,打包堆哪都是俩废物。”

    他将腰牌摘下往前一推,“这事听您的,以后猎场也听您的。”

    “世子是个聪明人,让我接下来的话不好说出口了。”

    段云冉找他面谈,自然不仅是为了草场那件事,只是个合适的开场白。这位大概听了个话音就明白了,一番话将自己贬了又贬,好似没半分用处。

    何醒不做声,他确实不想掺和,也不想开罪这位殿下。

    段云冉屈指敲了两下桌子,门被轻轻推开,王乘低着头走近,递过几张泛黄的纸页。

    何醒不敢细看,余光扫了两眼,还没看清什么,那几张纸就被推至面前。

    他凝神细看,却在看清内容后倏然一惊。

    这是一份官方记录文书,记载的是一桩宅院买卖,用于落款的印还在他的袖袋里,发起烫来。

    这是京郊的一处宅子,顺平侯早年大胜归京时收到的一份贺礼,走了明面的,但是知道的人没几个。几年前何醒托朋友卖给了一位商人,手续齐全,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可何醒的惊慌差点没掩住,他垂下眼,按在腿上的手指几乎痉挛。

    这宅院他只去过两回,变卖时都是托付他人,他出手的价很低,几乎是片刻都留不得。

    其实是老爷子不敢留,他日日问何醒可有人愿意买,何醒沉默不言,因为他总想起那双眼。

    死水般,发着臭。

    他该想眼下要如何应对,想这位殿下意欲何为,可那双眼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在他视线所落的每一处,哪怕闭紧双眼也没办法摆脱。

    段云冉像一个好奇的学生,不肯漏过一点他的反应,他盯了半晌,像是得了部分想要的答复,露出了进门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最近新买了处宅子,怕麻烦让人查了查过往记录。”他看着桌上的纸页,“倒是巧了,世子去过这里吗?”

    何醒唇线绷紧发白,“没怎么去过,太偏僻了。”

    “我倒觉得是清静,若嫌冷清,养些会动会叫的猫狗,或者,养人也行。”

    他语气随意,到后面甚至像在开玩笑,漫不经心的腔调。

    可何醒只觉得那句话犹如惊雷,他缓慢抬头,看着段云冉一字一顿的说:“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段云冉迎着他的目光,“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他直截了当的问话反而让何醒松了口气,如果仅仅只是查到这步的话,那便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随着每个字出口,他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宅子在那空放着还需派人看护,实在费神费力,倒不如卖出去。”

    “殿下若看得上,我们自当收回相送,何必如此麻烦。不过,能否容我补上一份贺礼,好养活的小兽,也好看,再加上些侍从,添些‘人’气。”

    他咬重了“人”字的发音,然后看见段云冉慢慢沉下去的面容,心中大石彻底落了地,庆幸刚才没有慌乱到和盘托出。

    他以为自己躲过了段云冉的诈供,算是不识好歹,大概已经得罪了这位殿下。

    可那又如何?

    段云冉沉着脸,“若我想查,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他似乎有些恼怒,即使声音听不出变化,何醒也能感觉到,他低了头,缓声道:“殿下,莫须有的人,往何处查呢。”

    片刻的沉默,然后是一声轻笑,何醒有些诧异的抬头,看见段云冉唇角含笑,他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怜悯,分明是相对平坐,偏偏像是居高俯视着自己。

    “世子觉得呢?”

    何醒不吭声,言多必失,他打算当个锯嘴葫芦。

    “嘉合三年冬,顺平侯守勾月关,击溃西戎三万沙兵,退敌百里,甚至占据了他们聚集地的一个屯粮镇。”

    “京中一连接了数封捷报,圣上龙颜大悦,点了钦差带着满载的车队去送赏赐,途经之地的官道专门有人扫雪,都是自发而来的百姓,想着一路畅通,车队好行,让将士们过个好年。”

    “这位官员紧赶慢赶终于在年三十傍晚抵达,一个礼部的小官,年纪却不小了,当晚就病倒了。边境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养了几月才勉强恢复,回京复命时已是夏末秋初了。”

    段云冉略停顿了下,语气有些微妙,“多年前的事了,世子估计没听说过,不过那位官员如今尚在朝堂前列。若论关系,算是我的外公。”

    何醒听的时候一字不落,试图找出其中的威胁,可怎么听都只是一件旧闻,至多是与自家父亲有些关联。

    他皱了眉,却不看段云冉,“殿下想说什么?”

    段云冉站起身,步履轻缓,声音也随之放慢,“前些天我曾在云宫,闻听管弦,似有似无,犹如仙乐。教坊乐师共奏,舞者齐舞,伏鹤震翅而过大半京都。那天,似乎是世子生辰。”

    何醒脸一瞬白了,他盯着段云冉的后背,颤声道:“夏末秋初……殿下!”

    他似是想说什么,一声“殿下”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段云冉驻足回首,他却只是撑着桌子看过来,嘴唇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门外王乘听见声响急急推门而入,佩剑已出鞘小半。

    殿下就在他身前半步,而那位世子神情恍惚,半转着身子面向这边。

    他看见殿下抬手示意,将剑推回去,弓身行礼,离去时他似乎看见殿下走近那人递了个什么过去,然后门便合上了。

    一合便是几个时辰,夜已深时才被推开。

    何霜也候了一会,和王乘聊两句就聊崩了,臭着一张脸,听见渐近的脚步声连忙挤开王乘站到前面。

    他从怀中掏出纸展开,有字的一面朝向门。

    段云冉被堵在门口,只好对何醒歉然一笑,然后接过那张纸,“难怪今日找不见人。”

    何霜没瞧见他身后的人,笑嘻嘻的说:“省得您等,一写完就带回来了。”

    “是吗?”

    “也是有点想枚阳那小子,”何霜挠挠头,在段云冉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又补了一句,“还蹭了两顿饭。”

    段云冉笑了一下,刚想让开身先请何醒出来,就听见何霜连啧了好几声,然后说:“殿下,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那人简直不要太过分。”

    段云冉斜目看他,“怎么说?”

    他手已经抬起来了,身后的何醒对九殿下的私事也没什么兴趣,段云冉一侧身他就抬起脚想走出去。

    何霜看见人的时候嘴里准备的话已经嘟噜出来了,“太不检点,太不自爱,太辜负我……不是,是您对她的信任了。”

    和何醒对上眼的时候他一愣,然后捂住嘴看向殿下。

    段云冉笑得神秘莫测,“哦?”

    何醒脚步一停,然后往旁边挪挪,争取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九殿下的私事他是不怎么感兴趣,但这听形容就很不得了的,还是很有必要听一听的。

    何霜想怎么说的怎么捡回来吃了,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显然是不可能。

    段云冉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一边看手中的纸一边说:“无妨,说来听听。”

    自己人无所谓,这外人在场可怎么说?何霜瞥了眼何醒,何醒垂着脑袋装傻,他只好随口敷衍:“说着玩的,枚阳和那人待久了,嘴上没一句实话,这几天被训狠了,估计就说着乱编排人的。”

    段云冉看完最下面一行显稚态的小字,眉梢轻挑,“叫什么名字?”

    “啊?哦,叫徐行,新调进京的官员。”何霜反应过来据实说了,他一下午不仅是和枚阳俩人瞎八卦,还顺便查了下此人的底细。

    九殿下有一个密切关注的人,大概率是心仪的姑娘,这姑娘今天“不检点”,“不自爱”,还“辜负信任”,对象是一个叫徐行的官员。

    何醒满腹心事都挤在一起腾出位置来,消化了好一会才突然意识到哪不对劲。

    谁?徐行?官员?还新调进京?

    是他认识的那个徐行吗?

    他瞪大眼睛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何霜问:“曾任三沙县知县的徐行?”

    何霜不明所以,偷偷看了殿下一眼,段云冉轻轻一点头,他才开口回道:“正是这位大人。”

    一时间,四下沉默。

    段云冉收好纸,问道:“世子认识这位徐大人?”

    何醒一脸尴尬的说:“算是交情颇深,只是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

    后面的话实在不知如何说,何醒只好偏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殿下放心,我这就去找他,绝不再让他叨扰那位。”

    那位是跟着何霜叫的,换了个稍显尊敬的说法。

    段云冉笑了一下,挽袖抬手示意同行,“那倒不必,想来徐大人和那位颇为投缘,又何必横加阻拦呢?”

    何醒应了一声,眉却始终皱着,一直到坐进马车都未解开。

    何霜垂着脑袋跟在殿下身后送完人,憋了半天才开口:“殿下,我错了。”

    段云冉没回头,“何错之有?”

    “我不该擅自离府,不该没看清状况就开口,不该以讹传讹。”他把脑袋压得更低,“您罚我吧。”

    “以讹传讹,”段云冉慢吞吞的念了一遍,然后道:“不检点,不自爱,辜负我的信任,难道不是吗?”

    何霜:“啊?”

    段云冉转过身来,“你没错,是她的错,你讨什么罚?”

    “可是殿下……”明明你看出来我在胡说,明明你也知道发生过什么,明明……

    “明明”们排成长队,却也敌不过九殿下的坏心思。

    九殿下微微抬头看着某个方向,喃喃道:“我得亲自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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