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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苟富贵,互相汪 > 第63章 第 63 章
    钟老在他突如其来的笑容中沉默片刻,千头万绪里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开了口,语气沉缓:“南域九国以流珠国为首,是近几年的事,之前主国是流珍国,大乱之后却只剩下个空壳,一国仅一城,里面供着的还是具傀儡。”

    南域一直是富庶开放之地,几十年前一堆小国混战,整合分裂跟闹着玩似的,等打得差不多了,也就剩九个实力差距不大的国家,索性各自管各自的。

    其中实力最强劲的两国就是流珍国和流珠国,之前不叫这个名,因为两国交好,便拆了“珍珠”二字,加之边界皆临海,添了“流”字,遂成国名。

    战乱初定,九国中最弱一国明页国王后诞下双生子,国王一手一颗明珠,养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而明珠注定不会蒙尘,长成后光芒盖过了九国所有的美人。

    明页双姝面容仅有三分相似,性子也截然相反。姐姐性子清冷,妹妹则活泼跳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可愁坏了明页国国王。

    如此一年,双姝同时出嫁,顺意“珍珠”,成了两国王后。(.

    中间发生过什么众说纷纭,有说明页国国王拿女儿换了好处,也有说两国国王用大军压境威胁求娶公主,还有拿这事编出几十出戏的。

    反正两国自那之后关系更近,剩下的小国也赶紧抱大腿,一时间隐隐有压过江国之势,岁贡朝拜也断了好几年。

    直到十年前,流珍国国都一场大火,适逢九国集会,死伤无数,其中不乏他国王储权臣。九国联盟就此名存实亡,此后大小纷争不断,流珍国内忧外患,一直消耗到主动交出主国位置。

    四年前,流珍大乱,边境失守,说不清有多少股势力攀附而上,将这个昔日强国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作为“娘家”的明页国新国王不讲什么血浓于水,趁火打劫比谁都快,飞快吞了接壤处的几座城。只有流珠国尚有大国风骨,帮着镇压乱党,顺带保住了都城。只是王族血脉尽丧,流珠国王后扶着城墙痛哭,然后在血涂地狱似的都城里找到了一个身体里流着点稀薄血脉的孩子,拥一城为王,勉强将流珍国留了下来。

    这些随便查查便可知晓,钟老要说的绝不是这个,段云冉眉眼低垂作倾听状,等着后语。

    “‘珍珠’削去一半,空出来的地方倒是便宜了剩者。流珠国名义上未占流珍一城一民,却是等旁人分的差不多,再夺回来。”

    “虎口夺食,实为险举。”段云冉语气淡淡的应了一声。

    “险又如何,流珍国地下矿脉无数,寸土寸金,金银是财,精铁是兵,煤油是所需所用。”钟老说,“何况他们兵强马壮,还有一尊杀神供其趋使。”

    “杀神”二字讲出来就是血淋淋的,段云冉不知是被这股子血味冲到了还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掩了一下鼻子,气息尽数拢在掌间,“杀神?”

    他的语气太过奇怪,不像是询问,更像是把两个字衔在唇齿间,慢慢磨开,想从中品出点滋味来。钟老偏头看他一眼,倒是给出了答案,“定国公主。”

    “之前和你说过,这位与流珠国王后有些关系,用公主称谓,行将领职责,流珍国落入他国的城池大半都是她拿回来的。”

    钟老对定国公主总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之前是,现在也是,索性将其事迹铺开讲,“流珠国的人称其为杀神其实算是尊称了,此人提刀上场后不分敌我,所经之地,无一活口。”

    “说是领兵打仗,实际上是一人纵马入敌阵,杀到痛快,杀到敌人胆寒,才把饮饱血的刀放下。流珠将士这才敢一举而上,灭敌夺城。”

    “……一人,”段云冉慢慢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千人举刀万人执剑,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吗?”

    钟老只当他在质疑,随口道:“传言总有夸大之处,但此人心性由此可见一二,她为杀而杀,杀的是谁她根本不在乎。作为一把不认主的刀,流珠国用起来应该也是相当不顺手。”

    “所以城池尽收之后,便是收刀入鞘之时。”钟老说完掀起眼皮看向段云冉,“刀鞘若是抵不住利刃,云冉,你说会发生什么?”

    段云冉心在血海,厮杀声中听见一声轻笑,然后对上一双眼,空洞极了。

    钟老的话隔着厚厚的血幕几不可闻,却犹如当头棒喝,叫醒了他。他右手攥紧扶手,轻声说:“您当初劝我时,没想过我能否握住这把刀吗?”

    他用的是握住而非收起,钟老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脱离了掌控,厉声喝道:“段云冉,看我!”

    段云冉手一抖,然后缓缓抬起头,一双眼深不见底,探不出一点情绪。

    “我不知你查到多少,但总归不会比我知道的多,我既让你应下,便是做好万全准备的。”钟老严肃道:“这把刀能用,我们就立于身侧震慑南域。不能用,就放任他人断刀,到时候南域必乱,我们可坐收渔翁之利。”

    不知是哪个字愉悦到段云冉,他低笑一声,面上犹如裂开般呈现出两种神情,只看下半张脸是笑面,双唇半开,笑声似从肺腑里挤出来般,意味不明。上半张脸却兀自端庄,一双眼注视着前方,连象征性动动眼角露出个笑模样都不肯。

    查定国公主并不易,他之前从未关注过南域,没有能用的人和路子,只好借了钟老的线。倒也不怕他知晓,毕竟既要考虑,定是要摸清底细再两相权衡的。

    身份没查出多少,倒是真假难辨的传言搜来了一堆,若整理成册,没准能在书房架上添几册消遣读物。

    定国公主在华都的凶名人人皆知,公主府周遭的百姓恨不得都是哑巴聋子,气都不敢喘大了,生怕招来杀身之祸。不过这位也许是战场上玩痛快了,回了府就跟消失了一样,只是偶尔扔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出来,好叫凶名不堕。

    查探的人有的没的记了一大堆,段云冉啼笑皆非的从中挑出一点有用的。定国公主真正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是三年前,越过流珠国现有的两位公主,直接成了长公主,封号取的是不合常理的“定国”。

    在华都没人敢亲近她,却也没人敢不敬她。

    传言王后待她极好,比亲生的还亲,每回大胜归来都会亲自出城迎接,只不过这位行踪不定,没一回真接着人,王后倒也不放弃。

    厚待至此,难免生出些谣言。定国公主来历成谜,不光百姓一无所知,朝臣也被蒙在鼓里。久而久之,就有人说定国公主其实是王后的私生女,所以国王才一直不待见她。w~

    宫宴上见了,也只冷淡点个头,在旁人看来便是懒得多看这“孽种”一眼。

    定国公主怕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笑嘻嘻端着酒杯凑上前说话,半张脸藏在面具底下,阴影将一双眼遮住,大笑着要敬酒。

    这倒不是传闻,席上画师不知怎么想的,偏挑了这一幕画,画成后又不敢交,后来竟流入了暗市。那副画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京城,成了江国九殿下不敢多看一眼的存在,看来注定是落灰的命。

    不过一眼就够了,画师技艺精湛,人物体型和神态跃然纸上,席上数十人,那一眼却只给了穿着白衣的定国公主,没见过的颜色,没见过的笑,他却好似踏入画中,揭开了那人脸上面具,那表情与他此刻所露出来的如出一辙。

    脑中只有一根筋的人怎么也学会虚与委蛇了,他心想,像是没看见钟老几乎快绷不住面上的严肃,“钟老深谋远虑,自然不怕我这临时打出来的刀鞘装不住刀。只是尚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定国公主只打仗不带兵,在华都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不长眼的凑上前与之结交。鸟尽弓藏是必然,可哪有藏到别人家里的,不怕自己反成了枝头鸟雀吗?”

    钟老眼皮一跳,手指微动碰倒了桌上小印。他放心交出路线给段云冉,是料定了他查不出什么,知情者各怀鬼胎,将这点辛秘当做手中一粒暗棋,身边人都不一定知晓,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探子。

    段云冉笑了一下,扶起小印推到他面前,“您曾提过定国公主遭人惦记的是她的身份和背后的东西,身份暂且不说,背后的东西,我思来想去,无非是人或物,人聚则为势,到了一国之君都要忌惮的地步,规模一定非常大,甚至在其他几国也存在,无法一举捣毁。”

    他语气平淡,细听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意味,收手交叠在腿上,他略微往前探身,继续说:“物的话就不好说了,能成为威胁的物恕我想不到有什么,姑且不论。不过我更倾向于人,这样南域急不可耐的将她赶过来就能解释得通了,他们想把定国公主支出势力范围,然后是关门打狗还是徐徐图之都好说。”

    钟老动了动嘴,好一会才出声道:“这些不需你操心。”

    “有关南域的事,陛下一律叫人来请教您,究竟是太过信任您,还是您‘操心’的太久了。”段云冉的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破开老人皱纹遍布的脸皮。“顺便还替我‘操心’了一份,我只要借着定国公主的身份坐上储君之位,帮着陛下管好这一亩三分地就好了。”

    “您不怕南域失控,定国成了废棋?还是你早知道他们要怎么做——”段云冉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钟老嘴角绷紧,一阵风打在窗上,破了紧张的气氛,他像是倒过一口气来,仰起头又呼出来,“殿下,您这样咄咄逼人又是为何?”

    一时间,段云冉也分不清是“殿下”浇灭了他心头无名火,还是“咄咄逼人”引起了他一点理智。他向来寡言少语,能用一句话说完的绝不来第二句,好像唾沫星子比别人的要金贵上一些。

    心深似海的九殿下没这么憋不住过,坏水淋了两人一头一脸,能言善辩的尚书大人狼狈,他就得着好了?

    段云冉闭了一下眼,哽在胸口的情绪仍叫嚣着,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握着酒杯靠案大笑的蒙面公主,脱队独自进城的功臣,白衣入敌阵的杀神……

    还有什么?他额角青筋一跳,眼前一暗,放缓呼吸,正要睁眼时,一抹光亮提前到达他眼瞳。

    是刀光,一把被磨得雪亮的长刀。

    喻春知少时喜好热闹,吃饭时一张桌子围满了人,又站了一圈,一顿饭她能挨个搭话搭个遍,嘴就没停过。段云冉若在,她稍稍能控制些,控制着不招惹那么多人,聒噪劲全对着段云冉了,烦得段云冉想拿针线把她嘴缝上。

    吃要热闹着吃,玩要往人多的地方钻,就连打劫也要带着一帮小弟浩浩荡荡的去,把那过路的商人吓得直接晕倒。

    扛着长刀的喻春知姿势刚摆好,就见那人扶着车轮倒了,生怕是来讹人的,点了一个小弟去看看。

    带人回山的路上,不止肩上长刀如雪,喻春知心里也是寂寞如雪。

    那位格外不经吓的仁兄刚进屋闻着饭菜香就醒了,吃完一抹嘴表示要连车带货都送给知云寨。

    喻春知想起他那一车破布,恨恨地踹了他一脚,然后一脸委屈的看着段云冉。

    段云冉递上手绢让她把嘴先擦干净,然后冲老白使了个眼色,两人合起伙来,三言两语把这位“心宽体胖”的商人老底全掏出来了。

    喻春知翻得不仔细,那破布底下全是品质上乘的刀剑,这商人身份也不一般,坐拥莲州几百间兵器铺子。

    张邱在一旁又添了碗饭,听见兵器铺子后两眼冒光,当即说要订一批。那商人吃人嘴软,拍拍胸脯说他亲自打。

    喻春知兴致缺缺的在旁边磨刀,有人凑到她旁边说三里外来了一批江湖人士,她就跳起来招呼小弟们,又一大帮人冲出门去。

    商人拍手赞叹道:“侠女。”

    段云冉将那人随手扔在桌边的手帕拿过来收好,听见老白轻声道:“刘老板从南边来,最近的许庄离这尚有一日路程,几十柄刀剑一压,马车只慢不快,亲自走就算了,怎么也不带些人,风餐露宿的太不容易。”

    商人苦笑着说了一堆不得已,段云冉抬眼看向他。

    那商人笑眯眯补上最后一句,“做生意嘛,难免的。”

    段云冉移开眼,喻春知在门口磨蹭半天,不知从哪找了块破布披在肩上,傻气兮兮的冲他直乐,然后在一帮小弟簇拥下昂首挺胸往外走。

    哦,是原本盖刀剑的破布,她也不嫌脏。

    段云冉皱着眉目送她离开,偶尔才能从人缝里捞着那人的一线身影,倒是那长刀尖端翘的高,日光下一晃一晃的。

    段云冉心口一抽,刀光散尽后无声质问:怎么就……

    问何不明,问谁不知,他只是觉得知云寨里众人前呼后拥的小土匪,和那杀敌时后背都无人可托的定国公主,立于他两侧,笑得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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