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丑。”喻春知将那脸上的褶子和暗斑看过，白不妄的技艺又涨了些，心中欣慰不已，嘴上却在嫌弃。
白不妄笑笑，抖出一条和衣服配套的面纱，“去里面逛过一圈，没什么人露脸的，戴上不就完事了。”
喻春知一扯嘴角，送了个假笑，“那你在屋里磨那么半天？”
白不妄也不和她争辩，将一张纸按在她嘴上，“你是真心要送我吗？你就是在家闲得无聊，不如帮我跑个腿。”
仰面接着纸防止掉落，喻春知不敢张口，嘴里含糊不清道：“没天理啊，这年头老大还得给手下跑腿，我的脸往哪放啊！”
白不妄扑哧一声笑了，“那边刚布置好，以后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了，你也出出院子，枚阳都比你勤快。”
喻春知皱了皱眉，捏着纸拿起来，“他整日里不好好练功，往哪窜呢？”
“不是你说让他想办法和住在府中的那些人联系上吗，他就在鲜菜庄子里寻了个送菜的差事，每日两个时辰。”
喻春知瞥见门口刚窜进来那灰扑扑的小屁孩，大声喝道：“过来！”
枚阳捧着一兜糖豆，一步一步挪过来，“干嘛？”
喻春知揪着他耳朵将人拉近，“缺你这点钱？有时间不好好练功，上次没被飞刀扎死算你走运，你还能走几回？”
枚阳瞪着眼，却也有些怕，“谁让你来了，白姐姐就很好，你那是教我吗，你就是想把我扎死，那墙都扎满了！”
喻春知冷哼一声，“就不该带你来，除了吃就是玩。”
白不妄看她训人，就在一旁笑，枚阳委屈巴巴的小眼神递过来，她就低着头也不回应。
喻春知又凶了几句，然后拎起他怀里的糖豆，“去那边练穿手刀，加到五把。”
枚阳敢怒不敢言的抽出腰包里的刀片，柳叶似的夹在指尖，多出一枚挑开布兜，低头包了一口。
喻春知拽着他后脑勺的小辫给拉起来，然后将布兜往桌上一扔，“六把！”
枚阳两颊鼓鼓，又掏出一把，站到一旁的空地里，随着两把刀绕手而动，夹在指间的刀片也一一脱手，抵在指尖旋转，再打着转由手背到手腕，绕过掌心，再回来。一时间，风似乎有了模样，在手间起舞。
没一会，枚阳额角冒汗，喻春知皱着眉捏起一粒糖豆，屈指轻弹，风阵中一把刀便脱了出来，钉进地中。
白不妄温婉一笑，“他还小，不用这么着急。”
喻春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小孩调整刀位，“快十四了，两个月练不好，当初剁了多少人的手，黑绡右手的三根手指不就是这么没的吗？”
她们之间提起往事，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白不妄沉默片刻，“此一时彼一时，这两年新进的人也没当初训练那么严了。”
“所以多了很多废物，”喻春知露出一个笑，有点冷，“楼主走后，没人狠得下心了，全靠着当初那些人撑着，刀楼器榜第一列有几个后来者。”
白不妄没说话，刀楼在南域风光至极，繁花似锦中只有极少数人看见隐患，开路者刀锋如雪，却不敢回头，怕见了锈迹斑驳。
喻春知那点情绪风一扫就没了，又挂上熟悉的散漫的笑，“我其实想收他当徒弟的，所以他不能太没出息。”
白不妄看她一眼，“枚阳资质并不出众，你要是诚心想教可以换一个。”
喻春知摇摇头，拿糖豆扔他，没使力气，纯捣乱。“我和别人又没仇，你就看他这看不惯又打不过的样子，多适合无聊时拿来消遣。”
白不妄站起身，“那你消遣吧，我该走了，你给白行之看的时候记一下他的意见，然后托人一道送给我。”
喻春知翻了个白眼，“爱穿不穿，他怎么这么多毛病。”
“小孩嘛，要惯着点，还有，我之前的条子不一定有效了……”
喻春知摆摆手，然后一指自己的脸，“看这，通行证知道吧，我上次找你要的那副模一贴，哪都能去。”
白不妄笑吟吟的看着她，“这是傍上谁了？”
“哎呀，你说的太直白了，”喻春知娇羞一笑，“就那教坊，那么大一教坊，我男人的，差不多也就是我的。”
“啊，那你是已经托你男人查了吗？有什么进展？”
喻春知面不改色道：“尚需一段时间，我此次去，顺道一问。”
白不妄一点头，转身走了。喻春知坐在那，对着日光看画，却将余光都留给了枚阳，原以为他会偷懒，却是实打实练了一个时辰。
到最后刀差点收不回来，喻春知走过去接了手，翻手间收了五把刀。“收刀比出刀重要，去吃饭吧。”
枚阳抬手蹭了一把汗，低头拔出那把刀，然后一并揣进腰包里，“知道了，今天我去了云宫，何霜一直骂你，不过他的新鞭子真好看，亮晶晶的。”
喻春知呼噜一把他脑袋，“下次再揍一顿就老实了，武器要挑中用不中看的，你一把刀就管我们这一大家子仨月伙食了。”
枚阳练武用的东西都是喻春知给他弄的，他是头一次知道价值，都不敢说他前天撬核桃时崩了一把。
他低头往喻春知身边凑凑，小声喊：“主子。”
喻春知一脸嫌弃，倒是也没躲，只是将上半身往后仰，“我不吃这一套，明天我再陪你练练，躲不过就等着被扎成筛子吧。”
枚阳撇撇嘴，“我拿秘密换行不行？”
“先说。”
枚阳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怀疑张姐……”他顿了一下，“今早出门时我看到她在后门将什么东西交给一个男人，何霜拉我说话时，那个男人就在廊下站着，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身份暴露了？”
喻春知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我们什么身份暴露了？”
“咔嚓，”枚阳用气声说，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位殿下肯定是对你起了疑心，你好自为之吧。”
“啊，是这样啊。”喻春知唇角笑意愈深，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枚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喻春知笑够了就继续道：“他会不会因为我是个杀手就忌惮我，然后报官将我捉起来，囚禁我、虐待我，让我一辈子都走不出牢笼……”
枚阳想不通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他看着喻春知，面无表情的说：“可我看你的样子明明就很期待。”
“净胡说，我是这样的人吗？”喻春知不赞同的看他一眼，“你别整天东想西想的，人张姐就是送张食谱。”
喻春知很早就知道张姐会记下她一天吃食，但来取东西的恰好是她见过的云宫侍卫，她在角落里憋了半天的笑，便没再管过。
吃过饭她就回屋捣鼓脸，然后拿着那张画纸就出去了。
教坊一如既往地热闹，但喻春知一站到门口，笑语迎客的小厮都停住了，旁边几个男子也停下脚步好奇的看过来。
其中一个小厮转身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喻春知偏了偏身子，看见那纸上画着人像，看清后一时语塞，只拍拍那小厮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但是我不承认我长纸上那样。”
此话一出，门口的几个小厮瞬间恭敬极了，低眉垂目的迎她进去。
喻春知架势摆足了，微笑挥手，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去了。刚入了木屏之后，一个戴帽握扇的男子就走了过来。
“哎呀，贵客来了，有失远迎。”
那人面目端正，说话时自带温声细语的效果，往身侧一站，之前的小厮都作鸟兽散。
“我看过你。”喻春知记人方面很擅长，只要是稍微注意到的人，隔个三年五载她都能想起来。
这人正是之前引她去见段云冉的那位，听闻此言笑着说：“劳烦姑娘还记得小人，三生有幸。”
喻春知搓了搓胳膊，“你说话好肉麻。”
那人立马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不敢，楼上已备好雅间，姑娘有任何吩咐都可告知小人。”
喻春知眯着眼打量他，突然道：“那位有说过什么吗？”
那人心思急转，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一瞬，利弊不需权衡就能看出来，很快接道：“‘待她如待我’，公子是这样说的。”
喻春知笑了一下，这句话不是头一次听了，但教坊之重，他却肯如此待她，其情意，可见一斑。
见了她的笑，那位方松了口气，又轻声说：“教坊众人，都需认新主，此言并不是随口一说。”
这是在不着痕迹的替他主子说好话，喻春知睨他一眼，“啊，那画谁画的？”
那位低着头，顿了片刻，带着歉意道：“小人水平有限，难以画出姑娘天人之姿，实在惭愧。”
“确实没画不出来，赶紧全收了吧。”喻春知停下脚步，门口的侍女一愣，然后行礼问好，喻春知往她身边一凑，“好巧啊，还是你，记得我吗？”
侍女垂首作娇羞状，“记得。”
喻春知喜欢看小姑娘脸红的样子，心痒痒的，摸了一把她的脸，看她一抖又安抚性摸了摸她头发，“我也记得你，上次还多谢你替我引路呢。”
侍女矮她半头，头被按着只能看见她的衣领，然后手被捉过去了，熟悉的冰凉物件按在掌中。
“嘘，别让后面人看见了。”喻春知竖起一指抵在唇间，笑着说。
后面的那位克制的翻了个白眼，只能装作没听到。
喻春知过足手瘾后心满意足的往里走，侍女捧着金叶子，平素严厉冷酷的主管走过时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两眼。
就在她害怕的要将金叶子交出去时，主管转身走了。
公子真是太不容易了，既防男又防女，自己可得替他上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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