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果年轻时身材修长，容貌很清俊，大有一种一方潘安的感觉。
在别人看来，他是个天生拿笔杆子，坐办公室的书生面相。
结果谁能想到他不但简直没一点学习天赋，而且在初中毕业后就彻底踏入社会，做了很多种类各异的工作，最后去包了工地。
一干就是十几年。
现在这干了十几年，曾经大大小小也算个工地老大的中年男人，却被另一个看上去年龄比他还小，眉毛扬上天，手里拿着一截建筑大角线的矮个子工人??着衣袖。
“攀高处本来就是该你们拧钢筋的来做，平时也没见你少攀，再说我只是让你去控制一下楼房轴线，这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这名工人说着，把建筑大角线塞进了顾方果怀里。
顾方果站着没动。
虽然上爬下跳的工活这几个月来没少做，但那也是在防护措施做的得当，而且还有蒋大喜帮衬着的情况下完成的。
眼下要他一个又恐高，又有高血糖的人在没任何保护措施中爬上将近十五米的高楼，行为简直称得上是在谋财害命……
虽然他现在银行卡上没有半分多余的子儿，但命是有一条的对吧。
“老顾，你这磨磨蹭蹭的干嘛呢？快点啊。”矮个子工人出口就不怀好意：“平日杨工头做什么都想着你和你那老哥们，你可不能背后偷他懒啊。”
矮个子这话说的没个毛线逻辑，却摆明了非得弄上去顾方果，把这份高危任务扔给他。
人人都怕着赶死，却不怕赶别人死。
围在一边的另外几个工人各干各的，没人说话。
顾方果犹犹豫豫，抬起已经被豁出无数个细小口子，然后又结疤的粗糙双手，刚要接过建筑大角线，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拿了过去。
“喻哥？”顾方果混浊的眼球闪烁出一丝惊异：“还有小言，你们在这干嘛？”
“路过，看到叔叔您了，就过来看看。”楚言乖巧的笑着盯着“老丈人”，谎话信口拈来。
顾喻手里拿着那一截建筑大角线，抬头望一眼悬浮在高楼中的吊板，问顾方果：“爸，高空测量，是你应该做的事吗？”
那矮个子工人理所当然的插嘴道：“都是一个工地上的，做工哪还分你我……”
“我问你了吗？”顾喻阴亵的瞟着矮个子工人，努力控制着自己口吻里的愠怒和保持着对他的原始尊重。
矮个子工人看着毛头小子竟然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气从鼻孔出，态度越发恶劣，黑脸道：“我告诉你，这工作是杨工头分给我的，但是我现在要让你爸帮我，有什么问题？”
“欺负人？”顾喻偏头看他。
矮个子工人鼻毛翘上天：“那倒也不是，主要因为你爸也是我们工连新人嘛，多给他锻炼锻炼的机会……”
话没说完，矮个子工人的衣领就让顾喻薅在了手里。
“你，你干什么！”矮个子工人望着顾喻紧紧磨着牙齿，表情不善，一下慌了神，伸手去抓他。
还没抓到，手就被顾喻撇在了腰侧后面，矮个子工人吃痛声传出。
其他几个工人连忙放下手中工器，围上来，七嘴八舌，想上前，又有所顾忌的叽叽咕咕着。
“儿子，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人啊。”
顾方果永远追寻和平解决。
楚言冷视矮个子工人几秒，上前帮他理正安全帽，理好衣襟，语气不冷不热，显得刻意礼貌：“叔叔啊，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就不要学我们这些小屁孩作死了，俗话说，积德行善，万事大吉。而且你看啊，你和我爸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何苦彼此为难呢。”
楚言话一说完，顾方果面部一阵扭曲：你和我爸？
顾喻唇角提了提。
“积德行善，万事大吉。”
顾喻冷冷看了矮个子工人一会儿，放开他，塞回他建筑大角线。
王家牛肉粉店。
店名很接地气，很有生活气息，很有烟火感。
顾喻望着敷了一层油的桌子，周围人呲溜粉条时溅得老高的油汁和门口老板娘一同人说话，就唾沫横飞的场景，胃里没半点食欲。
虽然距离上顿在林心家吃的火锅已经过去两天，距离晚上蒋不丽一锅乱炖的大杂烩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是的，楚言把夜宵地点选在这里，简直是在坑人。
顾喻已经无力吐槽。
一旁楚言就着海带泡菜，吃得贼香。
吃相让顾喻都不止一次怀疑，这小子晚饭吃的那三碗难道都吃到外星去了？
还是说，去西子家上完舞蹈课，就让这小子的消化功能，一举冲在人类平均水平最前面？
“明儿拔河比赛到咱班对二班了吧？”
楚言说着，美美喝了大口汤，表情十分满足。
顾喻点头，一点食欲也没有的挑着碗里粉条。
楚言不住感叹：“哎，明天又会是高音炮和二班班主任互相作死的一天。”
楚言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白天教师集体拔河赛时，高音炮和许媛贞那巴不得自个多用点力气，带着双方各自队员，拉死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幅度。
为此两人差点没再次整吵起来。
楚言正悠悠感慨着，顾喻就随欲开口问：“快到你生日了吧？”
“我想想，十一月二十一号……”楚学渣大脑停滞片刻，确定的点下头：“早着呢嘛，还有差不多半个月。”
顾喻抬起眼皮看他：“你是十一月二十一号？”
楚言点头，一脸懵逼：“不，是吗？”
顾喻满脸无语：“傻/逼，还要往前走二十四小时。”
楚言恍然大悟，然后忍不住笑出声，用筷头怼了怼顾喻半握的右手，努嘴而笑，痞里痞气的哼唱：“有男朋友的孩子像块宝。”
顾喻故作嫌弃的啧一声：“好好说话。”
“好的好的。”楚言笑着点头，眼睛星星闪闪，像是有泪光。
生日这种事，他向来都记不住，以往过生日，一般都是亲戚朋友打他个措手不及。
后来的四年，也只有在姐姐楚敏的手工蛋糕里才顿然记起：哦，原来今天是我生日。
但是他从来都不喜欢过生日。
然而以前对过生日是无感的，或者说，偶尔还会有点小期待。
也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不喜欢过，甚至是害怕过的。 m.a
若他愿意不自欺欺人，仔细回想一下，大概也能记起是因为曾经有一个生日，是和着老爸二婚的婚礼一起的。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每年都要给他准备别出心裁小礼物的女人不在了……
算了，楚言也不愿深想。
“今年会不一样的。”顾喻盯着他，神色柔和。
楚言给他提过不喜欢人类发明的一切纪念日，尤其自己的破壳日。
所以顾喻在提生日这事时，总有那么一股虽然已经刻意压制，却还是多多少少显露出来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顾喻，让楚言有些心疼。
“为啥？”眼下楚言心绪不是太好，笑容看上去很勉强，眼前有点模糊，似乎有什么液体要从眼眶滚出。
“操，吃个粉也能虚着眼睛，也是够背时了。”
楚言迅速低下头，呲溜了一下鼻涕，掩饰性的干咳两声。
顾喻眼神闪了闪，特别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慰说你别难过啊。
转念，还是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楚言很感性，只要是自己在意，放心上的人或事，情绪几乎都会轮流被影响一遍，偏生还特别要面子。
他很清楚，傻小子一定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脆弱的一面。
顾喻递过去两张纸巾，说：“傻/逼，因为现在你有我了。”
正在拿纸巾擤鼻涕，顺便擦擦眼睛的楚言堪堪定住，半晌轻笑，是啊，还好，还好还有顾喻。
笑时有他，哭时有他，偶尔想要作死犯二了，还是有他陪着。
真好。
“怎么，听你这话意思，难道你是想把自己打包成礼物送给我？”楚言说话时的鼻音很重，但好歹总算是把情绪稳定住了，笑看着顾喻。
顾喻边把自己碗里少得可怜的牛肉块夹到楚言碗里，边说：“你要是想要，用不着等生日那天，喻哥随时都可以把自己献给你。”
楚言由心笑了两声，轻声说：“喻哥啊，我一直在等下一个三百六十五天。”
顾喻习惯性的刚要脱口问为什么，瞬间就明白了。
他在努力长大，试着能够在合适的时候，用合适的方式靠近自己。
顾喻点头，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好。”
一个好字，用尽一生温柔。
夜宵用尽回来时，家里几个长辈还在客厅里，追的追狗血家庭理论剧，博的博弈。
原先基本只看科技影片的沈姝?痹诮?焕龅挠跋煜拢?丫?钌钗???费?纾?绕湟桓?戮退奈迨??钠?幼拍А
这两个中年妇女每天下班后，只要一得空，就会窝在顾家沙发上，看着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纠缠不清，爱得死去活来。
然后一起哭哭啼啼。
顾方果和蒋大喜一介男流，最看不得这种娘们儿爱看的东西，一般都会找个小角落，搭上棋局，在楚河汉界争个你死我活。
气氛正好。
“舅舅舅妈好。”顾喻朝蒋大喜夫妻俩打声招呼，转身就往房间走。
蒋不丽从电视机前挪开眼睛，犀利的目光一路尾随。
顾喻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停下脚步：“蒋女士，我脸上有东西？”
蒋不丽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最近好像挺喜欢穿高领？”
顾喻差点就下意识去摸脖子上已经淡了很多的伤疤，好在半路及时止住，心里虚，面上平静：“天这么冷，不穿高领，穿半袖？”
蒋不丽脸色阴沉下来，开口要说什么，电视机里正播放到男女主为了一点鸡毛蒜皮事，哭哭啼啼的闹分手。
“乖乖，作孽啊，好端端的分啥手。”蒋不丽一秒回过神，和沈姝?弊ㄐ娜プ纷约旱木纾?致鄣萌然鸪?臁
顾喻趁机溜回房间，将房门反锁。
从书桌柜里翻出上次买的冰蓝色纯毛线理好，顾喻又找出不知从哪弄来的棒针，坐在书桌前，嘴上叼着支提神烟，手法娴熟的织着手套。
扎，绕，缠，转，退，顾喻一双很好看的手非常灵活。
系统在他脑袋周围晃悠悠漂浮着：【贵方已有积分两百一十分，请继续再接再厉。】
“嗯。”顾喻仍旧忙活着手里的东西。
系统这次没多废话，走的很干脆。
顾喻难得耳根子清净一回。
刚好抽完一支烟，楚言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男朋友，在干嘛啊？”
屏幕里的楚言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滑在帅气的面颊上成一股水流，格外勾人。
“学习。”顾喻说。
楚言脑袋靠在胳膊肘上，习惯性的胡诌：“学霸的名号可真不是白叫的。”
顾喻指尖飞绕：“此学习非彼学习。”
“哦？”
“我在学做好一名合格的男朋友。”
楚言很有兴趣的问：“这怎么说？”
顾喻没回答，继续打着手里活计。
楚言隔着屏幕欣赏了一番男朋友的绝世美颜，说：“喻哥，你都不好奇我昨天下午去机场送白薇时的一系列细节？”
顾喻定住手里动作，眼睛挪到屏幕前和他对视：“我好奇啊，但是想你自己说。”
楚言笑着露出两酒窝。
其实去送白薇也没什么细节啥的。
两人就简单说了点话，期间白薇好几次似乎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搞得楚言几乎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临走时，白薇送给他一个冰蓝色礼物盒，说是提前给他的十七岁礼物，但是不能立马拆，只能在他生日那天才能打开来看。
很奇怪。
礼物拿回来后，楚言就搁柜子里放着，人学姐说什么，他答应什么就是了。
顾喻听完，没说什么。
“你去把头发吹干，天这么冷，会感冒的。”顾喻说。
“嗯。”
楚言翻身在又乱成一锅粥的房间里到处翻翻找找，什么玩意都找着了，就是没找到吹风机。
只能半路折回手机屏幕前，挠着后脑勺：“喻哥，我东西太多太乱，不晓得弄哪去了。”
顾喻一脸无奈，把毛线，棒针和打了一小点的残次品重新塞回书桌柜，裹上外套，提起自己的吹风机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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