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样美好的地方也有着阴影，路缘一个排水口，滴滴答答向里滴着水，清澈的雨水因为冲洗过路面而变得脏污，一双明亮的眼睛从这小小的排水口向外望。
他暂且不饿，天气也不冷，只是潮湿还是会让人类本能的不舒服。这排水口不足以让他离开潮湿阴暗的下水道，但能让阳光照进来，温暖而遥远的阳光。
有人接近打破了他片刻的安宁，他谨慎地往旁边挪了挪，离开那一小片阳光。在这个角度，如果不是趴下往里看，便不会发现他，而他依然能看到外面。
接近的人伸出一只手，一看就是保养得很好的手，大概属于一个青壮贵族。那只手很好看，摘起一朵路边的小花。
真是有闲情逸致，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在路边蹲下，摘一朵没用的野花。那花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值钱。
只是这只手没有离去，而是将花伸进排水口。
他吃了一惊：发现我了么？
这被他腹诽无用的花，此刻却吸引着他，因为这是第一次被善意地对待，第一次收到礼物。他伸出瘦弱的手，指甲里嵌着淤泥，小心且慎重地接过那朵花。带着新鲜雨水与阳光的味道的花。
那人没有试着与他交谈或是进一步接触，随即离去了，仿佛那只是他临时起意调剂生活的小插曲。
还不叫无神皓的孩子随着他渐渐走远得以在狭窄的排水口窥见他全身，只是很遗憾是背影。沐浴在阳光下无限高贵的身影，即使只是背影，也令人自惭形秽，令还未意识到自己容貌过人的孩子觉得比起那人，自己就像只能生长于幽暗潮湿之地的苔藓一样不起眼。
“照我现在的身价，一朵小野花想要换到我的追随根本不可能。”皓由衷感叹道，并往嘴里塞了一口膨化食品，“不过当年，不管是这样一袋零食还是一个黑面包或者一瓶牛奶，都能让我跟着走吧。”
但是自己想要追随的那人却不领情！
想到这个皓就牙痒痒，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没人理没人爱、脏兮兮讨人嫌的可怜虫了。正是为了证明在讨好人方面的优越，他才当的兼职偶像，事实足以打消皓面对佐裕带来的挫折而产生的自我怀疑。没错，甚至不用刻意讨好，不用屈就妥协，他就能获得无数人的喜爱。
死缠烂打无疑会让人生厌，作为优质偶像，皓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哎呀，真令人心烦，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在意佐裕呢。像佐裕说的那样，自己现在过的挺好啊！
诸事提不起劲，翘了课漫无目的乱晃的皓撞见要出远门的琉辉。
“琉辉，你去哪儿？”
“罗马尼亚。”
“为什么突然回那里？”
“卡尔海因茨大人交代的任务。”
皓有了点兴趣：“我跟你一起。”
琉辉默许了他的行动。
刚踏上故土他们便遇到不速之客。
“你们两个，务必听我讲些事。”不速之客里希特说，“关于你们不幸的真相。”
琉辉神色一动：“您是里希特先生吧，您的意思是，那个背叛我父亲造成我家庭分崩离析的商人有隐情？”
“你说‘你们’？这么说也包括我咯。”皓漫不经心地说，显得并不相信。
“没错，无神家的你们，想必都不知道你们不幸的根源在谁身上吧？我想就算我说出真相你们恐怕也不会立刻相信，因为我没有证据。”
“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不要太相信他。”
皓打断里希特给他们做心理建设：“我们赶时间，麻烦您简明扼要，长话短说。”
“那个商人是卡尔海因茨假扮的，蛊惑大统领加重税负，颁布禁止堕胎法令的也是他。”
“……”两人陷入沉默。
琉辉一直以为那个商人只是趋炎附势，在借助他父亲的关系攀上大统领之后，便恩将仇报地弹劾了他父亲，使他自己坐上高位。
不过琉辉的父母在经过多年婚姻生活之后本就认清他们已然貌合神离。遭此劫难，失去权势的父亲渐渐发了疯最终自杀，母亲跟情夫走了，没有人来关心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他们在过得好的时候本就没怎么关心他的修养、他的思想、他的精神生活，因为他们自己也是浅薄之人。以至于养成他跋扈的个性，视下人生命为草芥。
琉辉以为那个商人最后在人民实在忍受不了暴.政而发动的革命中死了，没想到……等一下，莫非那场革命正是那个人推动的吗！
卡尔海因茨是拯救他的人，从吸血鬼的身份来说，也是父亲，他实在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何况里希特说他没有证据。
皓则想，他跟梓身为孤儿，的确是因为那条奇怪的法令。不允许堕胎，穷人家本就因为繁重的赋税日子过得紧巴巴，缺乏避孕手段的穷人家一旦怀孕还必须把孩子生下来，这样一来家里又要多添几张吃饭的嘴。所以才会一下子出现许多被遗弃的孤儿。
相比琉辉那直接造成家破人亡的情况，他对真相显得要不在意得多。不管卡尔海因茨是否是那条法令的背后策划者，既然能丢掉他，想来他的父母不会有多富裕，在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孩子可能的生活是早早工作，从早到晚干活，不一定吃得饱穿的暖，也免不了被欺负。(.
皓的童年当然很辛苦，每天徘徊在生死边界，然而琉辉那才叫从天堂跌到地狱。
“你们想想，卡尔海因茨真的是因为看中了你们的价值才碰巧救了你们吗？他现在可在人间有政治家这个身份呢，是不是很眼熟。他的身份可不止曾经假扮的商人、如今的魔王、人类政治家这三个，为了更多的实验素材，也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孤儿，他挑起的灾祸也不止罗马尼亚的变革这一个。”
“你说无神家，悠真可与这些无关，除非……”
“佐裕的庄园那场大火不足以烧掉整个村子，自然也是有人煽风点火。”
“虽然我没有证据，不过我想还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琉辉：“你是说……”
“是的，佐裕。”
琉辉又沉默片刻，说道：“我会找时间向佐裕大人求证的。您为什么会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我怀疑，佐裕也被他当做试验品。”
皓：“你说什么！他们不是朋友吗？”
里希特讽刺地一笑：“只是佐裕单方面把他当朋友吧，而且坚定不移。”
“所以，你查那些往事是想知道卡尔海因茨大人到底计划对佐裕做什么吗？”琉辉想得很快。
“没错。”
“但无论是卡尔海因茨大人曾造成我们的苦难，还是要对佐裕大人下手这件事，你都拿不出证据。”
“他办事怎么会留下我能找得到的证据呢。”里希特坦然自嘲，“我不指望你们完全相信，只是让你们留个心眼。”
里希特离开了，琉辉没有对此表露任何自己的想法。
如果凶手真是卡尔海因茨，琉辉固然很矛盾，但然后呢，他扪心自问一下：
难道为了亲生父亲去向卡尔海因茨复仇吗？那个人的确赋予了他生命，给了他一段物质上无可挑剔的优渥生活，那是他无法选择的降生。而卡尔海因茨给他的生命，则是当时的他渴望继续活下去所主动祈求的。
如果没有那场劫难，那么他将继续作为一个把仆人当牲畜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见得会少。为了这样可能的未来向一定程度上纠正了他观念的人复仇吗？
最初在万念俱灰时，只想能再次看到青空，象征着高远自由的天空，所以贪生。生命被延续之后，逐渐发现，被恩情和可能存在的仇恨所束缚，看不到自由的希望。令他不禁感叹漫长的生命与自由是否如鱼和熊掌般不可兼得。
作为人类时或许无法理解吸血鬼为何希冀被所爱之人杀死，现在的他能够理解了，即使努力学习新知识也无法充实自己，漫无目的的悠长生命确实渐渐带来绝望感。这种令他灵魂颤栗的空虚，很可怕。
他不明白已经活过比他长得多的岁月的佐裕为何抱持着那种如人类般的思想：活着，就有希望。
而且，已经成为吸血鬼的他被佐裕评价为“人性十足”，在佐裕那里自然是夸奖，虽然琉辉自己不觉得丧失了人类身份的他从哪里被看出的人情味。
总之他因此而在空虚的心中怀着希望：能找到方法，活着，并且是自由而幸福地活着的方法。
思绪回归现实：“好了，皓，正事要紧。”
“到底是什么事啊？”
琉辉边走边跟皓解释：“是卡尔海因茨大人的实验，三天后的上午，日全食与彗星会同时出现，而罗马尼亚这一带将是日全食的最佳观测点。”
“嗯，然后呢？卡尔海因茨大人想要实验什么？”
“不知道。卡尔海因茨大人只是让我先行来布置，最重要的步骤他过后会亲自来操作。”
卡尔海因茨不向琉辉解释，琉辉自然不会越矩追问。
“这总不可能是跟佐裕相关的实验吧。”皓想做出轻松的样子，内心却越来越不安。
皓唤出使魔，想了想，对琉辉说：“琉辉你来吧，问问佐裕现在的情况。”
皓这一举动让琉辉紧张的心情有了一些舒缓，莞尔：“你就这么怕被佐裕讨厌吗？”
“没办法，是他说不要自己主动贴上来啊，唉。”皓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撑着下巴，将自己的疑虑说出，“难道琉辉就不觉得奇怪吗？琉辉那时候跟我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鬼是不同的吧，为什么还会一眼就那么在意佐裕呢？”
“不，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个全凭自己心意随性而为的小鬼罢了。”
琉辉突然有一种猜测：难道正是因为他们都跟佐裕有联系，才会被卡尔海因茨选中？可是梓以前没有见过佐裕，说不通。
梓的特殊打消了琉辉的这个想法，正好使魔已经联系上佐裕，他便把这被他否认的猜测丢到一边。
“佐裕大人，突然联系您，打扰了，您是否愿意告诉我您近况如何？”
“我带着唯回了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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