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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燕歌行 >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见微知著,一叶知秋。

    何家人最擅长的就是观势。

    祠堂之前,少年跪于蒲垫之上,他身边散落一地算筹。一边推算一边汗流浃背。

    “因五,变七。”

    “其一、其二、其三……”

    “十果。”

    他顿了顿,心跳无法抑制的加快,推开这十根算筹。

    一根、两根、三根……

    少年突然脸色苍白,发了狠的把所有算筹都用力砸了出去。

    十果,九死一生……

    他咬着牙,又耐着性子将那些算筹捡了回来,再次推演。

    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前襟。他越推心中越慌乱。最后直接握断了手中的算筹。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望着手中渗出的鲜血,顿感无力。

    不知他在那跪了多久,祠堂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位老人走了进来,看这一室凌乱,心中有了然,

    “你替家主算过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点头。

    “如何?”

    少年顿顿,才道:“十果,九死一生。”

    老人拄着拐杖点头,“不错了。我算了二十三果,二十二死一生。”

    少年垂下头,将手不断捏紧,骨节用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以一种探究的口吻道:“族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家主?”

    族长并未因他的不敬而恼怒,缓慢道:“何介,何家向来是‘铁打的何家,流水的家主’。一个去了,还有下一个,不是吗?”

    何介跪起身子,口吻咄咄逼人,“家主并非何家人,为何不施以援手?!”

    “因为他欠何家的!!”族长突然沉下声音。

    “他母亲何薇违反族规,执意要嫁给陆渊候,我念在陆家一门忠烈的份上只将她逐出何家,未追究她的过错。而他,为一个虞嵘,弃何家于不顾,将兵书随意给了虞嵘,造成大乱。你说,到底是何家欠他还是他欠何家!”

    何介还不服气道:“陆家灭门之时,您早就推出来了吧,为何不帮他?反而在他与韩宁联手之后才派人联系?”

    族长冷冷看他一眼,“别说是他,就算是你,惹上了麻烦,我何家照样坐视不理。”

    “冷血!”何介闷头从地上起来,“你不帮他,我帮他。”

    “回来!”族长在他身后道:“你是想何家同百年前一样再次遭难吗?”

    何介浑身一震,脚步居然迈不出一步。

    百年前杨陵之战后,鲜少有人知道,何家老祖并非是隐匿而是险些惨遭灭门。

    何家匡扶三国后,一度辉煌过。一时间千人空巷,高朋满座。介时三国草创,各方势力都争相邀请。

    何家老祖年少轻狂,没有像纵横家的郑枫郑业一样早早隐退,而是过起了钟鸣鼎食的富贵生活。

    很快,便有人打起了何家的主意,一时间整个何家被架在炉子上烤,倍受煎熬。有人想除去何家这个隐患,有人想瓦解何家。

    在何家辉煌三年后,一场大火悄然引爆了所有。

    在何家族长儿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夜无疑是永生难忘。

    通天的火光似要烧灼一切,有奔走声、嚎叫声。一夕之间全然不同了。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默契一般的对此视而不见。

    火最终还是被扑灭了。

    一个死的何家得不偿失,一个活的何家又有种种威胁。唯有一个半死半活的何家才可为人所用。

    这是那些当权者们给何家的警告。

    就是这次警告,一向不为权贵所用的少家主死在了火中,与之相同的还有一群青年才俊。

    何家重创,何家老祖便带着为数不多的族人来到了偏远的青州安定,这一呆就是一百多年。

    从此之后,何家老祖定下了何家祖训,将何家权利一分为二。家主掌权,族长督正。前者责任沉重,后者终生不得娶亲。

    不是何家人冷血,而是无奈之举。此时仇子戚式微,何家无法施以援手,甚至要在仇子戚打下败仗后撇清关系,迎何介为新任家主。

    “你要明白。”何家族长道:“都是个人的命。”

    沉默许久,何介终于开口了,“我就写一封信,不牵扯别的。”

    倘若能阻止仇子戚随军出征,也是好的。

    何族族长叹了口气,终于微不可查的点了头。

    写封信辗转终于到了仇子戚手中。

    “青州来信?”他捏起了桌上的信。

    青州他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了。王鹤、司徒不会给他写信,大师兄此时还在晋国游历。那么……只有何家了。

    何家不是一向独善其身吗?怎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写信?

    想着,便拆开了信。(.

    入眼几行无非是推算的结果,后面跟着口吻生硬而别扭的劝诫,以及一句隐晦的关心。

    ——竟然连名字都不会署。w~

    仇子戚不自觉露出一个笑意。

    除了何介,还有哪人能这么别扭。

    ……何介……

    仇子戚摊开一张纸写下他的名字。他险些就把这个孩子漏过去了。何介性情与何家不合,留在何家也只不过是浪费了。倘若能入朝,不失为是一种选择。

    何介有这种能力,无需埋没。

    只是何家这层身份还是太扎眼,必须要换一个身份……

    他撑头思索着,却早将何介的推演与劝诫忘的一干二净。

    远在京城之外,一座清幽的别院里,一棵玉兰树开的正盛,嫩白色的花瓣散发着点点幽香。在花丛中,一片浅绿仿若流光,在阳光下流动着光。

    随着绿波荡漾,两只脚若隐若现。

    有个小丫头正倚在树上乘凉,一边啃着手中的绿豆糕,一边逛着脚丫,看起来惬意极了。

    有人急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长公主!长公主您跑哪儿了?”

    小丫头全当听不见,眯着眼睛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享受着阳光。

    打了个哈欠,她扯开一朵花挡住了眼前刺眼的光。

    “阿夕!”

    又有人开始没完没了的叫她。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异常耳熟。程夕的耳尖抖了抖,睁开了水灵的眸子向树下看去。

    玄袍的男子正站在树下四处唤她。

    程夕笑了起来,眯起了月牙儿般的眼睛。她松开撑在树枝上的手,向后仰倒。

    风在耳边吹过,带起几片绿叶,翠绿的裙摆荡开。她从树上掉了下来,掉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睁开眼,贺俊正无奈的看着她,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怎么还这么调皮?摔着了怎么办?”

    程夕撅起了嘴,“那你会让我摔倒吗?”

    “不会。”贺俊答的干脆。

    程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弯起了眸子,模样像极了偷腥的猫儿。她拉着贺俊开始讲方才看到的事,“我刚才在树上看到好多百姓背着包,神色匆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俊不太会撒谎,只避而不谈,“估计家里有事吧。好了,晚上想吃什么?”

    程夕眯了眯眼,还是顺着贺俊的话说了下去,“想吃拔丝山药,云片糕,红豆薏仁粥。”

    贺俊松开了手,让她自己站了起来,走之前还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宠溺道:“好,我去叫厨房做去。你乖乖的别乱跑。”

    程夕嘟着嘴点头。

    在贺俊走后,她笑嘻嘻的轻松爬上了树,继续晃着她的脚丫。

    小丫头唱起了《关山月》的戏文,甜甜脆脆的嗓音传去了好远。

    “兄且去,小妹亦将追随。闻道阴山贼寇无状,谁忍看那铁骑踏我大好河山?”

    一墙之隔,将安然宁静与破碎混乱隔开。与此同时,梁国对陈宣战,四十万大军出动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墙外,是一片萧条。唯有甜甜的歌声回荡,久久不散。

    史书记载,乾元二十三年,梁国对陈宣战,史称陈伶之乱,由此,乱世伊始。

    没人预料到,只是小小一个舞姬,却引起了梁陈之战,随后陆续三国混战。破坏之大,牵扯人数之多,规模甚至超过百年前杨陵之战。

    陈国军队出征时,举国上下都觉得陈国此战必败。毕竟,陈国此时元气尚未恢复,新任的君主又荒唐任性。军队离京之日众多百姓已收拾好包袱准备逃离陈国。

    仇子戚的确不像一个要上战场的铁血军王,出征这天,他披着散乱白衫躺在八人抬的软塌上,一副懒散的没有骨头的样子。

    软塌四周的轻幔飘起,露出这年轻君王惊艳的容貌,虽厌恶这么一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可那一眼惊鸿深深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听说这新任君王乃南风馆出身,正因为迷惑了前太子和颂,骗取了军权,才能当上皇帝。

    这种说法在军中尤其流传,因此,许多将士根本看不起仇子戚,只是碍于君臣身份不敢造次,可背地里却不少风言风语。

    这其中不乏有卓焦作等人的放任,但更多的是民间流言。毕竟昔日仇君之名名声赫赫,想认不出都难。

    不过,这丝毫微影响到仇子戚便是了。

    自从随军出征后,仇子戚便时时刻刻懒散下来,他有时继续作画,有时不停在纸上写着什么,更多的时候则是靠在马车软榻上阖眼休息。

    也许是长途跋涉,间旬赶路,他的脸色并不多好看,且长久以往的沉默着。

    跟在他身边服侍的宫女玉兰看过他作画。有山水图,可更多的却是画像——一个提不得名字之人的画像。

    那画的确入木三分,将那人的眉眼画得跟真的一样。

    这宫女乃宫中老人。那时安国公一手通天,制出陆门冤案后宫中巨变,太子和颂被软禁东宫四年。在那段日子里,她有幸服侍过和颂太子。

    那人最是讲情义,对待身边人掏心掏肺。在得知陆长朝死讯后,受打击沉寂了几年才缓过来。那人这样好,却被仇子戚如此作践,她内心自是愤愤不平。

    开始,她还在背后嘲讽仇子戚装模作样、虚伪至极。可看着仇子戚日渐消瘦,越发沉默的样子,她却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了。

    也许,皇上是真的喜欢和颂太子吧……

    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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