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陆家大姑娘凭栏站于花楼中,一身红舞衣翻飞,长发被风吹的散乱。她腕间金铃作响,迷乱间,明艳妖气的眉眼像极了仇子戚。
回头时,却蓦然化成了程夕的模样。
程夕一扫灵动,眸子里全是哀鸣忧伤。遥隔层层障碍,居然与他对上了眼。
那一眼,有杜鹃泣血,有伏尸万里。
她微动一下唇。
虞嵘看懂了。
——虞哥哥,你为何不来找我?
虞嵘心神大震,一下子坐了起来,额间冷汗津津,有些缓不过神。
他抬眼看向窗外,天已然大亮。
算算日子,他在青州逗留已久,很快便要动身去郢城了。
在此之前,与仇子戚一事还需有个了断。
他如往常一样去了仇子戚的院子。
那些戏班子已经开始演起来了,远远便能听到锣鼓声。
仇子戚坐在庭院里喝着茶一边看着戏。见他来了,好整以暇的问他:“今日不唱戏了?”
虞嵘被噎了一下,掀袍坐在仇子戚身边。不自然道:“今日只管看戏。”
找来演南无卿与池敛的是两个年轻的小生,到底是准备太匆匆,没演出南无卿的一身忠骨与池敛的潇洒大气。
仇子戚却看的仔细。
今日这一出,演的是南、池二人的初遇:
茶楼里,南无卿稳坐,端起杯中之茶饮下。
隔桌池敛却脚步虚浮,一个凌空翻,便熟练的坐到南无卿桌上。
饰演南无卿的小生做疑科,“这人怎生得如此狂妄?”
池敛则做痴科,盯住南无卿,“这人怎生得如此俊美?”
他一手勾住酒壶张口做饮科,一面唱《【仙吕】赏花时》:
不才剑客池敛乃自昆仑来,来此悟那红尘世间酸甜苦辣。不料途遇美玉琼葩,二十载明镜无尘,一朝心属这谪仙罢。
这小生没演出池敛的疏狂,却演出了虞嵘的痞意。
仇子戚不自觉转头看虞嵘。
虞嵘生的极好,丰神俊朗,轮廓深邃,可最引人的是那双漆黑凤眸,鸦睫垂下时竟让人心中生几分痒意,迫不及待欲与他对望。
这时,那漆黑如墨的瞳子陡然运开一丝波澜,他扣住仇子戚的手腕,将他往身旁带。
仇子戚尚未回过神,却看的清虞嵘眸中印的那道寒冷剑光。
有刺客!
那扮作池敛的小生一扫醉意,手中长剑直指虞嵘,冷呵道:“去死吧,和颂殿下!”
那一剑划伤了虞嵘的胳膊。
虞嵘反应极快,飞身一脚踹倒刺客胸前,顺势一手制住刺客的脖子,膝盖狠狠顶了上去。
一院子的人早就乱了,东逃西窜,生怕被误伤到。
虞嵘一边锁住刺客那只握剑的手,一边神色焦灼的冲不远处的仇子戚喊,“子戚你去房里。”
仇子戚立于几步之遥含笑看他。
虞嵘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心头一颤,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
仇子戚歪头悠然念,“和颂殿下?”
虞嵘对上他那双看似含笑实则凉薄的眸子,心神一晃。手中不自觉松了劲。
那刺客找到反击的机会,一剑刺入虞嵘体内。
虞嵘瞬间捂住伤口,眉尖一蹙,紧抿的薄唇还是溢出了一丝血。是内力反噬的结果。
仇子戚面色微变,却很快放声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虞嵘,虞微之……和颂殿下?!”
虞嵘知他在笑什么。
仇子戚笑他堂堂一国储君却如此破落,笑他堂堂一国储君却对仇子戚说什么嫁娶。
仇子戚,不信他……
虞嵘顿时心生悲愤与讥诮。面上冷厉起来,再对上刺客时,手上更加狠辣。
这时,仇子戚将一柄剑抛了过来。
虞嵘瞬间接住。
长剑出鞘,只听“叮”的一声便及时回挡住了来人的剑。虞嵘沉声道:“子戚,躲远点!”
仇子戚如其言,从门边后退至书桌前,往书桌上一坐。
他歪头打量了一下两人,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拿起了一根毛笔,沾了沾墨水,往白宣上挥笔一蹴。
虞嵘还在费尽心思的同刺客打斗,不经意间回头,气得怒吼一声:“仇子戚!”
仇子戚懒懒抬眸,有被人打断后略微的不耐:“何事?”
虞嵘咬牙的瞪了一眼他,随后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打斗中。
而那刺客刚才亲眼看到仇子戚对虞嵘的影响,且仇子戚又看起来好拿捏,心思略微活动。
趁着虞嵘不留神的当儿,刺客一跃而去,用剑指到了仇子戚面前,冲着虞嵘道:“把剑扔了,不然我就杀了他!”
他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就听仇子戚笑了出声。
仇子戚头也不抬,继续画着他的画。
“你这刺客也太天真了。行刺前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m.a
他画到关键处笔尖一顿,用手推开剑,继续画,一边道:“我啊,是京城绛乐轩的倌妓。为一倌妓枉断性命,那不是没脑子的人才做的出来的事吗?”w~
虞嵘最听不惯他这样自贬,加之方才的失望,心中熊熊的火烧的五脏六腑生疼,“仇子戚,你就非得这么折损自己?”
话音刚落,他反应过来此时危急状况,又一阵咬牙切齿,“你故意的,是吧!爷叫你躲开,你偏不躲开!既然你想死爷不拦着你!”
刺客原本以为仇子戚可以威胁威胁虞嵘,却没想到自己挟持了一个毫无用处的花瓶。
踌躇不定之下,手中的剑不小心划伤了仇子戚的脖颈,鲜血立见。
那抹鲜血有些刺眼,使得虞嵘不由自主的就动了动身侧的手指。
他嘴上说的是无情的话,可那都是被仇子戚气出来的。心底绝对比谁都担忧仇子戚。
仇子戚本人倒是毫无反应,依旧专注着手下的画。
他笔下宣纸上平铺了一个墨色执剑的侧影,英气逼人而凌厉尽显,五官并未过多勾画却内含虞嵘特有的雅痞之气。
此时他已经勾到了发丝之间,神情专注,仿若受伤的不是他本人。
由于笔上细致,仇子戚开口都淡了声音,“你此时不举剑还在等什么?莫不是要等到其余这刺客同伙都赶到?”
挟持仇子戚的刺客哪能准许他在自己手中如此胆大妄为,一狠心便道:“老子先杀了你这个小白脸!”
虞嵘心头紧张,不假思索道:“住手!”
一切都在短促的时间内发生,刺客手中的剑已经划向了仇子戚的脖颈,血顺着雪白的衣领往下流,浸湿了仇子戚的白衣。
“叮!”
一声清脆响起。
一枚坠着红穗的白玉顺着从仇子戚衣衫内滑落,在地上滚了一圈。
仇子戚望去,微微晃神,手中举着的毛笔尖已经蓄满了墨汁“啪”的一声落下,晕染在雪白的袍上。
虞嵘也惊怔住了,面上有难以言喻的挣扎。他蠕动了一下唇,却被突如其来的哽咽封住了嗓子,以至于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
陆夕的玉佩……
仇子戚早反应过来,抬手牢牢抓住了剑刃,然后用力推开,从桌上一跃而下。他用血手从地上要捡起玉佩。
头顶一阵兵器交碰声。
虞嵘用剑帮他挡住了身后刺客的袭击,奋力一脚踹倒刺客,然后一剑凌厉的解决了对方,转头一步步走到了仇子戚面前,然后单膝蹲下,与仇子戚平视。
“这个玉佩的主人呢?”
仇子戚握紧玉佩,没说话。
虞嵘突然用力钳制住仇子戚的手腕,“陆夕呢?啊?我问你话呢,仇子戚!”
最后一声里,已然带了狠意。
仇子戚抬头看他。
往日微微一勾就能引得无数人疯狂的眸子此刻全是血色。让人一眼便知,此刻的仇子戚悲恸不比他少,甚至更多。
虞嵘心头大震,颤抖着唇试图再逼问些什么,他刚一张口,便听到仇子戚的声音缓缓响起,“她?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虞嵘缓缓重复,然后语无伦次道:“她死了我怎么办?我如何向长朝交代?如何向宋乾交代?”
仇子戚注目着虞嵘此刻的样子,突然弯了弯唇角,“自焚。四年前,一场大火,将她和红鸾阁一同烧了个干干净净。”
“……四年前……为什么又是四年前?”
“是,四年前陆家因造反被抄家,男子全部处斩,女子全部充官妓。偌大的陆家居然从此断送,剩下一个陆夕也最终选择自焚,是这天要亡陆家!”
而这一切,与虞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虞嵘痛心的闭上双眼。
仇子戚突然揪住他的领口,命令道:“把玉佩还我。”
虞嵘睁眼,低头看手中玉佩。温润的白玉沾染了仇子戚的血,显得妖异。
“还你。还你!”他低吼道,随后将手指插进发中,不知所措。
死寂,静的让人能听清呼吸声。
仇子戚看向那只玉佩时眼中有温存。他将玉佩打了个结重新挂回脖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虞嵘沉闷的声音无力询问:“她为什么要自焚?”
“为什么?”仇子戚笑了,“……她是陆家人。”
她是陆家人啊,那满门的荣耀撑起了无数陆家人的脊梁,谁又愿成为辱没门楣的千古罪人呢?
虞嵘终究苦笑了起来。
“也是,满门忠烈。只可惜,我找了她三年,却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
这时,仇子戚突然抬起头,那表情是千百种预算之后的模样,“你可愿替陆家报仇?”
“什么?”
仇子戚道:“和颂殿下还不知道,我何家便是陆夕母家。我是陆夕和陆长朝的表哥。”
虞嵘神色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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