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柳抱着粉嫩嫩的桃花进来，修剪了一番，插入抱丝铜瓶里，淡淡的清香氤氲蔓延在房间。
程雨安坐在外间的塌上挑丝线，她最近对打络子感兴趣，准备跟银柳好好学习一番。
看着银柳已经完成了一个，自己还没开始，便拿过银柳手中的络子，细细观摩，夸道：“银柳是越发贤惠了。”
银柳浅浅一笑，手上的动作却不紧不慢。
“表妹，听说你那《玉潭记》下册写成了！”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雨安打络子的手一顿。
随着声音入内，一个相貌英俊，风姿洒然的男子疾步走进屋内。
“表少爷好。”银柳弯腰福了个礼。
来人便是雨安的表哥程皓，对于银柳的行礼，程皓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自来熟地搬了个杌子坐下。
其实在程府，雨安的性子是最像程俊的，而程皓的容貌长得最像程俊。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程雨安一阵恍惚。
日光透过窗户，长长的睫毛在白嫩的脸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程皓察觉到她的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想外祖了。”清甜的声音颤了颤，一股哀伤参杂其中，她垂着眼帘，“他的忌日快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几度春秋，外祖父的音容宛在眼前。
程皓闻言，沉默了片刻，看着面前这个情绪低落的表妹，眼中快速溜过什么，随即脸上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他揉了揉她的乌发，朗声道：“没白疼你，要是祖父知道你记挂着他，准要乐好几天。”
这个举动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有些渝礼，但是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对男女大防不在意，一个性子不拘小节，没开窍。只是静立在一旁的银柳心中有些担忧，看向程皓多了一丝防备。
整齐的头发被他这么一揉，顿时乱了，几个碎发落了下来，垂在脸颊的两边。伤感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揉什么都不剩了，雨安斜了他一眼，抱怨道：“都说了不准摸我的头，头发都被你撸秃了，”说完，她将掉下来的头发掖于耳后。
程皓讪笑，瞧着她那一头鸦羽似的秀发，又忍不住地摸了一把“头发那么多，摸摸怎么了！”
雨安白了他一眼，用力拍开他的手。程皓看着手上的红印子嘟囔道：“还是小时候可爱点。”
雨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还有理说。小时候，程皓老喜欢揪她的头发，她那时候芯子是个成年人，不与他计较，谁知这家伙得寸进尺，最后她装哭了几回，他才罢休。她以为他就这样放过她了，谁知道她还是太天真了，这家伙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折磨她的头发。
雨安单手托腮来了一句：“我想早点有个嫂子。”
程皓：“？”
雨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切尽在不言中。程皓咬牙，不甘心地又撸了把她的头发，“就为这，你就把你表哥卖了！”
“我这是为你好！”雨安理直气壮地说，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怒气，幽幽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
她话落，就被程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不过比她大三岁，弱冠都没到，还没有成年呢，她居然嫌弃他年纪大，程皓再一次在心里感叹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银柳换了壶热茶，给雨安倒上。碧青的茶水在杯中摇晃，烟雾缭绕，雨安啜了一口。
程皓捏着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豪气地一饮而尽。他盯着房间里的仕女双面苏绣屏风，语气中带着苦恼，“你快别说了。我最近都快被这事给折磨疯了。”
雨安静静凝视着他，黑泠泠的大眼中带着一抹同情。程家素来子嗣不丰，程皓是她舅舅唯一的儿子，前几年将军府还回送点东西给她，明显还认她这个二小姐，罗恒不会同意她跟程皓的亲事，朱氏也有意挑个好生养的儿媳。但是随着离她及笄越来越近，将军府也没有管她，朱氏开始慌了，拿了全安城闺秀的画像给她儿子选媳妇。
阿蛮从外面进来，端来了几碟点心，跟银柳打了个对视，也安静立在一旁。
程皓捻了块点心，目光在雨安身上打转，看得雨安心发慌，才试探地提议：“要不，咱俩成亲得了？”
他俩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父亲也有意亲上加亲，至于母亲，素来疼他，他要是张口，想必她也会同意的。程皓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心中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程皓喜滋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雨安恰好喝茶，被他这句话惊住了。一时不慎，被呛住了，连连咳了数声，黑冷冷的眼睛带着水意，水汪汪的，银柳连忙上前给雨安顺气。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有这么差吗？”想他程皓生得貌若潘安，家财万贯，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偏偏这小丫头嫌弃得要死。原本程皓只是说笑，这下见她这般，脾气犯倔，倒有了几分真心。
雨安自小跟他一起长大，见他如此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连忙吹捧夸道，“表哥人中龙凤，是安城公认的美男子。”
程皓听得舒服，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又捻起一块点心，“你这儿的点心就是比外面的好吃。”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雨安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
“对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是这样没错，但是……雨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你也一直把我当亲妹妹。要是成了夫妻……”她顿了顿，柔声问道：“你心里那道坎过得去吗？”
程皓故意顿了顿，对上她期待的眼神，满不在乎地道：“过得去，反正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她过不去啊！雨安深吸一口气，开始自黑：“我善妒。”
“没事，女人多了事也多。”程皓啧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你这么漂亮能干，一个就够了。生得孩子肯定漂亮。”(.
孩子？雨安眼睛一亮，思及上辈子那些知识，她开始了她的主场给他普及近亲成亲的坏处：“表亲结合生的孩子都不太健康，你瞧那张家那个残疾的……程家就你一个独苗苗，你可不要辜负外祖的期望……”
程皓余光瞄了眼一旁立着的两个小丫鬟，其中那个小圆脸的丫鬟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当他每逼迫表妹一次，那丫头便瞪他一眼，心中有些好笑。果然还是表妹这里最轻松，连丫鬟都这么有趣，连日被母亲逼着相亲的郁气也散了。
见表妹为了说服自己而说的长篇大论，程皓故意没有接过话茬，眼神不经意朝书房一瞥。他知道表妹的书稿就在那里，程皓挑眉打断她的话：“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啊？”
雨安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真诚，她故作老成地说：“我是为程家考虑，你早晚要挑起程家，将程家发扬光大。”
“我觉得你也可以挑起程家，父亲都夸你像祖父，有经商之才。”
那是因为我多了上辈子的记忆。雨安注意到他瞄向书房，心中一动，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写了一个时辰的话本，手腕到现在还酸软着。”
阿蛮立即意会，上前帮她揉着手腕。
程皓闻言眼一亮，问道：“《玉潭记》下册写好了？”
见他终于不再提那个成亲的话题，程雨安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过几日便给李掌柜拿去。”
程皓嘿嘿一笑，身子前倾，讨好地将点心往雨安那挪了挪，“表妹，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
“没有哪个哥哥要娶妹妹的！”雨安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表妹，我是你亲表哥，小时候我给你买那么多好吃的……”
“最后都进了你的口中，小的时候，李嬷嬷给我做的吃的，也被你抢走了。”雨安无情地拆穿他。
程皓一噎，继续打亲情牌，好话说了一大筐，全被雨安给怼回来了。最后，雨安见时机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会是想说跟我叙旧吧。”
“我要看你最新的《玉潭记》”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雨安只想快点打发他，朝银柳点点头，银柳会意，去书房拿了最新的书稿。
“表妹，表哥晚上睡得不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程皓环视了一圈屋子，看着梨花木架上放着一坛玉酿，眼睛都直了，微不可见的咽了咽口水，鼻尖仿佛飘散着那醇香的酒香。
“找郎中开药啊！”程雨安拿着络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表妹……”沙哑的声音拖得老长，听得雨安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抬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说！”
“我要五坛葡萄酒。”程皓张开右手，比了个五，慢慢地，他弯下了一根手指，“四坛”。
前几天才从自己这里拿了几坛清酒，今儿又来，合着真把这玉丹院当酒庄了。雨安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程皓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最后他闭着眼睛，一脸肉痛地又弯下了一根手指，“三坛，不能再少了。几天后，同窗请客，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大不了我买。”
阿蛮在一旁插了一句：“表少爷，我们小姐的酒是花银子都买不到的。”
虽然说得是事实，但是这丫头这话怎么这么讨厌，程皓狠狠瞪了她一眼，“好表妹，要是以后父亲再让我娶你，我跟你统一战线。”
雨安闻言心一动，示意阿蛮抱酒来。
最后，程皓心满意足地抱着五坛葡萄酒走了。银柳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道：“表少爷性子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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