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玲给她绕着线，瞧着她绣花，这位小夫人绣花可是巧得很，一开始连针线都不知道怎么穿，没想到上手极快，一针一线，有板有眼。
只是她的手腕像是有什么旧疾，绣一会儿就开始抖。偏她自己不在意，还要装作无事一样，和自己说话。
那只手真娇嫩啊，细白细白的，葱白一样，叫人挪不开眼。
“小夫人···”小玲儿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整个李府，就她拿自己当姐妹一样的照顾，好吃好喝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怎么哭了呀，谁欺负我们小玲儿了，快和我说说。”
“小夫人，我就是气不过，你这都快生了，怎么他们还给三公子说亲啊，都这个时候了···”
敖庚一时没回过神来：“···给谁说亲？”
哪吒休沐三日，今天早上才出的门，她亲手给他系了披风，像往常一样，他的手将她搂了，在脸上亲了又亲，不让她送出门去：“外面风大，乖乖在家里等我。”
她怔怔地往外看，窗户开了个小缝，外面积雪还很厚，哪吒陪她堆的雪人还没化，上面戴着一个可爱的红色的帽子，里面藏着一块小竹牌，哪吒给她刻了名字，她和他的名字。
风从窗缝里漏进来，心也被豁开了个口子，敖庚眼睛一眨不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旁边小玲儿哭得比她还凶：“小夫人，你可别难受伤了身子，我听说婚期定在四月里，那不是小花儿出生的时候吗？这也太欺负人了···”
“是给三哥哥纳妾吗？”敖庚偏过头来问她。
“···是给三公子娶亲，是，是正妻。”
敖庚好像没能理解这句话，又问她：“正妻？那我呢？”
小玲儿的嘴张了张：“···小夫人。”
敖庚用手抓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钝痛让她有点恍惚，呼吸中带着腥气，手上一热，她低头看到一抹鲜红，她愣愣地去抹了一把，葱白一样的手上血迹斑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玲儿连忙捧了帕子给她捂着鼻子，急得直跺脚：“小夫人，你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这事你和三公子说说，也许还有的转圜···“
敖庚茫茫然地盯着手上的血，头像被人杵了一棍子。她扶着桌子起了身，似乎想往外走两步，然后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等她再醒过来，床边多了一个巫辞。
敖庚孕期基本都是他打理的，每天都要诊脉，吃什么喝什么也要听他的，与这个滑头爱酒的军医，已是十分相熟。
她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里她悲痛万分，此刻醒来却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只是那种绝望的心情让人胸口发闷，鬓边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上。小玲儿用帕子给她擦拭，红着眼睛：“您可算醒了，奴婢要被您吓死了。”
小玲儿实在是懊恼，怪自己多嘴和她说这些，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命都别要了。
敖庚见着眼前只有他们两人，便知道先前听的话不是做梦。不然她晕过去，这事怎么也得秉了殷夫人过来瞧她。
“你也知道了？”她问巫辞。
巫辞收了针，脸上没什么神色：“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只差亲迎。”
敖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我呢？”
她的目光太逼人，叫人不敢回视。巫辞低着头将针放回药箱，她此番情绪大恸，推针过血才转醒，可见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也不知道李府是用了什么妖术，能让人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只手上还带着血：“我算什么？”
“你是哪吒的妾。”
敖庚的眉皱了起来，她蹙着眉的认真看着你的样子，实在太迷惑人，让人一股脑地说完了：“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说你不喜欢哪吒，你恨他，你想让他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那种，奇了怪了，我第二回见你，你叫他三哥哥，眼睛黏在他身上了。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药了，你自己想想，你到底是谁？”
说完了巫辞起了身，他妈的真完蛋，脑子被驴踢了，什么掉脑袋的话他夜敢说，他可真行，不要命了，哪吒那混蛋玩意儿回来一只手就能按死他。别说还有金吒，金吒能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跑路了，现在就走。
那只手还是扯着他的袖子，他狠不下心来推开，弯着腰没走成。
敖庚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她茫然地拉着巫辞：“我怎么可能是妾呢？”
小玲儿在旁边都吓傻了。
这可比她在李府听到的所有的消息都要惊人。
她她她还没准备好直面这种戏码。
往日里被她忽略的蛛丝马迹，一个个的冒出来。
比如她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虽然说是之前得了一场重病，可也没人给她治。比如他们都叫她小夫人，不是因为哪吒最小，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妾。比如哪吒从来没带她回过家，她家在哪里呢？
她为什么连家都不记得在哪里了。
年前哪吒和她说，替她安葬了一位故人。她天真地问他：“三哥哥，你说的是谁呀？” m.a
“不记得就算了，想起来说不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懊恼地锤了锤脑袋：“人家说怀孕会傻哎，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啊。”
“你记得我就够了。”
她傻兮兮地仰着脸对他笑：“三哥哥说的对，我记得你就够了。”
你真的记得他吗？
你曾经想杀了他吗？
敖庚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她怀着三哥哥的孩子，她是相信他的，她一定是爱着他的，不然她为什么会有他的骨肉呢？
可她只是个妾？
她似乎，不应该是妾啊。
在这种情况下，理智什么的早就不管用了，哪还有什么闲心想着三思后行。她拔了头上的金钗，一把插进自己的左手掌心，鲜血溅出来，将巫辞并上刘玉玲两人唬得眼睛都直了。
小玲儿尖叫着捂住嘴，巫辞从药箱子里手忙脚乱找出棉布给她按着伤口：“你做什么？”
敖庚脸上一点惊惶都没有，她说：“我要见他。”
他给她带的镯子确实能保护她，不过，上回她绣花时扎伤了手，却没防得住。这镯子果然防不了她自己伤害自己。
而只要她受了伤，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呆着。”
巫辞不想她如此烈性决绝，只犹豫了一下便收拾了东西：“看好你家姑娘，别说我来过。”说罢头也不回，逃也似的走掉了。
他怕再留一刻，他会忍不住要带她走。
离开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见不得人的糟践她，凭什么呀。
敖庚果然很快便见到了哪吒，哪吒一脸的惊怒，去握她的手，敖庚用金钗抵着喉咙，向后躲开：“你别过来！”
哪吒立在原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话好好说。”
“哪吒，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明白吗？我恨你，我想让你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哪吒是紧咬了牙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一点没露出来：“你在说什么？”
“我···我说我恨你！”
“为什么？”
敖庚眼睛中一瞬间的犹豫，让哪吒的心落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别怕，你别伤着自己。”
哪吒关心则乱，差点叫她诈出来，她什么都没想起来，不然根本不会这样用簪子抵着自己。那簪子根本伤不了她，在戳破她的肌肤之前，必定让他碎成齑粉。
“你别过来！”
“你戳我好吗？有什么不高兴的，别拿自己撒气。”
哪吒去抓她，她乱挥着金钗，哪吒也没躲，硬受了几下，将人抱着，轻轻拿过金钗给她放好：“和我说说，怎么了？”
敖庚大哭道：“我不知道，我好害怕，三哥哥，我好害怕，我做噩梦了，你不要我了，我不是你的妻子···”
哭到这句话，哪吒抱着她的胳膊明显的一僵。
敖庚心都冷了，她一面推他，一面哭嚎：“果然是真的，你骗我，你要娶妻了，那我算什么？你还抱着我做什么！你放开我！”
哪吒叫她哭得肺都要炸了，他抱着敖庚不给她乱动：“别哭别哭，没有，不会，我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好不好，别哭了，听话，嗯？”
给她擦眼泪，轻轻吻着她，安抚她：“真的只有你一个，我不娶别人，我已经回绝了。不哭，不哭，我花了多少心思哄你高兴，怎么旁人随便说一句你就信了，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你，我平日里怎么对你的，难道你看不出吗？”
哪吒平日对她，倒确实是没的说。若那些都是假的，那也没什么是真的了。
敖庚渐渐止了哭闹，啜泣着问他：“我为什么是你的妾？我为什么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我家在哪儿？我父母呢？怎么过年你也不带我回去省亲？”
这些问题他一个也回不了，只得哄她：“你想家了吗？”
因为不记得了，想是没怎么想。但总觉得今日巫辞说的话，很有些不对劲。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嫁的他，怎么她连婚事都不记得了。
“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好像做梦一样。我到底是怎么嫁的你，我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她觉得难过，又开始哭。
哪吒握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她手上的血窟窿在他掌心慢慢合拢：“等开春你生完孩子，身子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你喜欢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呆着。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都补给你。”
敖庚拿一双泪眼望着他：“真的吗？”
得了哪吒一句斩钉截铁的承诺，是的。
可谁也没想到，这唯一的一次承诺，他也未能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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