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快看小说 > 归云一去 > 第一章 寻药
    凉州远郊的西河水边,有个凤集镇。凤集镇上,有个跃马客栈。

    京畿跃马客栈的资产遍布各路要道,可褚秀鸾没有想到,在陇右凉州,除却府上,这小小的凤集镇竟也有分店。顿时不得不暗叹那人耳目之广。

    凤集镇的跃马客栈隐在深巷之中,若论常理,小镇小户该是没什客源的,可此地来往的人却莫名的多。因此这儿分店的生意,也不会比要道上的差上许多,一般也要二更才打烊。不过这段时日里,由于阴雨不断,来的客也少了许多,快一更了,仍然只有三两客人。

    掌柜刚刚歇息去了,账房先生在柜台前细细核算账目,靠门边的桌上,年轻的小跑堂福生昏昏欲睡的搭起板凳。门外一阵冷风袭来,他打了个寒噤,待睁眼瞧时,雨帘里印出两人的身影。

    福生打起精神,赶紧上前招呼,这才看出是一个俊秀的少年郎护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二人均有佩剑,高山流云纹饰。

    凤集镇来往的客人多是江湖人士,除了客栈里的交集,与福生的世界那是八竿子打不着。但当了客栈这么多年伙计,江湖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倒也不陌生。只是那姑娘身上有股江湖气,这少年却不似一般的少侠,反倒像个公子郎君,两人的组合着实怪异。

    “两位要几间房?”这少年郎的伞全顶在那姑娘头上,衣衫全被雨水打湿,都这么晚了,要住店那是肯定的,福生遂问道。

    “两间……”

    “一间,上房。”

    后出声的,是那位弱柳扶风的姑娘。她在那少年郎刚开口时便抢过了话头,声调听着是软,可语气强硬,和目前的姿态半点不搭。  m.a

    这年头的姑娘啊,怎的比男子还要主动了。唉,不过也是,江湖儿女嘛。

    福生偷瞄了一眼怔愣的少年,爽快的上前带路:“两位请跟我来,咱把房先看了,掌柜那儿我去说就行了,上房的定金是八十文,按日结算。”

    跟在跑堂小哥身后的少年有些懊恼:“褚姑娘,这确有不妥,等下我会再要间房。”

    “公子且慢。”

    少女顿了顿,向他望去的眼里有微波流转:“秀鸾落难之日,承蒙公子不弃,舍身相救,如今再提这些实是过了。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单独跟公子谈。”

    娇柔少女浮萍无依楚楚可怜,封无榭只觉得她眼神系在了自己身上,有些令人欢喜,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与慌张。

    他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只想着少女害怕了,半晌才绷着脸僵硬地道:“那,褚姑娘,你请、请先行。”

    福生眼观鼻鼻观心只做听不见看不着,直到拐进二楼转角推开一扇房门,才做声说:“二位客官,这就是本店甲等三号的上房,窗外对着巷尾,外面没人,平时安静得很,屋里做什么都不打紧。”

    “嗯。”褚秀鸾点点头,从佩囊里取出一锭银子,让他稍后烧几桶水来。

    福生喜笑颜开地领了赏下去,走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此刻屋里也就只剩他们两人。

    气氛一时又不对劲起来。

    她唤:“封公子。”

    “嗯。”他应。

    褚秀鸾哀叹一声,坐在桌前向窗外望去,欲语还休。

    封无榭跟着看过去,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就因扑面而来的凉风唤起了怀乡愁思,低垂眉眼情不自禁道:“这么大的雨,若是下在漠北该多好啊。”

    褚秀鸾一顿,面色如常侧过身子柔声问道:“封公子,可是想家了?”

    封无榭听罢,窘迫得连连摆手:“并未并未。我只是很少见到这样的雨,有感而发。”心里却想,侠客都是天下为家的,他不能表现得像只离不开巢的鸟,太过可笑。

    褚秀鸾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以为封公子从漠北一路送我到凉州,已经厌烦了。”

    封无榭皱起眉:“我既然答应了要送你寻亲,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会轻易背弃诺言!”

    褚秀鸾打了个颤:“公子的话我定然是信的。”

    封无榭抿唇,懊恼道:“对不住,方才语气重了些。但是,褚姑娘你就不要多想了。你孤苦无依遭人陷害,任谁遇到当时的情况,都会拔刀相助挺身而出,救你护你自然也是我的选择。”

    褚秀鸾见他表情真挚眼神澄澈,心中一暖,微微笑道:“公子心善,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

    封无榭:“只是什么?”

    褚秀鸾咬咬唇,侧过去的脸双颊微红:“只是秀鸾想知道,公子是否是为送我才进关的。”

    封无榭摇摇头耿直地说:“其实也是因为我从来没出过漠北,所以想进中原看看。”

    好一会儿,褚秀鸾才起身道:“风儿有些喧嚣了,我看还是把窗关上吧。”

    封无榭一无所觉:“嗯。”

    褚秀鸾背着灯火,清浅的月辉斜照在脸上,映出一副不同寻常满含深意的复杂表情。可待她关好窗回转过身,就又是那个惹人怜爱的少女了。

    “封公子方才说,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漠北?”她另起话头。

    “是的。”

    褚秀鸾露出好奇的神色:“是因为家里人拘着吗?像我就……”她顿了顿,把猛然之中泛起的沮丧苦痛收回来,转移注意似的奢求着说,“封公子可以给我说说吗你的故事吗?我想,多了解公子。”

    你了解我做什么?

    封无榭很想问这句话,但他最后还是憋住了,怜惜她遭逢大变心绪不定,缓缓道:“你想听,我就说。不过我没什么故事,无趣得很。”

    褚秀鸾道:“不拘什么,只要封公子同我讲讲话就好。”

    封无榭埋头想了想,道:“那我就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吧。”

    “我有个阿兄,”封无榭突然想到,褚姑娘是中原人,还是用她听着顺耳的称呼,随即改口:“我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褚秀鸾温和地点点头,等着他打开话匣子说下去。

    “我们家听说以前是个马场,不过我娘嫁过来前,家里就不做马匹生意了,但现在这个路子,我也说不清算什么。总之,家里也是小有钱财。我爹呢,有很多朋友兄弟,据说都是漠北有名的高手。我们四个从小学武,那些叔伯就经常过来指教,闲暇时还会讲些中原武林的趣事。”

    “我兄长长我十岁,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他根骨清奇天赋异禀,少时便另辟蹊径,将几路功法融会贯通,不仅查漏补缺汇成一家,而且最后自成一脉。他舞象之年就被我们父亲赶去了中原游历,走遍了大江南北,看过了万里河山。众位叔伯还说他在外长了出息,被送了个名号叫什么独步天险。再后来,我兄长带了个姑娘回来,与她成了婚,留在巾红岭继承家业。”

    独步天险?

    巾红岭?

    褚秀鸾手指抽搐似的一弹,缓缓蜷曲,封无榭却并未注意。

    他脑海里浮现出离家前那张冷脸皱紧眉头让他下跪的严峻神色,不欲多说,匆匆略了过去。

    “我的姐姐,幼年得名师指点,随侍左右,学了一通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来她那位师傅过世,她就一个人回了漠北。那时她才十四,就敢一个人穿越迷城了。不过她是个定不下来的性子,回家之后也不安生,老是想着要入关。我起初还问过她,为什么执着于关内。她就告诉我,外面和漠北是不一样的。她说在外面,春天合该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夏天纵然暑热难耐,也有绿茵酸梅的沁爽;秋天可见硕果累累麦浪金黄;冬天亦能听雪赏月,烫壶酒畅快话别。而漠北,大多时间里,都是干燥阴冷相伴,使人凄惶。”

    “那时我还小,但她也小,所以我觉得她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毕竟她自己走过的路也才十几年。可我兄长却很好说话,让她看完自己想看的,再回来。于是他花重金请了位名匠替我姐打造了一条铁骨长鞭,随她去了。我姐在中原待了六年,再回来时,身上多了对镶着玉的弯刀,说是故友相赠。此后她就帮着兄长打理家业,就算外出也是押运货物。”

    赦骨鞭?

    碧月弯刀?

    她额角又跳了跳。

    “至于我弟弟嘛,他不大一人,偏喜欢书,经常挑灯夜读,结果眼睛给看坏了……”

    封无榭原是顺着褚秀鸾话些家常,可一张嘴就像酒上头,絮絮叨叨念了两刻钟。从父母去西北探望旧友讲到冬日里熬鹰的小哥,一时谈到漠北达木干的围城赛马,一时又跳到其他人讲述的中原趣事。若不是提着热水的福生敲门打断了他的叙述,照这个势头,说到三更天都有可能。

    褚秀鸾解脱一般轻叹了声,拍拍衣摆站起,让他赶紧就着水去沐浴。

    “这可怎么行?姑娘家身子弱,还是你去洗。”

    褚秀鸾俏脸一红,嗔道:“封公子,你方才护着我,我没有淋到一滴雨。反倒是你,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这要是着凉了就是我的错了。”

    说罢没等他回答就转头对福生道:“我知晓这大半夜的庖人定然睡了,可我要借用一下厨房,还劳你们行个方便。”

    这姑娘出手大方,福生银子还揣兜里呢,便连连摆手:“姑娘你随意,怎么用都行。要不我把这水倒了领你去?”

    褚秀鸾点点头,看了封无榭一眼,道:“这一路走来还没好好休息过。封公子你先沐浴吧,我去做碗清粥,你稍后喝了暖暖胃再睡。”

    这间跃马分店的上房就一个屏风隔开分做了内卧和小厅,封无榭顿时了然,也不好劝说。等着福生把浴桶装满带上门后,回想起一路总总,忽觉松了口气。

    这边厢褚秀鸾已推开了厨房木门,她婉拒了小跑堂帮忙烧火的提议,自己点着灯走到灶台前。

    一片静默中,老旧木门突兀的“吱呀”声响起。

    有人从门外进来,喑哑的嗓音颇为刺耳:“怎么,你公子小姐的话本演不下去了?”

    褚秀鸾笑了笑,引燃了火:“鱼儿蠢得慌,不上套,我这话本没意思。倒是你们,给我准备的又是什么戏文?”

    黑暗中藏着的人摸不清她的态度,没有回话。

    褚秀鸾也不在意,只是向某个方位乜斜一眼,揭盖放油,幽幽道:“初时我还以为姓‘封’只是个巧合。”

    黑影心里咯噔一声。

    “某不才,也听过镇北封侯的鼎鼎大名,还算没傻透顶。封无榭言语间处处都透露着,他身后站着偌大一个巾红岭,就连独步天险、血月狂刀这俩煞星也是他亲兄姐,他们发起狠来我一个末流戏子可挡不住。然而你们给的情报却只有他一个人的,这算什么?”

    黑影低沉地说:“情报可是世道经拿出来的。”

    “哟,我说我傻是自谦,你却偏要当真,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褚秀鸾面无表情将水米掺在一起:“人是要给你们的,可这被查出来必定要命的活儿却是我来干,倒真打的好算盘。”

    黑影皱着眉,既不爽她的态度,又不想闹得太僵,冷声道:“这可是木公下的任务,你要反抗木公不成?”

    褚秀鸾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当然不敢,我可是把命都寄在木公那儿了。”

    她语气一转:“要继续,可以。你得先把尾巴给我藏好咯。”

    黑影冷笑:“就这么怕死?”

    “我的命可跟你这种看门犬不一样,金贵着呢。”

    “你!”

    褚秀鸾笑道:“你现在还得靠我办事,还想待我如何?倒不如咱们大家各退一步,我不追究已经过去的,但你也要扫干净尾,一根毛都不许掉。”

    “……当然。”那人阴测测回道:“封无榭进关之后就消失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另一波麻烦找到漠北去了,你得给我个信物,我要他们互相咬起来。两个都牵制住,就没有阻碍了。”

    “行。”

    褚秀鸾垂眸回想了下:“封无榭有个贴身带着的玉佩。”

    黑影出声:“他身上任何东西都可能有用,尤其像这种贴身之物。”

    她若有所思,道:“那我就把玉佩的挂绳取下来给你,想来他家人也该认得。”

    黑影顿了顿,许也不知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最后只道了句:“也可。”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