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的话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小弄……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别跟任何有关季湘妍的东西沾边……你不知道……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妈，报警吧……”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林母埋怨地瞪着林弄，“可是报警有什么用？她总是借刀杀人，她总是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背后，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她又没有真的杀人……我们没有证据！警察抓不了她的，最多……最多就是拘留她几天……放出来后她会更恐怖！她……对！对！”林母恍然想到什么，畏惧又激动地说，“她家很有钱！她家非常有钱！那些人一定会替她兜着的！我们没办法的……”
“小弄……”林母几乎是恳求的，“另外再找一个吧……又不是非得要那个男孩子……妈答应你，只要不是他，谁都可以！”
林弄深深地吁叹，心中的抑郁与烦躁达到了极点。他匆忙从背包里拿出药，就着矿泉水喝了下去。
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两三个小时，坐到脚都麻了，林弄情绪才渐渐稳定，他缓缓睁眼，对上了不远处西装革履的季轻的眼睛。
季轻远远地朝他招手，笑道：“刚刚看你在休息，就没敢打扰你。”
林弄想起身，奈何脚麻，一时没站起来。
季轻通情达理地摆摆手：“脚麻了就歇会，不要那么拘束嘛。”
林弄有些不自在地捏紧衣袖：“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哦，”季轻手里的药单在林弄眼前晃了一下，“给我奶奶拿药的。”
经营公司不忙吗，怎么这么闲亲自来？
季轻补充道：“顺带来谈个合作。”
不远处传来一阵曼妙的小提琴音，白色的病号服折射阳光，一位光头的少女正陶醉地拉着小提琴。
一曲奏毕，掌声轰鸣，那少女羞怯地颔首，纤细白皙的手抚在琴弦上，看得出珍之重之。
“真了不起啊，”季轻坐到林弄身边，双手撑在身后，一副休闲逍遥的样子，“即便生病了，受到打击了，也还是怀抱着对生活的向往。”
季轻跟计殊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一个是热烈的火，一个是霜寒的雪。从计殊身上可以体会到让人心安的可靠，而从季轻身上，仿佛看不见世间一切的忧愁与烦闷。
林弄问：“你也会有被打击的时候吗？”
“肯定有啊，”季轻说得很轻松，“比如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经营公司，还比如说，我非常讨厌被长辈们抓去相亲。”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季轻：“我看得比较开，左耳进右耳出，睁眼闭眼就忘了。如果遇上处理不了的事，我就会去运动，把所有的力量都耗光，累到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摸到床就能睡的那种。”
“可是糟心的事并没有消失。”
季轻盯了林弄两秒，坐直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爽就去反抗，反抗不了就妥协，输了就输了，谁还能赢一辈子啊。”
林弄若有所思之间，季轻又说：“其实吧，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并去坚持，说着好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事实上没多少人做到。毕竟有太多不可抗的因素了，金钱啊，时间啊，热情啊……是比股票还难以琢磨的东西，所以我羡慕我弟的，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还能非常勇敢地去追求，像我，二十七八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每天都像在完成程序，太无聊了，好苦恼啊好苦恼……”
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林弄皱眉：“你难道不喜欢小提琴吗？”
季轻奇怪地问：“谁告诉你我喜欢小提琴了？那种又细又精的东西，我学不来。”
“可，可是……”林弄有些着急，“你不是还得了斯林诺奖吗？”
“说什么呢你？”季轻不解地看着林弄，“我家得了斯林诺奖的只有季湘妍和我那个弟弟啊。”
林弄微微一愣。
计殊……得斯林诺奖的是计殊……
我早该发现的，那次在练习室里，他一点都不像一个门外汉……他才是最热爱小提琴的那个人……
季轻惋惜地说：“不过计殊已经很久没拉过小提琴了……”
“……他为什么不拉小提琴了？”
“因为……”季轻挠挠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当初阻止计殊拉小提琴的是爷爷，态度很强硬呢……说起来，爷爷这次也很反对你和计殊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也……”
“也什么？”
一个浑厚的低音从背后响起。
“也……”季轻不必回头就知晓了来者，他咬了下舌头，“爷爷，你做检查这么快的？别漏了几项……”
“我还没老到连字都看不清。”季老将拐杖一伸，在季轻旁边坐了下来。
“……”季轻夹在季老和林弄中间，忽然觉得里外不是人。
季老毫不遮掩地支开季轻：“院长回来了，去谈合同。”
季轻犹豫着没动。
季老抬眼觑着季轻：“还不快去？”
季轻试探道：“爷爷，您电视剧看多了，不会直接扔出两个亿让林弄离开您孙子吧？”
季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未可知，”季轻阴阳怪气地说，“连出国这种事都屡试不爽地使，谁知道您又会做出什么老掉牙的事情。”
听见“出国”二字，林弄紧张地看着季老。
季老脸上挂不住：“行了行了！计殊值两个亿吗？”
是是是，人家是无价的，季轻说：“爷爷，我警告你啊，别拿你吓唬计殊那套吓唬林弄，你不疼他，还有别人疼呢。”
季老：“你怎么那么??拢克低昝挥校克低旮?夜觥！
季轻三步一回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季老和林弄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看着不远处捣鼓小提琴的女孩，还是季老没耐住性子：“我就长话短说了，你们两个不合适。”
“……”林弄沙哑地说，“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季老觉得言重了，于是吞吐两下，和缓地说，“性别不合适。”
林弄垂着眸子，有些麻木地说：“所以您是坚决不同意了？”
“是。”
林弄无声许久，久到季老都要以为他睡着了，林弄才轻轻笑了一声：“爷爷，老实说，我也觉得我们不合适。”
季老有些意外，意外的是林弄这次居然一点反抗也没有。
“计殊有一个完满的家，他从小到大都活在别人的崇拜里，这些不是我一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人可以企及的。”林弄鼻尖有点发酸，“我脏，他干净……他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季老有些不忍：“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弄站起来，朝季老微微躬了下身，微微一笑：“爷爷，下次，让计殊也学学下棋吧，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比过你的。”
“……”季老沉默了两三秒，才冲林弄的背影远远地说，“……他会下棋！但他不愿意跟我下！”
林弄没回答，只是回身招了个手，大步流星地跑了。
林弄跑了很久，跑着上了楼梯，从一楼到医院天台，迎着顶层的风，睥睨楼下行色匆匆的人们。他慢慢向天台边缘移去，脚尖抵上最矮的一节栏杆，按在铁杆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跳下去，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当年，易旋这样站着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冷风吹着林弄的发梢，从眉毛到唇角，上帝给了他出色的皮相，又给了他格格不入的矜傲。
林弄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就是当年在地下赌场快要被打死了，也还是会挣扎着爬起来对抗。
林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总是在面对计殊时变得扭扭捏捏，首鼠两端。
林弄明明已经在卷冬的调|教下学会了圆滑，学会了世故，却还是在计殊面前变得笨拙。
让最想赢的人认输，林弄不是输不起，只是代价太大，输了之后，连灵魂都交付出去了。
变得一贫如洗，变得一无所有。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从未拥有。
林弄掏出手机，越过几个通话记录，直直来到了路友那一行，他鼻音很重：“路友哥，我不玩了……”
路友敲电脑的手忽然一顿，他换了只耳朵听：“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拍了……”
“林弄！！！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路友气到气息不稳，“马上就要开机了，板上钉钉的事你要放手，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弄不为所动，他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连说话都是气若游丝：“违约金我会付清。”
“你没钱了！！！你别忘了你还有一屁股债要还，你拿什么付违约金？！”
“……我会想办法的。”
路友一拍桌子：“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我没日没夜地给你跑商务、去见广告商，你倒好，说不干就不干！你知道给徐尚早导演放鸽子的后果有多严重吗？各大影视平台会怎么看你？圈里导演艺人会怎么看你？你口碑就这样烂了臭了，以后谁还会找你拍戏？你以为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林弄乖巧地挨骂，一句也没敢怼，等到路友骂完了，痛快了，他才说：“路友哥，我不想当演员了。”
“你别跟我说气话！”
“我没说气话，”林弄看着远处的高速公路，平静地说，“我很认真。”
被泼一盆冷水之后，路友冷静许多，他循循善诱道：“林弄，计殊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跟徐导商量，或者跟孟乔商量，解决的办法不是最好，但多的是，你没必要……”~
“我们分手了。”
路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和计殊分手了。”林弄机械地重复道。
“那你为什么还……”
“我就是不想要再连累他了。”
挂了电话后，林弄轻轻张开手臂，鸟瞰身下的城市，觉得万分陌生。
我真的很不负责任呢……可是我这次一点也不冲动，我想好了，我真的想好了。
你说的，不要逃避，去面对……
可是对不起，我又要逃一次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逃跑了。
对不起了，我亲爱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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