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暮听见她手机响过好几次，抬头问：“怎么不接？”
“邹瓒的。”徐佳荷回。
她猜到邹瓒找她的意图，但之前她脑海一片凌乱，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也无法解释。
“我来接吧。”季暮朝她伸手。
徐佳荷犹豫片刻，将手机递给他。
季暮拿了手机走向阳台，徐佳荷朝他背影看了会儿，随后起身默默收拾碗筷，端去厨房清洗。
等她洗完，关掉水龙头后，发现客厅一片安静。她擦干双手出来没发现季暮的身影，手机静静搁在餐桌上。徐佳荷瞥见卧室门开着，她走过去，靠近门口时蓦然愣住。
季暮换了件衣服，他身姿挺拔地面对镜子，抬手自下往上一粒粒在系黑色衬衫的纽扣，偏头看见她，笑道：“怎么了？”
徐佳荷摇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暮，平常穿着风格偏向休闲宽松，今日他穿得特别正式，系了领带，套上黑色西服，整个人顿时俊朗利落，往日里的温和气质敛了三分，这样的他陌生又迷人。
他似乎想认真且严肃面对下午的听证会，在徐佳荷看来，此刻的季暮无形中隐隐给人一种压迫感，来自于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清隽与修养。
她转开视线，问道：“季老师，邹瓒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只是很担心你。”季暮回。没交代的是，邹瓒有告诉他一个秘密，季暮转眸望向她，目光深邃，心里悸动翻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三生有幸，承她喜欢。
邹瓒告诉他：“佳荷喜欢你，非常喜欢。”
季暮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走到门口抬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嘴角扬笑：“走吧。”
徐佳荷乖乖跟在他身后，下楼，上车，随即回校。
他俩从车库沿着斜坡走到阳光底下，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从前。只是上回她走在前面，这次走在季暮的身旁，即使有路人投来目光，她有过几秒挣扎，但很快因为身侧的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变得愈发坚定，她全心信赖眼前这个人。
电梯抵达办公楼五层，刚从轿厢出来，徐佳荷望见会议室门口站着几人，有曾淼，邹瓒，还有邵南和方怀星。
“佳荷，放宽心，有我在呢，季暮会没事的。”方怀星故作轻松道。
徐佳荷微笑：“谢谢方老师。”
她瞥见会议室内，坐着一排老师，随即目光转向季暮，面露担忧。
季暮察觉，安抚道：“在外面等我，很快会出来的。”
徐佳荷慎重地点点头，答应他在外面等候。
方怀星将装有一叠资料的黄皮纸袋递给季暮：“都准备好了。”
“谢了。”季暮接过来，垂手进去。
方怀星递给佳荷一个宽慰的眼神，随即也跟进去。
曾淼垫后，转身将会议室门砰然关上。
徐佳荷靠在栏杆上等着，一动也不动。
邹瓒倚在门边，望着对面的佳荷，回忆之前与季暮的通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冲动告诉季暮，关于佳荷喜欢他的事，也不清楚自己做的对不对，可真不忍心看她一腔喜欢因为出了这事被迫放下，心里也清楚，一旦说了，自己或许真的没戏了。
但他不后悔，因为佳荷不需要他，她需要的只有季暮。
“佳荷，要不和我在一起，这样流言过段时间就会渐渐消失。”邹瓒半开玩笑地提议。
徐佳荷闻言一怔，抬头看他。
“我也不是真在一起的意思。”邹瓒挠头，他依然想试试，可话到嘴边，又不忍让她为难。
徐佳荷随即懂了，笑着摇头：“谢谢学长，但这是我的事情，没必要把你也拖进来。”
邹瓒目光黯淡，心里默道：“其实，我并不介意。”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清楚说了结果也一样。
季暮独自坐在长桌一边，对面是一排院里最权威的教授和领导，院长坐在中央，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看向季暮道：“季教授，你应该清楚这次听证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召开，能否谈谈你和一位叫徐佳荷的女学生是否真实存在不当的交往关系？”
季暮直截了当地回复：“没有。”
“那帖子上的照片和视频如何解释？”院长问。
他目光瞥向对面老师手中传阅的照片，有人在一旁做笔录，屋子里很安静，能听见墙壁上的挂钟缓缓走动的声音，窗外的阳光照在他黑色呢料的西服外套上，背后滚烫灼热。他一想到门外有人在等他，心里定了定，起身将手中的资料俯身递过去：“院长，这是我近两天收集的所有资料，大概能说明您方才提出的问题。”
对面所有人感到意外，纷纷低头窃语。老院长接过黄皮纸袋，取出一沓资料，里面夹杂着一些照片，他抬高眼镜仔细查看，瞬间愣住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里面依然毫无动静。徐佳荷已经看了好几次手机，季暮进去有一个多小时，她不知道在门的另一头他究竟会面对什么，但这度秒如年的每一瞬都无比煎熬。又等了会儿，季暮仍未出来，她心里渐渐着急，脑海中不断猜测季暮会遭遇什么质疑，会有多坏的判定结果。
一想到他可能因此退出学术研究领域，从此身上背负无数难堪的污蔑，她的冷静和理智统统化为乌有，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能让他独自面对一切，她要与季暮并肩，哪怕让她付出所有。
“邵南，你和学校广播站的人熟吗？”徐佳荷扭头问。
在一旁沉默的邵南忽然听见，先是疑惑，随后猜出她可能要做什么，想了想点头：“有位认识的学姐。”
“我想找她帮忙。”徐佳荷道。
“没问题。”
邹瓒问：“你们要做什么？”
“学长，麻烦你守在这里，一有消息及时通知我们。”徐佳荷恳切道。
邹瓒一听，立即点头，不再追问他们去做什么，只是全心支持：“好的。”
徐佳荷随邵南离开，迅速奔向学校广播站所在的那栋楼，爬上六楼，终于看见提前通知的学姐站在长廊尽头的门口，冲他们招手。
“学姐，这次谢谢你了。”邵南走近道。
学姐看了眼徐佳荷，转身拿钥匙开门：“既然是你的朋友，我相信。”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徐佳荷询问。
学姐一笑：“我都已经大四了，还在乎什么绩点和荣誉，没事，让学校知道了，也就雷声大雨点小的批评。邵南为你发声，我也愿意，愿你得偿所愿。”
徐佳荷闻言，心里感动万分，眼睛泛红地回道：“谢谢学姐。”
“进去吧。”
三人进屋，反锁了大门。
徐佳荷坐在播音台前，学姐打开所有操作设备，她们无比紧张地看了眼彼此，直到学姐冲她比划一个“OK”的手势，徐佳荷缓缓倾身，凑近话筒。
会议室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敞开，邹瓒望见一群老师走了出来，他探头朝里面张望，终于发现季暮的身影。
季暮抬手松开领带，解下衬衫第一颗纽扣，背后微微汗湿。他抬眸望向门口，没看见佳荷，正要出去不料被方怀星从后面狠拍一下肩膀：“真替你捏了把冷汗，我刚才特怕你一时冲动，向他们摊牌。”
他倏然一笑：“从事学术研究是我的理想，但开始这条路是因为佳荷，即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不会让她陷入舆论风口，我会背下所有，但离任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承认自己喜欢佳荷，但不代表承认了就是英雄主义，事实依然会被曲解，因为他们只相信愿意相信的。如果为了她，从此远离教学，这并不是佳荷真正愿意看到的。我懂，她也懂。”
方怀星沉思，看了他几秒忽笑：“阿暮，喜欢佳荷，似乎让你变得更有温度了。”
季暮朝他笑笑，勾住他肩膀，一同出去。
两人刚走到会议室门口，邹瓒冲上来激动道：“教授，您没事吧？”
季暮回：“没事了。”
邹瓒听后，彻底松了一口气。
“佳荷呢？”季暮环顾四周，没发现徐佳荷的踪影。
邹瓒这才想起要通知佳荷她们，急道：“佳荷担心您，和阿南一起去学校广播站了。”
“去广播站干嘛？”方怀星疑惑问。
忽然此时，三人皆听见学校广播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季暮与方怀星对视一眼，都认出那是佳荷。
她接下来的一段话，令季暮彻底愣住。
徐佳荷凑近麦克风，深吸一口气缓道：“大家好，我是经济学专业大三的徐佳荷。”
恰逢下课，学校处处人群涌动，教室中、道路上、食堂内、寝室里，徐佳荷清亮的嗓音响彻学校每一寸角落。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或是从室内蹿出来惊奇地听广播。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大家。”徐佳荷道，“想必大家近两日已经或多或少听说或者认识我了，关于昨晚被挂的帖子我有几句话要说，不论大家如何看待我接下来要说的一切，但希望能认真地听完。”
“即使和我同窗三年的同学，大概也不知道我其实是被人领养的。我来自云市贫穷落后的沅村，你们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地方，像我活得很辛苦很努力的孩子有多少，我的童年只有干不完的活计和数不清的挨打。养父从大山里捡回了我，为提防我逃走，把我关在阁楼整整三年，喝醉了就会对我拳打脚踢，侮辱谩骂，直到八岁我仍然被锁在阁楼上，偷偷望着外面的世界。”
徐佳荷再次扒开内心深处的伤口，红着眼眶道：“有一天养父喝醉了，我挨不住痛偷跑出来，夜里在山林中撞见了一个人，也是自此我的人生才渐渐出现转折。而直到今年年初，我才知道那个人是谁。没错，他是季暮季教授。”
“他是个很温暖的好人，对于那段视频，我可以解释。那晚我的养父因为醉酒打架进了医院，需要医药费，即使努力打两份工也凑不齐钱，当我陷入绝望时，是季老师悄悄留下一把伞和一盒牛奶，让我感到一丝温暖和鼓励。直到前几个月，养父意外去世，我才认出那年山林里撞见的人也是他，从八岁开始援助我读书，考入这所大学也是因为他，我的人生所有光明的一面都是他带来的。这样的人我敬慕，崇拜，欣赏，和依赖，仅仅因为他值得。”
“我和他之间的交往坦坦荡荡，请不要恶意揣度我们的关系，未加证实挂在网络上。你们或许生来拥有幸福完整的家庭，但我唯有通过努力学习，认真生活才能改变自己糟糕的人生，做个像季老师那样温暖善良的人，获得时心存感恩，来日给予馈赠。再次感谢此刻听完这段话的你，恳求大家停止网暴，谢谢！”
徐佳荷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关掉麦克风，怔怔地靠在椅背上，内心忽然变得轻松。原本耿耿于怀的过去，现如今被迫以这样方式坦白，为了季暮她却勇敢做出回应，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不畏一切。 m.a
邵南在旁边安静听完，望向她时心有触动，却又为她感到一丝慰藉，自此徐佳荷可以卸下她一直背负过去的枷锁，从心牢中走出来，袒露伤口，才会彻底被时间疗愈。
她倾身过去，搂住佳荷，摸了摸她脑袋：“佳荷，你做得很棒！”
徐佳荷回抱住她，眼眶湿润地一笑：“阿南，我尽力了。”
她释怀了，无论结果好坏，走出这扇门会面对何种新的质疑，她都坦然接受。
学校里驻足停留的人渐渐动了，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发帖、发圈、发空间。原本还未来得及删掉的帖子，盖楼越来越多，弹出一条条新的留言。
“楼主打脸爽吗？”
“楼上网暴的快出来道歉！”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给徐佳荷道歉，给季教授道歉！”
“道歉！”
“道歉！”
“道歉！”
……
所有言语污蔑的帖子陆续置顶，被无数个“道歉”顷刻间屠榜！
长廊上，季暮听完所有，立即转身快步走向电梯口，摁了下行键，没等两秒，又果断掉头推开对面的安全门，从楼梯通道跑下去。
他的心，告诉自己，去找她，不顾一切奔向她。哪怕流言蜚语漫天，与自己理想永远相悖，他都毫不犹豫抛下所有，奔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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