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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八十二章 定局一子无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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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351次列车,发站:雍津,到站:凰州,开车时间:09:15”

    蒙广达坐在快餐店的桌边,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车票,一边隔着玻璃窗呆看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流。不远处,雍津车站钟塔上的大钟,时针正停在“8”的数字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报时音乐。

    卷毛灵巧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他身旁是个四十来岁的红脸大汉,俩人笑嘻嘻的冲蒙广达挥手。

    “老彭,”蒙广达站起身,与走进店堂的红脸大汉一击掌:“怎么好意思还劳烦你来送我。”

    “你这是怎么了,刚从局子里出来就要忙着走?”老彭坐下后说。

    “嗯,我是请假出来的,被苏翼折腾了这几天,要是耽搁太久,罗荣襄的工头可就把我开了。”蒙广达开玩笑道。

    “你这次回来,小云的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老彭歉然的说。作为雍津“地下铁道”公会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消息向来灵通,但这次让他很是失了面子。

    “别这么说,”蒙广达赶紧宽慰他:“大家都这么仗义,不好意思的是我。”

    “对了……”老彭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身边的卷毛:“去给我买两包狮子,要红版的。”

    看着卷毛转身离开,老彭这才起身坐到蒙广达身旁,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我这里有明德伤人案的线索,你看看,能不能用这个从苏翼那里打听到小云的下落。”

    蒙广达一愣。他非常清楚,明德的案子在苏翼那里的份量,如果对方真知道陈小云的消息,必定愿意交换。

    “是谁?”他问。

    “成国公府的一个司机。”老彭的声音更低了,嘿嘿一笑:“没想到吧。苏翼就算把雍津翻个底朝天,也猜不到去那里找人。”

    “消息可靠吗?”蒙广达颇有些意外。

    “绝对可靠。”老彭点头:“要不我怎么敢叫你去。”见蒙广达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他补了一句:“你不必知道线索怎么来的,自己琢磨好,想不想用。”

    蒙广达略一沉吟:“可是,给警察告密,这种事万一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这你放心,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要是知道犯事的是他,去警察那儿告密的可不止一个人。”老彭冷笑道:“他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琢磨好就行。”

    “嗯。”蒙广达感激的说:“谢谢。”

    “现在不忙着定。”老彭说:“可也别太久,夜长梦多。”

    “我明白。”蒙广达看见看见卷毛推门而入,忙止住了话头:“卷毛来了,先别说了。”

    “嘿嘿,我可听见咯。”卷毛把手里的香烟啪的放在桌上:“有什么好事要瞒着我?”

    “我们夸你呢。”老彭把其中一盒烟扔给蒙广达,伸出大手,抓乱了卷毛一头油亮卷曲的头发:“夸你腿脚麻利,这么快就回来啦!”

    2

    机身上涂装红白蓝三色国旗和金色雄鹰的法兰西帝国皇室专机,在显德宫机场的跑道上缓缓滑行之后,终于停稳。

    柴小白故意站在欢迎队列末尾,眼睛瞅着机舱门,一脸不爽的样子。

    安保人员下来之后,一头金发的夏尔出现在机舱门口,他轻快的走下舷梯,和迎候的礼宾官员们随便握了握手,便大步径直朝柴小白走来,喜笑颜开:“哇哦,小白,能看到你来接我,我真是巨大满足啊!”

    “谁要接你,要不是爷爷吩咐,我才懒得来呢。”柴小白哼了一声。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仔细端详一年多没见的夏尔,就像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他个子确实高了不少,快要与自己比肩了——不过,看见自己时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是和原来一样。

    “哎,你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夏尔说:“我非常不理解你们东方女性,明明心里有着炽热的感情,可外表总要表现得拒人千里之外的矜持……不过,据说,这也是你们吸引异性的魅力所在。”

    柴小白又好气又好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那个三脚猫的中文教师教你的?”

    “不不,这是我的堂兄路易说的,他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喏,他来了。”夏尔说着,指了指后面走来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那人比他高出一头,棕色头发,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伸出手来,用熟练的中文问候道:“懿德公主殿下,您好。夏尔时常提起殿下,路易仰慕已久,今日得遇芳容,三生有幸。”

    柴小白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位混血男生,就是奥尔良公爵路易.波拿巴,他并非皇室近支,却是夏尔最亲近的远房堂兄。虽然在电视画面和夏尔的手机里都见过他,可当亲眼看到那张融合东西方男子之魅力,力量与俊逸兼具的面容时,尤其是被他碧蓝的眸子盯住时的那一刻,柴小白的心还是砰砰直跳,这让她有点懊恼,因为她从来都认为,自己不可能因外貌这种浅薄的东西而心动,可是本能的来袭,却又让她无法回避。~

    柴小白忸怩了好一阵子,想说点客套话,可礼仪老师教的那些东西,突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两个男生疑惑的目光下,她吭哧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说了句最没营养的话:“……我……我代表大周皇室欢迎您,尊敬的奥尔良公爵阁下。”

    “谢谢。”路易笑道:“期待我们在比赛里共同切磋。另外,请像夏尔一样,叫我路易吧。”

    “那也请叫我小白好咯。”柴小白总算从尴尬中摆脱出来:“路易,你之前来过大周吗?”

    “少年时代,曾经陪母亲来过。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因此,一直以来,心向往之。”

    ”那么,比赛之后,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些有趣的地方。”

    “喂!我上次来为什么没这样的待遇?”夏尔正在抗议,一转眼看见了停机坪上的另一架黑色机身上漆着银色鹰徽的飞机,皱起眉头:“德国人已经来了?”

    “哦,他们是今天上午到的。”柴小白说。

    “卡尔这家伙,什么事都要抢先。”法国在上届比赛屈居团体第二,夏尔提起上届冠军、德国巴伐利亚王太子卡尔,就心有不甘。他恨恨的说:“这次不会让他再那么轻松的得第一了。我们通力合作吧,小白!”

    “暗箱操作可是违反比赛规则的哦。”

    “那又怎样,我和我女朋友难道不该是天然同盟吗?”夏尔看了眼堂兄:“是吧,路易?”

    路易微笑着点头。

    “你又来!”柴小白狠狠推他一把。

    “对了,你的好朋友唐宛呢?我正要给路易介绍一下呢。”夏尔假装揉着被柴小白推疼的肩膀,边走边说:“还有那个讨厌的路启平。”

    “人家今天要开重要的会议,没空理你。”柴小白说。

    “什么会议这么重要?我看他是胆怯了,不敢来见我吧……哈哈!”

    3

    当梁牧远挂着受伤的胳膊,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长桌两旁的人纷纷站起,围上来七嘴八舌,一阵关切的问候。梁牧远一边笑着回应大家,一边寻找着汪连城的身影,确认他不在之后,才把目光投向后面的唐宛,而后者也会意的点了点头。

    汪连城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令梁牧远松了口气。看来一切都按照预想的轨道内运行,他最担心的,是对方要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这样,他就不得不把汪连城的违纪事件公开处理,陷入与更多人为敌的困境。父亲一直教育他,减少一个对手,比增加一个盟友更重要。

    “牧远,你该好好休息才是,这里有唐宛同学,还有我们帮她,你大可以放心。”周知方做出诚恳的样子。

    梁牧远在心里冷笑一声,但面上仍然平静如常:“谢谢,不过,今天这个提案重要,而且紧急,我不得不来……”他说着,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我用这只手投票,不知道算不算数?”

    房间里的人都笑了,周知方也跟着众人一起露出笑容:“会长说话真有意思……不知道是哪件提案呢?”

    “是关于杜智美同学的。”梁牧远说:“这也是我在选举时,对同学们承诺过的。”

    “可是,这个提案我们已经表决过一次了,按照议事规则……”

    周知方的表现在梁牧远意料之中的,他立刻打断对方:“由于事由已经发生重大变化,我不得不重启提案。唐宛同学,杜智美同学和路启平同学来了吗?”

    “来了。”唐宛点点头:“我让他们进来。”

    看着杜智美和路启平二人在长桌旁坐定,梁牧远继续说:“前段时间,在关于杜智美同学的提案被否决后,唐宛和路启平两位同学去了她现在就读的裕文中学,了解到一些情况。我们现在请三位同学发言,给大家呆会的决定,提供一个参考……唐宛,你先开始吧。”

    “是。”唐宛站起身来。十几个人的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凝神静听她用清晰而缓慢的声音开始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唐宛的话是平和的,像一个公正的旁观者;路启平的话是激奋的,令人仿佛身临其境;而杜智美的话,柔软而哀怨,充满感情,听者无不为之心动。

    一边听着三个人的发言,一边看着与会者们的表情,周知方暗自心惊,他庆幸自己在会议前已经与裕文中学学生会沟通过情况,而且和每一个己方委员都专门进行过谈话,否则的话,今天的投票,局面必然失控,他非常清楚,人的最终决策,最容易被一时的冲动所左右。

    待到杜智美的发言结束,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周知方第一个站起身来,沉痛的说:“对不起,杜智美同学,这是我们学生会的失职。虽然你不再是明德的学生,可我们仍然有自己的责任……所以,”他话锋一转:“我建议,我们立刻发起一个提案,要求校方与裕文中学正式交涉,提请他们注意杜智美同学的处境,并且持续保持对这件事的关注。”

    梁牧远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他内心深处也以为,这才是最妥善的解决方案,可是,作为唐宛和路启平的同盟,也作为必须树立权威的新任学生会长,他不能认同。

    “周知方同学的提案有一定的道理。”梁牧远看了眼一旁的唐宛三人,继续说:“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认为,当务之急还是按照杜智美同学的请求,恢复她的明德学籍,所以,我建议,立刻表决这一提案。”

    “梁牧远同学,这并不是关键,别忘了,杜智美同学在明德也有可能遇到同样的问题。”周知方提醒道。

    “当然,但我会努力避免问题的发生,我希望事情在我们能够控制的范围内。”梁牧远坚定的说,他不容对方再做异议,直接说:“关于杜智美同学的提案,现在表决,同意提交校务会的同学,请举手。”说完,他把左手微微抬起。

    长桌旁的人们互相看看,开始陆续举手。

    “八票赞同。”梁牧远又瞟了一眼汪连城的空位:“反对的同学,请举手。”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砰”的被推开,汪连城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所有的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对不起……我迟到了。”他一边冲着主席位上的梁牧远赔笑,一边坐到自己的椅子里,看了看左右:“请问是表决什么提案?”

    “关于杜智美同学的提案。”梁牧远的声音冷若冰霜:“反对将这一提案提交校务会的同学,请举手。”

    惊愕、愤怒、绝望、得意、迷惑……在房间里各种各样目光的注视下,在几乎凝固的空气中,汪连城双眼盯着桌面,但是缓缓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4

    看见唐宛满脸疲惫的从楼梯上走下来,坐在客厅里的路启平立刻站起身。

    “智美她……”

    “哭累了……睡了。”唐宛答道,瘫软的倒在沙发里,勉强的笑笑:“你也快点回去吧,明天还要去未央呢。”

    “那……今晚又辛苦你陪她了。”路启平叹了口气:“这节骨眼上,我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

    看着路启平关切的神情,如果是平时,唐宛肯定要想出点打趣的话来揶揄他两句,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身上连开玩笑的气力都没有了。在学生会投票失败之后,又调解梁牧远和路启平的争吵,回来之后还要劝慰杜智美,再想想看明天显德宫的热身赛,她简直头疼欲裂,不由微微闭上了双眼。

    “那……我先走了。”路启平小声说了句,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早我来接你。”

    唐宛没有睁眼,软软的点头。可听见开门的响声后,又猛地坐起身来:“启平!”

    路启平一愣,疑惑的回头。

    “……回家之后,别和牧远吵,我们从未央回来,再一起商量,好吗?”

    “嗯。”路启平沉默片刻,略一点头,带上门离开。

    唐宛这才长出了口气,她挣扎着起身,到厨房沏上一杯浓浓的咖啡,在餐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明天热身赛的伙伴,夏尔和路易在去年莫斯科比赛的实况资料,强打精神开始看起来——不管什么说,“临时突击”这件学生们惯用的战术,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那么点作用的。

    可今天晚上,唐宛却怎么也没法把心思集中于屏幕上的战局。下午梁牧远和路启平的争吵,一直在耳边回响。

    “牧远,这次投票是平局!我们还可以再试一次的!”

    “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如果这时候我们罢免汪连城,大家会怎么看?!”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好容易当上会长副会长,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学生会不管了,我无非再发动一次签名好了!随便你们参不参加!”

    平心而论,唐宛觉得,梁牧远在这件事上确实已经倾尽全力,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如果要报复性的撤销汪连城的职务,再次强行推动提案,倒也并非不行,可这对于梁牧远的伤害太大了,不仅可能令他名誉有损,而且林同——汪连城庇护的两个男生之一,一旦被旧账重提,按校规处理,更可能让他难以面对母亲。梁牧远在竞选演讲中表明自己与唐宛的关系后,已经受到来自徐瑾的巨大压力,他无法再承受更多。

    想到这里,她有点埋怨路启平完全不理会好友处境的发作,不管怎么说,路启平是他十几年的死党,而杜智美不过是……可路启平这家伙,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么?他也曾为了自己,与梁牧远争吵,在他的眼里,是非过于分明,这惹人喜爱,也令人烦恼……那么,自己在这局面之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里,唐宛又头疼起来,她赶紧喝了一大口咖啡,使劲晃晃脑袋,收回思绪,盯紧着电脑屏幕,仔细的查看战局中每一个具体的步骤和分析。

    虽然有咖啡助阵,可是疲倦还是无法抵抗的侵袭而来,眼皮直打架的唐宛,屏幕上的那些地图、箭头、数字和命令在她的眼里揉成了一大片模糊的东西,再也分不清彼此,只有右上角那张选手照片,格外的凸现分明。

    她移上鼠标轻轻一点,一张绝美的混血男生的容颜立刻占满了整块屏幕,他冰蓝的眸子凝视着她,突然令她一阵窒息和心跳——这就是斐罗.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夏尔曾经向她提起过的那个人。记得在社会课上,大家曾讨论过东西方宗教的异同,此时她突然觉得,东方和西方,必定有着同样的神祗,否则,怎么可能会有像路易这样,糅合了不同地域,不同人种容颜精华的绝美造物?

    唐宛的目光扫过他的信息栏,22岁……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最后一次参加六国赛了,最高名次是前年在伊斯坦布尔的第4,从来未进过三甲,也是遗憾吧……说起来,他应该刚刚大学毕业,比自己大四岁……

    “喂喂,唐小软,你到底要想些什么啊。”一个声音冲进脑子里,打断了唐宛的胡思乱想。“再好好恶补一下比赛资料吧!”那个声音虽然这么告诫,可另一种更原始的欲望——倦意却不可阻挡的碾碎了唐宛所有的挣扎,终于,在屏幕上那对绝美的眸子注视下,她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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