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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七十九章 新旧参错谁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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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广达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距离火车开车的时间只剩下三分钟,他掏出车票,折成一块小方片,准确的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一张灰白色的桌子和两把椅子之外,别无他物,从玻璃窗往下看去,正是雍津车站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人群川流不息,在他们头顶的巨幅电子广告屏幕上,正播放着幸福美满的画面:一家老小,在蓝天白云之下,如茵绿草之上,享受天伦之乐,末了的大字是“盛世弘济,罗氏诚爱基金会”。看到这里,蒙广达不由在嘴角挑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两天前来到雍津的他,到处找人,本想把陈小云的下落弄个明白。谁知道原来那些颇为得力的消息渠道,在这事上居然都两眼一抹黑,问来问去,只拿到一家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医院的名字,此外一无所获。带着满心的疑惑和忧虑,他只能再次踏上去凰州的行程。

    刚到车站,蒙广达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警察的数量比他来时多了许多,不时有人被拦下查验证件。他心里不详的预感很快就变成现实,在给两个警察看过证件后,他就被带到了这里,没有任何理由和解释。蒙广达花了十几分钟,仔细回想自己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除了用假证件进凰州生物科技城工地谋职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警察关注的事情,心里也坦然了些。

    “蒙广达,有日子没见了。”一个在记忆中令人不快的声音响起,苏翼推门走进房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蒙广达冷淡的答道。

    “你不是去凰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看一个朋友,这不正要回凰州,被你们拦下了。“蒙广达挖苦道:“车票作废了,能补偿吗?”

    “看什么朋友啊?”苏翼没有回答他,继续拉长了声音问道。

    “你认识,陈小云。原来在少年惩戒署的,不过现在找不到了。”蒙广达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脸色。

    苏翼好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又问:“昨天晚上八点左右,你在哪里?”

    “我去了少年惩戒署。”

    “……据我所知,那里周末是不允许探视的,你去看什么人?而且,这么晚还在那里干什么?”苏翼目光一闪,提高声调,连珠炮似的发问。

    蒙广达却露出耍弄了对方的得意神情:“我和朋友,请一位姓赵的教官吃饭,人家给我说了陈小云的事。我们聊得比较投机,直到九点多才散——这个你可以查证。”

    苏翼好像吃了一记闷棍,神色愕然。蒙广达得意的往椅子背上靠了靠,心里却在嘀咕,看来苏翼要查的,不是关于陈小云的事,可究竟是哪里出了什么麻烦,让这条猎犬又盯上了自己?

    2

    “宁宁跟你和好了?”

    梁牧远斜靠在病床上,胳膊系着绷带,朝背对着自己,在窗台前细心削着梨的唐宛说。

    “嗯。我们出事那天她就来学生公寓找我了,着急得不行。加上又担心你,在我这哭了一场,晓萱她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唐宛一边说,一边端着盛满梨块的方形小瓷碗走到床边:“还说,我要是带着她的怨气死了,她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真是服了你们这帮女生,”梁牧远无奈的笑笑:“一点事就你死我活的。”

    “我答应她一起去罗先生那里,说清楚来龙去脉。”唐宛叉起一块水果,小心翼翼的送到梁牧远的嘴里。

    “嗯,这样最好。你们俩好了,我也踏实。”梁牧远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边吃边说:“哎,看来还是受伤了爽啊,能享受这种待遇。”

    “呸,乌鸦嘴。”唐宛不高兴的说:“以后再也不要有。”

    “那不受伤的话,你还给我喂食吗?”梁牧远笑问。

    唐宛红了脸,捡了一大块梨,用手拿起直接塞进他的嘴里,“再说,再说给你堵上。”

    梁牧远不再说话,一边鼓起腮帮子咀嚼着,一边笑眯眯的欣赏着坐在床边的女友。可唐宛看着他神色自若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酸。

    “又怎么了?”梁牧远敏感的发现了。

    “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总是给你带来不好的运气……”唐宛低声说:“从那时候去大幸运城被人家发现,到后来辞掉班长,还有选学生会长……”

    “别傻了,是我总给你带来不好的运气。”梁牧远柔声安慰道:“你看,你第一天认识我,就丢了箱子,还差点被人家踩死了……”

    “我又不是蟑螂……”唐宛嘟哝道。

    梁牧远笑了:“其实,我们俩真的是患难之交,虽然和你在一起,确实总是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麻烦,可这就是平衡之道啊。”

    “……平衡之道?”唐宛大惑不解。

    “你想想,我原本就天纵英明,后来又有了这么好的女朋友,幸运指数逆天了,难免会破坏宇宙的平衡,所以,多一点坏运气,也是平衡之道嘛。”

    “牧远,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唐宛抬起眼,闪动着长长的睫毛。

    “天纵英明?”

    “不是啦,是认为找我做女朋友是件幸运的事。”唐宛说:“……可我怎么觉得,像我一样的女生,在明德就有好多……”

    “一样?不不不。”梁牧远故意夸张的摇头:“就算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你从所有人中间分辩出来。”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的温度,你的呼吸,你说话的语气,你笑的声音,你哭的眼泪,你头发的味道……”

    “那是洗发水的味道。”唐宛噗嗤笑出声来,柔声道:“……牧远,你这么甜,我……我原来怎么不知道。”

    “我比较呆么,你都已经站在我身旁了,我告白的方式,还是那么呆……”梁牧远说:“以后,我不会了,是公主吻醒了王子。”

    唐宛羞红了脸,她见梁牧远突然面带暧昧的笑意,努力想用那支没受伤的胳膊撑起身子,赶忙按住他,用小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我来。”说罢,凑近去在他的唇上,短短的一吻,马上又坐回床边的椅子里。w~

    梁牧远露出满足的笑容,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路启平的咳嗽声。

    俩人赶忙正了正姿势,相视一笑。“启平,进来吧。”梁牧远说。

    “梁叔叔和梁妈妈在来的路上了。”路启平快步走进房间。

    “啊。”唐宛有点慌乱:“那我先回学校去了。”

    梁牧远突然紧紧拉住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松开,有些伤感的说:“对不起,唐宛”。

    “你先把伤养好。”唐宛强做笑意:“这时候,别再惹叔叔和阿姨生气……启平,你也是哦。”

    路启平点点头:“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穿过走廊,默默的走向一处更远的电梯。进入轿厢,待到门阖上之时,路启平突然懊恼的说:“真不想看到你这躲躲藏藏的样子。”

    “说什么呢。这不是牧远受伤了吗,不能再出什么麻烦了。”

    “你不是什么麻烦!”路启平生气的叫嚷出声:“你是牧远的女朋友!那天牧远受伤,是他给你惹了麻烦!”从梁牧远安排他注意梁国英夫妇的行程,路启平就憋了一肚子火,按他看来,既然梁唐二人的关系已经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了,就不该再忌讳什么。只是他知道好友一直谨慎做人的方式,加上又受了伤,这才把为唐宛抱不平的怨气生生压住了。

    对于路启平的突然发作,唐宛心生感慰,李卓南、李雅南、楼宁宁、罗明……这些日子,许多人都来探望过梁牧远,可只有她,身为梁牧远的女朋友,却必须趁着徐瑾不在的时候,悄悄的来到和离开。不过,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唐宛还有一份不能对人言的不安,她总觉得那个陌生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是梁牧远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在这愧疚之下,无论怎样委屈的安排,她都觉得能够坦然接受。

    “谢谢你,启平。”她感激的看他一眼。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明天要第一次主持学生会会议了吧,准备得怎么样了?”两人走出电梯,路启平换了个话题。

    “准备是准备了,可还是好紧张。”

    “我们不是分析过了吗,牧远不在的话,可能会形成七票对七票的平局,平局未通过,我们还有一次发起提案的机会,下一次等他回去再说。”路启平宽慰道。

    “话是这么说。”唐宛轻叹一口气。“可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你是代会长嘛,一定得镇的住局面。”路启平拍拍她的肩膀:“我看好你呦。”

    俩人正说着话,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就看见黑色的车队在大楼的正门前停下。梁国英和徐瑾在随从的簇拥下,脚步匆匆的走上台阶,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小跑过去,跟在梁国英身旁,好像在报告些什么。唐宛远远的认出,后面的那个警官,是曾经来学校找过自己的苏翼,不由得心里一紧,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3

    “今天梁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雍津东区警署署长马腾坐在汽车后座上,用严肃的口吻对副驾驶座上的苏翼说:“这个案子我们要是不能尽快有个眉目,后果很严重。”

    “是。”

    “梁牧远在当选学生会长之后,立刻就被人刺伤,这难免会让人有各种联想。”马腾望着窗外的街道,语气沉重:“与他竞选的学生,都出自世家名门,甚至还包括圣裔,承圣公亲自给我来过电话,过问此事。万一由此产生什么流言,我们俩的这个……”他说着用力拍了拍苏翼肩膀上的肩章:“也就到头了!”

    “署长,我正要向你报告,恐怕蒙广达这条线索,是错的。”苏翼回过头,小心的说。

    “什么?刚才你不是对梁先生说……”马腾急了。

    “……我那是怕您不好交代,先敷衍过去。”苏翼答道:“蒙广达这边,我查了又查,他不在场的证据非常扎实。”

    “难道不可能是他指使吗?”

    “两天来他接触的人,也仔细调查过了,都没有嫌疑。”

    “要真是那个凶手临时起意,”马腾忧心忡忡的挠挠已经不多的头发:“那可就大海捞针了……”

    “不过,署长,我还是认为凶手是有预谋的。有一些新的发现,”苏翼说:“我反复的看了许多遍现场录像,觉得凶手与梁牧远争执,只是假象。从一出手开始,他就好像是针对唐宛而来的,梁牧远只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

    “哦?”

    “所以,这个案子,恐怕还是得从唐宛入手,了解什么人有伤害她的动机。”苏翼停了停:“这可能得多花一些时间,署长千万要费心帮我顶住。”

    马腾苦笑了:“我不顶住怎么办?在雍津这块地盘当警察,头壳不硬也不行嘛。”

    4

    唐宛站在学生会会议室的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微微仰头,脑海里模仿着李卓南的姿势和神态,尽量让自己保持一副自信的样子,大步走进了房间。

    会议桌两旁的委员们站起身来,唐宛微笑道:“大家请坐,今天的这个会议,是原本上周就预订的。梁牧远同学请假后,由我代他主持。”说罢,她拿起桌上的文件:“关于杜智美同学的事情,我们本来要在今天表决,可是由于梁牧远同学……”

    她的话未说完,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见包文辛带着周知方走了进来,唐宛不由得一怔,但还是随着大家一起起身。

    “坐,都坐。”包文辛笑眯眯的招呼道,然后转向唐宛:“唐宛同学,梁牧远同学请假期间,你虽然代理学生会长,但毕竟完全没有经验,校务会决定,增补周知方同学为学生会委员,主要职责是负责学生会与校务会的沟通。而且,他一直担任班级和学校的管理职务,应该能够对你有所助力。”

    “可是包副校长……”唐宛刚要说什么,又被包文辛打断了,他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这个是校务会的决定,而且……”他说着环顾了一眼会议室,皮里阳秋的笑道:“现在委员会成员是双数,万一势均力敌,也不好表决么。”

    唐宛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一沉,包文辛话里的意思,周知方还是带着表决权来的,这样,委员会里的力量对比一下就改变了。她正在犹豫该如何应对,就听见会议桌旁的汪连城兴奋的说:“太好了,欢迎周知方同学重返学生会!”有几个人立刻跟着他使劲鼓起掌来,掌声之中,唐宛也只好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表示对这一安排的认可。

    包文辛满意的看到这一结果,他伸出胳膊,拍了拍唐宛和周知方的肩膀:“那么,就请两位同学好好合作,把学生会的工作做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开会了。”

    看着包文辛穿着深灰色西服的肥胖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间里的人们才纷纷落座,周知方径直走到会议桌尽头的座位坐下,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主席位上的唐宛,而唐宛却觉得那目光里充满了挑战的味道。

    “唐宛同学,关于杜智美同学的事,我想先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周知方突然举手道,又问了一句:“请问可以吗?”

    对方如此绵软的口气,竟让唐宛无法拒绝,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谢谢。”周知方说:“我记得一年前,也是在这间会议室里,我推动了一个提案,是请求学校慎重考虑对唐宛同学的处理决定,在座的大部分同学,那天应该都在,对吧?”

    唐宛见他竟然提出这件事,不由得万分尴尬,可还是努力露出笑容:“谢谢周知方同学,还有学生会的各位,那时候能主持公道,所以,对于杜智美同学的事,我觉得大家也应该……”

    “唐宛同学认为我还算公允之人,我很欣慰。”周知方说话不紧不慢,像在与大家心平气和的商量:“其实,杜智美同学的事,我也没有丝毫私心。我虽然赞同她有回明德上学的权利,但我又觉得,如果真的回到明德,对她未必是好事。”

    看见众人无话,周知方又继续道:“她家里的事情,大家也很清楚了。回到明德,难免要面对许多异样的,甚至是不那么友好的目光,这对于一个高二的女孩子,压力是相当大的,唐宛同学有过类似的经历,想必能够体会吧。”软绵绵的几句话,却让唐宛觉得芒刺在背。

    “所以,她的监护人,还有她本人,在两天前向学校提交了书面文件,重申是出于自身意愿而做出转学的决定。”

    周知方此言一出,满场愕然,唐宛更是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这个,我……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唐宛同学这两天忙着梁牧远同学的事。”周知方笑笑:“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今天包副校长让我来,在会上告知一下各位。”

    唐宛呆呆的坐在椅子里,准备好的讲话现在已完全没有了意义,她的脑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周知方看着唐宛窘迫的神态,知道自己已完全控制住场面,他静等片刻,语气却越发的温和:“现在,可以表决了吗?”

    “呃。”唐宛好像被惊醒,她虽然知道了表决的结果,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那……支持关于杜智美同学提案的请举手……”

    “六票。”周知方微笑着对唐宛说:“唐宛同学,你也不支持吗?”

    “我?……啊……我支持。”唐宛忙说,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方寸大乱,竟然忘了举手。

    “那么……反对将提案提交校务会的,请举手。”唐宛咽了口唾沫,吃力的说。

    “七票赞同,八票反对。”周知方左右看了看:“非常遗憾,唐宛同学。”

    “那……我们等梁牧远同学复职后,再讨论这个提案。”唐宛说。

    周知方笑了笑:“唐宛同学刚刚当选,对学生会议事规程可能还有点陌生。按照规程,同一提案,在委员会组成人员和提案内容没有重大改变的情况下,除非平局,否则半年内不做重复表决,以免影响工作效率。所以我觉得,此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周知方说,俨然是主持人的身份:“既然今天大家都到齐了,我建议,能不能先讨论上届学生会留下的几项事务,它们非常有价值,有继续推进的必要——唐宛同学,你看可以吗?”

    唐宛茫然的“嗯”了一声,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不像是会议的主席,倒像是个尴尬的被示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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