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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七十二章 朝右谋国多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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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牧远在暑期游学团收获很大,他的报告我觉得非常满意。延辅,这还要多谢你的帮忙关照。”梁国英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对坐在沙发里的李卓南说。

    “梁先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李卓南微微欠身,诚恳的说:“我看牧远,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

    “好,好。”梁国英说完,背着手在办公室中央踱了两步,又轻叹了口气:“我也真想牧远能成为你的弟弟,可是他呢,主意很正。上次园游会,你青琳阿姨她也没能掌握好局面……”

    李卓南笑了:“梁先生,我说句唐突的话,阿姨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当然,我妈也是。牧远才十八岁,雅南也才十七,一切尚在未定之天。我觉得,过多的安排,反而会带来逆反的心理,毕竟他俩是十几年的玩伴,只要顺其自然,略加引导,相信自然水到渠成。”

    梁国英频频点头:“有道理,年轻人的心思,你当然比我们有发言权——不过,今天请你来,主要还是提前通知你一个好消息。”

    “哦?”

    “这个月底,政府将不会提出今年的《教育平等法案》,国家党在下议院也不予支持。”梁牧远说着,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个文件夹,递给李卓南:“取而代之的是这个。”

    李卓南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教育预算修正草案》?”

    “嗯,这是柳子翔通过老潘递过来的,你看看,我把重点条款,勾出来了。”梁国英说着,走到窗边的低柜旁,拿起一只精致的小瓶,倒出几颗鱼食,用手指捻碎,撒进手边的青花瓷鱼缸里。

    李卓南认真的翻阅着,突然抬头,语气肯定的说:“我觉得,柳子翔这次是把教师公会收买了,以便能够用不提案的方式,表示与您讲和的诚意。”

    “你说的没错。“梁国英满意的笑了:“《教育平等法案》虽然年年提,也是舆论关注焦点,但对他而言,实际价值不大。只要能把教师利益看顾到,这个法案的支持阵营就少了一支主力军。而他的眼前目标,是尽快能够和德国人恢复谈判,只要我不给他作梗,这件事是能成的。”

    “可即便安抚了教师团体,民众的不满还是在吧。”李卓南皱了皱眉。

    梁国英笑道:“至少今年闹不出大动作,而且,这个法案不到上议院,我也可以少挨一年骂,民众的不满嘛,让柳子翔给我顶着去。”

    “看来您是愿意做这笔交易了?”李卓南问。

    “你说我该不该呢?”梁国英反问。

    李卓南思忖片刻:“唔……事实上,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教育平等法案》,会折腾了这么多年,而又需要我们这么重视。”

    “卓南,你觉得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平等是什么?”

    梁国英沉吟一小会,突然问道。而且,他没有等李卓南回答,就紧接着说了下去:“权力、金钱的不平等,都是后置的,是果,不是因。真正的不平等,是教育,这是因,是源。在和平环境下,获得良好教育资源的群体,会在竞争中拥有毋庸争辩的优势。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希声公要创办帝国大学、睿成公要创办信国大学的原因,而现在,我们要通过体制,把这个国家最好的教育资源留给我们的后代。”

    “在君主制时代,除非遭遇革命,我们不用担心自己的权力会消失,而一千年来,没有发生动摇帝国根基的革命,这是一个奇迹。”梁国英透过窗户,眺望远处广场上的建国千年纪念碑:“元庆维新,让大周再度强盛,但最大的副作用就是民权高涨,民众固然可以得到选票,但无论他们怎样选举,有资格成为国家在各个领域管理者的候选人,只会来自精英人群——而我们必须在这个精英人群里占有一定的比例,才能保证世家的权力,永不灭失。”

    “当然,我们也允许平民中的杰出分子,与我们分享权力,首相、内阁成员,平民可以担任,下议院,平民同样可以进入。”梁国英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但是,上议院必须牢牢把握在我们手里,守住能保证我们权利的立法权,这是元庆维新的先驱们留给我们最重要的政治遗产。对于《教育平等法案》这种可能动摇我们利益基石的东西,上议院绝不能有任何的妥协。”

    李卓南心里悚然,他没有想到,梁国英说出的这番话,是如此的直白赤裸。这也令他相信,对方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

    “当然,这个法案也并非一无是处,譬如这次柳子翔就很聪明,他把其中我们可以接受的教育经费问题单独提出来,既讨好了教育工作者群体,又能在国会过关,成为他的政绩,最重要的,是有了可以和我交易的牌,一石三鸟。”梁国英微笑道。

    “那我以为,您应该设法让上议院通过《教育预算修正草案》。”李卓南觉得思路大开:“既向外界表明,政府和执政党已经对我们妥协,又表现出我们在教育问题上的开明态度,算是一石二鸟。”

    “对。”梁国英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君主立宪制与儒家思想结合的国家,尊师重教,也是历史传统嘛,给老师们多点福利,我举双手赞成。”

    李卓南也笑了,但很快又想起一件事:“不过,祝长珉还会发动在野联盟搞类似的教育平等化提案吧?”

    “当然喽,他不会放过这个积攒人气的机会,”梁国英说:“不过,连国家党都不配合,我相信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他自诩为平民政治家,但也从未真正明白《教育平等法案》的重要性,只是把它当成为个人和团体拉选票的工具罢了。”

    “所谓政客,就是如柳、祝这样的目光短浅者。”李卓南紧接着恭维道:“能够如梁先生这样眼光的,才堪称为政治家。”

    “平民政客获取权力的方式,注定他们的短视。”梁国英走到低柜旁,用手指弹了弹青花瓷鱼缸,里面的鱼儿开始没头没脑的快速游动:“就像这缸鱼,一点鱼食,就可以让他们聚集;轻轻的惊吓,就能叫他们惊惶失措,它们的记忆时间短得可怜。百多年来,莫不如此。如果有一天……”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李卓南带着疑惑和崇敬的目光,望向这位掌握着大周世家阶层最高权力的男人。他从心底里鄙视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个只会写诗和酗酒玩女人的李宜藩,而在内心深处,更愿意将梁国英当做精神上的父亲。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一位具有长远眼光的平民政治家出任首相,对我们来说,也许并非好事。”梁国英声音低沉,缓缓的说。

    2

    “唐小软!”

    正在整理杂志的唐宛回头一看,喜出望外——楼宁宁笑嘻嘻的出现在儿童图书馆的门口,手里拎着一只大纸袋。

    “我还以为你这个暑假不回来了呢!”唐宛忙将她迎进阅读室,在人少的一角坐下:“妈妈出去了,我要看店,我们就在这聊吧。哎,这次游学团,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回首都的时候,罗明请我去他家的庄园玩了几天。”楼宁宁把纸袋放在桌上:“喏,送给你的,手工鹿皮靴,我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超配你的气质。”她看了眼天花板上缓缓转动的风扇:“不过,现在送好像不太合适,嘻嘻。”

    “嗯,是不合适,我得忍多久才能穿啊。”唐宛也笑了,她打开盒子,一双躺在松软纸屑中的、款式简单却又不失精致的暗红色小皮靴让她眼前一亮:“天哪,宁宁,你可真会选,我……我简直太喜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凉鞋带:“不行,再热我也得试试。”

    楼宁宁带着满足的笑容看着好友穿上靴子,“真的很配,我没看错,大小也合适吗?”

    “嗯,又软又舒服。”唐宛一个劲儿的点头。

    “我们这次去的北极村子,他们都穿这种鞋,我也买了一双,到冬天我们一起穿。”

    “俄国好玩吗?”唐宛一边美滋滋的欣赏脚上的靴子,一边问。

    “嗯,日程很满,和音乐学院的同学交流,还听了好几场大师级的音乐会,还有,那里夏天挺舒服的。”楼宁宁说:“回家了简直不适应,对了,你跟着那个吕教授的游学活动还继续吗,启平还在不在?”

    “他和小白也嫌天热,更何况还有不少室外作业。”唐宛说:“所以他们上上周就回去了,我也就没再去。”

    “喔。”楼宁宁有些失望的样子:“我本来还想,我们三个去哪玩玩呢。”

    唐宛开她的玩笑:“你还记得我们啊,怎么?罗明陪你玩得不满意?”

    “他啊,他是挺好的,不过也挺没意思的。”楼宁宁撇撇嘴:“要是有他爸一半的魅力就好了,罗叔叔那才真是……对了,你知道他家的庄园叫什么吗?桐庄。”

    “桐庄?”唐宛想了想:“应该是梧桐的桐?”

    “对。”楼宁宁点头:“古人说,桐木最适合做琴材。罗明妈妈单名一个音字,表字就是焦桐。所以,罗叔叔在庄园里种满了国桐,表示自己不忘爱妻。” m.a

    “真的啊。”

    “是,上次,他来凰州的时候,还特意让我爸把负责绿化的人找来,说要在生物科技城用国桐做景观树,问我们凰州的水土是否合适移植。”

    “我记得罗明说过,他妈妈在他出生那年就去世了。”唐宛感慨的说:“都十八年了,感情还是这么深,好难得。”

    “是吧。”楼宁宁继续用崇拜的语气说:“而且,原来我只听说他很有钱,后来才知道他不但是个科学家,还是个艺术家呢,罗明的钢琴最早就是他教的……还有,你知道卢延之吧。”

    “就是罗先生的秘书吧,见过两次,个子高高有点帅。”~

    “嗯,他是婆罗洲人,他家的村子就是被罗氏药业研发的疫苗拯救的,那时候,罗叔叔不顾生命危险,亲自空降到那里去证明疫苗可靠,他就是被罗先生感动,后来才报考了医科……”

    听着楼宁宁对罗荣襄喋喋不休的褒赞,唐宛觉得自己心里有点混乱,诚然,作为楼宁宁的好友,她希望罗荣襄是一个好人,更何况,他也帮助过自己。但蒙广达、沈日新说的那些话,又令她无法释怀,她不知道,天使与魔鬼,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罗荣襄,还是他本身就是这二者的合体。

    停下讲话的楼宁宁突然发现唐宛一副怔怔的神色,以为她是被罗荣襄的魅力所折服,不由得意的笑了:“嗨,怎么了?是不是听傻了?”

    “啊,是,”唐宛回过神来,忙敷衍道:“真的很厉害。”

    “罗叔叔要是年轻几十岁,到明德来,能当男神!”楼宁宁说:“和牧远平起平坐吧,比路启平和李卓南强!”

    唐宛听到她如此夸赞的方式,不由笑了:“这话我告诉启平去。”

    “告诉呗。”楼宁宁满不在乎的说:“他才不在意这些呢。”

    “放心好啦,”唐宛摸了摸楼宁宁的头:“你家罗明,将来也一定像他爸,是个宠妻狂魔的。”

    楼宁宁的脸登时红了,大声道:“啊呸呸呸!你才是妻呢……”唐宛赶紧指指墙上的“安静阅读”贴纸,楼宁宁压低了声音:“你现在跟路启平学坏了啊,说话这么没脸没皮。”

    唐宛正要反击,忽然听见身后一个稚气的女孩子声音:“唐姐姐,什么是宠妻狂魔啊?很厉害吗?”

    俩人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女孩,不知何时起,已经在认真听他们讲话,不由大窘。

    “小孩子,知道这些干什么?”楼宁宁虎起一张脸训斥。

    “我妈妈老对爸爸说,你看看人家隔壁王先生,那才叫宠妻狂魔呢。”小女孩有点羞怯的说:“所以,我就想知道……”

    “这还用问唐姐姐,叫狂魔肯定是坏人啦。”小男孩认真的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不让宠妻狂魔伤害你的。”

    唐宛和楼宁宁听到这里,终于顾不得保持安静的规矩,一齐爆发出大笑,俩人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惹得整间阅读室的孩子,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3

    “礼容,眼看开学了,《教育平等法案》这个事,今年你不要和方博兴他们走得太近。”吴逸凡坐在花架下的藤椅里,锐利的目光从黑框眼镜后逼视过来。闻仪低头不语,继沈鸿之后,又一个长辈向她提出了警告,她必须考虑这些话的份量。

    “教师工会的余老,给我说过了,”吴逸凡接着说:“今年他们不会支持《教育平等法案》,而是先努力推动《教育预算修正草案》,为老师们多争取一些权益,我觉得这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啊?”闻仪有点吃惊的抬起头来:“他们要退出?”

    “嗯。”吴逸凡点点头:“当然只是暂时,教育平等化的大方向,我也是赞同的,这是历史趋势么。但如方博兴之流的激进做法,我是反对的,你看,每年一群人到国会,到学校闹,搞得鸡犬不宁,有意思么?能解决问题吗?”

    “可是吴老师……”

    吴逸凡打断闻仪:“我知道,你是明德毕业的平民学生,这种愿望,会比别人更强烈。”他顿了顿:“但是,从你个人前途考虑,今年这个风头一定要避开,没有政府和教师工会的支持,方博兴他们今年会很孤立,也许……也许某些一直想要整垮他们的人,会在此时下手。”

    虽然八月底院子里的空气仍有几分闷热,可吴逸凡的这番告诫,当时让闻仪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凉。即使在此时想起来,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她看了看办公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学生材料——眼看开学在即,方博兴他们如果有所动作,早应该给自己通知了,也许,他们今年也会知难而退放弃了吧,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到这里,突然叩门声响,她心里一激灵,赶紧应道:“请进。”

    于怀栋又高又胖的身影出现了,满面笑容:“闻老师,在准备开学的工作呢?”正是一副没话找话的口吻,闻仪一边暗暗揣度他所来的真意,一边客气的说:“是,请坐,于老师。”

    “哦。是这样的,今年开学之后呢,我们70级就是毕业年级了。你也知道,按照明德的传统,开学典礼上,发言的一般是入学年级学生和毕业年级老师,所以,这次的发言,我想请你来。”

    “哦?”闻仪有点意外:“我觉得你是年级监督,又是班主任,还是你比较合适,再说,年级里大部分老师都比我有资历,我毕竟刚来明德两年,让我这个……”

    “哎,闻老师,“于怀栋摆摆手:“我们明德不搞论资排辈,是看个人能力的。在各方面,三班都是年级里有目共睹的第一班,这是你工作的成绩,要代表我们70级,你最合适,而且,我也和好几位老师商量过了,大家意见也都和我一致。”

    从于怀栋游移不定的眼神里,闻仪看出了端倪,他之所以使出笼络手段,是不想让自己去参加方博兴他们的活动,以免给他这个直属上级带来“不便”,念及这里,她轻轻一笑,未置可否。

    “那么,就这样说好了,你尽快准备一下讲稿,争取明天发给我看看。”于怀栋强调说:“开学典礼一定要提早到场,不能缺席哦。”

    闻仪心想,这句画蛇添足一下子让他露了马脚,本来开学典礼班主任老师到场就是天经地义,无需另外强调。他这么说,无非是怕自己跑到首都去和方博兴他们支持《教育平等法案》。

    “于老师,我看……”她正要说什么,于怀栋赶紧打断:“对了,陈校长那里还有个会,我得赶去,你忙吧。”说罢,仿佛逃跑一样,急急忙忙的推门而出,把闻仪晾在屋里。她只好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的坐回到办公桌后的椅子里,盯着墙上白色画框里沙漠中的那朵雏菊,呆了好一会儿。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方博兴。她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接通了电话。

    4

    夏日天长,下午六点多的天空仍然明亮,凰州故城苍凉的残垣断壁伫立在荒草之中,与XC区的大片工地,一起沐浴在今天最后的阳光下。阳光将半截入土的城门,连同坐在城门下帆布椅子里聊天的二人,一起在枯黄的草地上投出一道形状古怪的长长影子。

    “今天30日,那你明天就该去雍津了?”吕骁问。

    “是,后天开学。”唐宛答道:“所以,今天过来看看。”

    “任务艰巨,我们还得在这儿叨扰一阵子。”吕骁眯起眼睛,避过刺眼的阳光,望向远处工地上壮观的工程机械群:“耽误了楼市长的建城大业,也是很不好意思,人家快要下逐客令了。”

    唐宛笑道:“楼叔叔不会的,保护古城遗址,他也做了不少工作呢……对了,吕教授,您让我们去青州的时候,一定要看看刘府故宅,这……是故意的吧?”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唐宛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是。”吕骁答道:“即便你们没有在那儿发现我的存在,我也会告诉你们关于我和这个家族的故事。小白说我和诸老一样,只是把历史研究当成现实工具,她错了。当年,正是我的研究触及了历史禁区,所以才和父亲闹翻。可今天,我仍然愿意挑起这个项目,就是要让已经被湮灭的事实说话,不管这话有多么难听。”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唐宛望着对方眼里执着的目光:“毕竟都过去上百年了……”

    “可是一百多年了,我的父亲没有放下,柴小白也没有放下,一百多年,这个时间点确实很有意思。”吕骁说:“是一个不至于侵犯到先人的利益,又还来得及提醒后人的时间点,现在再不做点什么,一切就真的要被它们推掉了。”他说着,指了指远处如怪兽一般聚集的工程机械在夕阳下的剪影。

    唐宛不再说话,她并不能理解这种执着,但又有一点点佩服。

    “这次的结果,恐怕也会让小白失望了。这次暑假,她非要到我这儿来,就是不相信德·昂热上尉的日记,想要在这儿找到能证伪的东西,可是,现在恰恰相反。”

    唐宛惆怅的说:“我不明白……以我的了解,小白是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为什么会在乎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哎,早知道,我就劝牧远不要发表那篇东西了……”

    “她也是因为我的一篇文章而主动在网上和我联系的,因为我在那篇文章里为穆宗皇帝正名,很对她的胃口。”吕骁随手捡起一块残砖碎片,在手里把玩着:“后来和她聊多了,我才知道,她从小是在国外长大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使得她沉浸在祖先崇拜的幻想之中。而回国后看到的现实又让她觉得厌恶,所以,在她心中,有两个皇室,一个是光明伟大的祖先们的皇室,一个是她不喜欢的叔伯兄弟姐妹们组成的皇室……她就夹在它们之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前者的一员,还是后者的一员。”

    唐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吕教授,小白跟你讲的可真多,和我都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些。”

    吕骁笑了:“也许,因为我是个大叔,离她的世界也很遥远,所以她在我面前,更无所顾忌。还有就是我跟她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一直在为自己与家族之间的关系而纠结。”

    “说起来真的这样呢。”唐宛说:“小白刚来明德的时候,用的是化名,就是把自己的姓改成了‘蔡’。就像吕教授您改姓了‘吕’一样。”

    “你和启平是她的好朋友,她可能因为面子,不愿意对你们说得太多,但我希望你们能了解她的内心,帮助她。”

    唐宛点点头。

    吕骁锁紧眉头:“以殿下的位置,有这种倾向,其实……其实是很危险的。毕竟时代在进步,从元庆至今,平民拥有越来越多的权力,才是正道,这个国家,虽然国号仍然是大周帝国,但它早已不再姓柴。”

    听到最后这句话,唐宛心里一震,这样的想法,她早就隐隐约约的存在心里,但是从不敢在柴小白面前提起的。

    吕骁注意到她不安的样子,笑了笑,从帆布椅里站起来,看着天空中一轮正在慢慢坠落的红日,突然曼声吟道:“城边人倚夕阳楼,城上云凝万古愁。山色不知秦苑废,水声空傍汉宫流。”

    那声音悲凉清越,让唐宛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惆怅。

    5

    路启平的大红摩托车疾驰穿过街灯下的道路,不远处景观灯辉映下金碧辉煌的“昭国里”三叠牌楼已经在望。由于这一片街区大都是世家巨室大宅,晚上车辆和行人都不多,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牌楼朱红柱子下穿着黑色裙子少女的身影。

    摩托车发出尖锐的声音,死死刹住了,路启平摘下头盔。

    “启平!”杜智美快步跑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是在等我?”路启平有点小惊喜。

    “嗯,嗯!等了好久了。”

    “怎么不打电话?”

    “我,我知道你因为我的事,被梁夫人骂了,我不敢再打……”

    “哎,我们学校这些碎嘴女生,真受不了。”路启平摇摇头:“这个暑假,我还有点担心你呢,回来就好。你也真是的,过两天开学不就见着了,干嘛还专门跑过来?“

    “……开学,可能也不会再见了。”杜智美的声音里突然带着幽咽,大眼睛里泪水盈盈欲滴。

    “怎么了?”路启平诧异的问:“还是因为家里的事?”

    “嗯……学校说,像我这种情况,不能再上明德了。包副校长让我最好转到其他学校去,我在公寓的东西也都送到我舅舅那里去了,我开学典礼就不过来了……我……我们可能没法再做同学了。”她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色彩粉嫩的卡通纸盒:“这是我在舅舅家做的,材料工具都不是很全,味道还不错,就是样子有点不太好看。”

    路启平好像傻了一样,愣愣的接过纸盒,他曾经收到过许许多多女生送来的饼干盒,但从未有一盒,像如此这般的沉重,如一块生铁,沉沉坠手。他突然打开盖子,撕开纸袋,抓起一块,立刻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慢点儿……这是最后一盒了哦,以后没得吃了。”杜智美看到他的样子,扑哧笑了,笑中带泪。

    把杜智美送到车站后,路启平神不守舍的回到了昭国公府,整个身心都陷进了忧伤的泥沼,无力挣脱。这种感觉,甚至是唐宛转学离开、他送她回到凰州的时候,都没有过的。也许是因为唐宛从来没有以如此的方式,触动他内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对杜智美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李文理去世后那些日子的梁牧远与李雅南。“只是同情罢了,像对一个妹妹一样,要保护她,不受伤害。”梁牧远曾这么对他说过:“现在卓南哥有事,我想要做好雅南的大哥。”

    路启平一边走上主楼的台阶,一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着,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饼干盒,猛然间,一种强烈的冲动撞击心头,是的,他要为她做点什么!他知道,自己无法以爱去回报杜智美,但他可以用别的方式,除了爱,什么都可以,他什么都可以做!

    “哎?怎么才回来,让陈妈再给你开点饭吧。“迎上来的梁牧远,看着好友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疑惑。

    路启平没有答话。

    “呦,又有女生送饼干了?”梁牧远笑着拿过盒子,打开看了看:“这次的可不怎么样,样子好笨……估计手艺也一般,我不吃了,给阿成吧……”

    路启平突然一把夺过饼干盒,把梁牧远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谁也不许吃!”路启平瞪着眼睛,凶巴巴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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