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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六十章 楚弓失得意乱纷
    1

    “大和、高丽、婆罗洲、三佛齐、安南,五个自治领,人口3亿7511万。如果他们获得选举权,换成下议院议席,就是114个。丰雨,你知道,2769年大选,国家党和社会进步党联盟的议席相差多少?”站在窗边的李卓南,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回头问坐在沙发里的夏盈。

    “我……我不是很清楚。”夏盈有点惭愧。

    “57个。”李卓南笑道:“数字的巧合,真是无所不在,对吧?”

    “这就是说……哪怕能争取到自治领的半壁江山……”

    “嗯,哪怕是半壁江山,国会格局就可能改写。”李卓南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对于在野联盟来说,这是结束国家党执政局面的最大机会,当然,如果反过来,国家党也会变成真正的独大,不可撼动。所以,关于自治领选举权的议案,大家都十分谨慎,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不会轻易打开这个盒子。”

    夏盈会意的点点头。

    “其实,对于上议院来说,自治领选举权这个问题也很微妙。”李卓南端起咖啡杯,浅啜一口:“五个自治领的王族和世家,在那些地方都还有相当的影响力,他们也一直在争取上议院议席,我计算过,这里面有资格拿到位子的,也不少于五十家。”

    “我觉得,可以先从他们着手。三亿人一盘散沙,但五十家不难掌控。”

    “没错。”李卓南显然非常欣赏对方的得窍:“要是能利用好这个机会,就不仅拿住了上议院,也拿住了下议院……纵观大周一百多年宪政史,除了两次大战期间,能做到这种局面的当国者,就唯有希声公一人而已。”

    听他说到这里,夏盈不禁抬头看了看悬挂在一旁墙壁上的油画:剑眉朗目的青年李铎,英气勃勃,正是他二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出任帝国首相时的模样。

    “所以,我向梁先生推荐你参加这个国会调查团,希望你能够有所收获。”李卓南一边说,一边把右手翻过来,掌心朝上,手背在一块灰白色的镇纸上轻轻的摩擦着。

    夏盈好奇心大起,经过几个月的共事,她与李卓南之间,已经少了初识时的拘谨。她故作严肃的问:“延辅,我还有一事不明。”

    “哦?”

    “你拿水泥块做镇纸,是准备随时用来砸人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掩嘴笑了。

    李卓南看了看自己的手,也微笑了:“这里面自有讲究,你来试试。”说着,他起身走过来,一把抓起夏盈的手,这个动作让她猝不及防,不由脸上飞红。李卓南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羞涩,按住她的手,在粗糙的镇纸表面上,微微用力。

    “感觉怎么样?”

    “疼……”夏盈眉头微蹙。

    李卓南放开她的手,指着房间说:“丰雨你看,这间屋子,墙壁、椅子、沙发、桌面、地毯……都是平整柔和的,所以,在这样的地方,你也很难体会疼痛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是必须的,它让你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能保持清醒。”

    夏盈礼节性的点头表示赞同。说到疼痛,她自觉比眼前的这个人更有资格发表评论,因为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其中度过的。不过,她不愿意在李卓南面前谈起自己的过往,而且,几个月来,那种疼痛的感觉确实离她远去了,也许,自己也需要这样一块镇纸,来提醒不要忘记吧。

    静谧的房间里,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什么事?”李卓南拿起话筒,语气里略有几分不快,好像责怪秘书破坏了这令人舒适的交谈气氛。

    “是雅南小姐在二线。”

    “哦。”李卓南按下按钮,口气也柔和了:“雅南?今天怎么想起打到这里来了?”

    “哥,你听说了吗!”李雅南声音尖锐,因为对方是少数几个,她不用在其面前表现出淑女仪态的亲近者之一。

    “我听说什么?这没头没脑的。”李卓南皱了皱眉。

    “唐宛要回明德来了!”

    李卓南大感意外,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殿下前几天来明德视察的时候,问了唐宛的情况,”李雅南的声音气急败坏:“还说什么‘既然警方都收回了意见书,那校方是不是也该收回处理决定啊’。这不是要把她转回来的意思吗?牧远好不容易和她脱了干系,这下不是又要弄到一起了?你不知道,前段日子在显德宫,牧远有多关心她……她也真会表演,装成牧远喜欢的那个样子……”

    李卓南这下真正的吃惊了,他甚至无心再听意李雅南后面喋喋不休的抱怨,而是在细细权衡其中的利害。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月,危及周法关系的重大事件得以顺利解决,懿德公主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这已是上层圈子里人所共知的事实。但他没想到的是,涉及到懿德公主的区区一个普通中学生,居然需要主管皇族教育的长公主出面处理。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懿德公主身旁,一个新生集团的雏形正在形成,它一边联系着大周最显赫的世家昭国公府,一边联系着法兰西帝国,未来二十年……不,也许只要十年,就可能形成可观的力量。而自己的妹妹,正站在这个集团的边缘,虽然她现在还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喂!哥,你在听吗!”电话里的声音打断了李卓南的思绪。

    “啊……我在听。”李卓南定了定神:“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是麦欣吗?”

    “不是,是于老师。他让我去办公室,说想了解下唐宛的情况,然后对我提起了这件事。”

    李卓南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于怀栋的用意。因为是雅南的班主任的缘故,于怀栋与自己也有过几次接触,后者不止一次试图接近成国公府,但都不得其门而入。现在,于怀栋是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价值,嗯,想必他也多少了解,牧远、唐宛和雅南之间的关系,看来,他真的具备某种“价值”。想到这里,李卓南说:“这么说来,殿下也可能只是随便问问。你先别急,我查查具体情况,好吗?”

    “好吧……但你可得快点!”李雅南不情不愿的说,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说,这会不会是柴小白找长公主帮的忙?她现在可得宠了~”

    “有这可能。”李卓南随口应道,然后想了想:“对了,这事牧远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李雅南哼了一声:“他要知道了,还不得……算了,不说了。”

    “牧远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李卓南言不由衷的安慰她:“好了,你还是先别胡思乱想,学业为重,其他事就交给我吧。”

    好容易挂断李雅南的电话,李卓南挠了挠头,苦笑着对一旁的夏盈说:“有这么一个整天闹着你的妹妹,也真是头大。”

    夏盈也笑了笑:“我能理解,小承也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来问我的主意。”

    “哦?小承?是你的弟弟吧。”李卓南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我十岁那年寒假,母亲去世了,又还不够去寄宿学校的年龄。”夏盈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忧伤:“于是,不得不在父亲那里借住了半年,那时候,小承八岁。他们对他说,我是他的远房堂姐……不过,他很喜欢我,整天围着我转。后来,我搬去住校,可他还是有事情就要来找我问,关于喜欢的女孩子,关于父母对他的安排……大概直到最后,他也还以为我是远房的堂姐吧……”

    “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李卓南抱歉的说。

    “说说也挺好的,而且这些事情,除了你,恐怕我也找不到别的听众了。”夏盈仰起头,笑容已经驱散了脸上的阴云:“那个,我们继续吧。这次的国会调查团,上议院还有哪些人会参加?”

    2

    “来了来了!”唐宛放下正洗着的碗碟,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小跑着去打开院门,心里嘀咕道:“这是谁啊,敲得这么急……跟楼宁宁似的……”

    “宁宁!”当开门看见楼宁宁和罗明时,她目瞪口呆。

    “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楼宁宁笑成了一朵花,毫不客气的大步走进院子,左顾右看:“哎?就你一个人,阿姨不在啊……罗明,你还傻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呀!”

    “啊,罗明,你快请进。”唐宛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忙着招呼,一边大惑不解的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到凰州来了?”

    “想你了嘛,不可以啊。”楼宁宁说着,凑过来就要亲唐宛的脸颊,她笑着企图推开,但还是被霸王硬上弓得逞了。“你说你,我寒假回来过年,就想见见你,结果老爸说你跑去南奉亲戚家了……哎,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门亲戚啊……”

    唐宛听到这里,心底一沉,最近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宁宁还完全不知情。幸好,她现在即便回家,也不屑于去找小简榕榕那班人了。想到楼宁宁对蒙广达的恶感,还有站在一旁的罗明,她决定还是先不要向她和盘托出,于是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别,我可没这么大面子,老实说,到底是回来干嘛的?”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的望向罗明。

    楼宁宁觉察出好友眼光里的不怀好意,赶紧正色道:“不许瞎猜,让罗明告诉你吧!”

    “我爸爸要在凰州建设一个新项目,楼市长……呃,楼叔叔请他过来的。”罗明憨笑着说:“正好是周末,宁宁……宁宁就和我一起来了,我们……我们真的就是想来看看你。”

    “原来这么巧啊。”唐宛一边说,一边把两人让进客厅,泡上奶茶。

    “对了,阿姨中午会回来的吧?我要吃她做的米粉!”楼宁宁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转向罗明:“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美味。”

    “你忘了?”唐宛笑道:“图书馆周末要开门的,只能晚上请你们吃了。”

    “你看我这糊涂的。”楼宁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现在快成外地人了,回家两眼一抹黑。”

    “要不,中午我们先带罗明去吃小吃吧。”唐宛建议。

    “这主意不错。”楼宁宁又兴奋了。“反正中午两个爸都不管我们,要去赴鹿家的宴。”

    “鹿家?”

    “嗯,就那个大地主鹿仲基咯。”楼宁宁说:“他把城西那一大片地卖给罗叔叔建生物科技城,可赚了不少钱。”

    唐宛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你咋了?”楼宁宁诧异的问。

    “没什么,壶烫了我一下。”唐宛搪塞道。

    “其实呢,我回来还有一个目的。”楼宁宁满脸都是喜气洋洋:“要亲口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关于你的。”

    看着唐宛一脸懵懂的样子,楼宁宁和罗明相视一笑,故意放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你要回明德啦!”

    “啊?!”这下唐宛是真的震惊了,她傻愣愣的望着对面的二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陈校长亲口告诉罗叔叔的。”楼宁宁看唐宛难以置信的样子,解释说:“宣德公主殿下亲自来学校说起,我猜,是柴小白找她姑姑帮的忙。”

    “可小白从来没对我提起啊。她还……”唐宛说到这里,戛然打住了。

    “她是想给你个惊喜吧。”楼宁宁说:“我也没告诉牧远和启平,要不他们肯定要迫不及待先给你通风报信了。”

    如果说,在明德有最让唐宛不舍的存在,那就是梁牧远和路启平了。唐宛觉得自己的心又纠结起来了,她直直的望着桌上的茶壶,一言不发。

    “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楼宁宁噘起了嘴:“人家还以为你会高兴得跳起来呢,亏我这千里迢迢来报喜。”

    “没有啦,我……我没有不高兴。”唐宛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赶忙道:“我只是觉得,回来半年又要走,妈妈她……”

    “倒也是哦,她舍不得你么。”楼宁宁想了想:“要不我来劝劝她!”

    “别,别。”唐宛急着阻止她:“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你先别提这事——好吗?”

    楼宁宁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好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3

    “晚上和宁宁在唐宛家吃饭?好,反正你们好久没见,多聚聚。”罗荣襄又叮嘱一句:“晚上别玩得太晚,嗯,就这样。”

    罗荣襄挂断儿子的电话,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坐在草地上的帆布折叠椅里,欣赏着眼前展开的这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土地。

    这块安静的土地,他已经想了很久。

    雍津汇聚了这个国家顶尖的科研机构和人才资源,但也是备受瞩目之处。三年前的疫苗事件风波,从警方到媒体,他好容易才摆平了各方面关系,虽然罗氏药业最终未受影响,但他至今心有余悸。而且,直到现在,那件事仍然余波未平,仍然有人在锲而不舍的追究——例如陈小云,例如沈日新。所以,他太需要一块安静的土地了。

    凰州正是这样的地方。种种机缘巧合,使他得以踏足这里。代表民权力量的楼远图,和代表士绅力量的鹿仲基,在他的项目上,达成了利益的完美统一。而在首都,项目取得了公共卫生部副部长何安泽的全力支持,更不用说,还有何安泽背后的诸鸿云。可以说,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制约他的力量,在整个大周,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土地——他可以真正的大展宏图了。一想到即将开始的一切,他就觉得心潮澎湃,嗯,“心潮澎湃”,这个单词用在年过五十的自己身上,似乎有点夸张,但他确实找回了那种感觉,二十五年前,从去世的父亲手里接下千疮百孔的罗氏,准备大刀阔斧干一场时的感觉。

    那一年,他不仅接管了罗氏,还认识了程音。她刚从名校中正大学化学制药专业毕业,就加入了他的公司。那时,百年历史的老公司,正在他的手里焕发出新的活力,咋咋呼呼的他,是个“霸道总裁”,而她,就是那个被霸道总裁喜欢上的、风风火火的女孩。

    他直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出身学术世家、堪称天才的女孩会加入自己的公司,最后,他只能归结为这是上天的馈赠。他同样不明白的是,上天为什么在六年后就收回了礼物,也许……是因为自己不珍惜这宝贵的恩赐。

    2752年12月,德美拉流行病毒在婆罗洲爆发,来势凶猛,大周政府下令切断这个自治领与帝国其他地区的交通联系。但罗荣襄却在一片恐慌之中,看到了让罗氏再度起飞的机会。刚刚生下小明后一个月,程音就开始与整个实验室一起,为了德美拉病毒特效药,夜以继日的战斗,因为需要接触太多的有毒物质,初为人母的她,甚至断掉了给小明的哺乳。而奔波于公共卫生部、食品药品监督总署、国家医学会和各大协作企业之间,忙得焦头烂额的罗荣襄,也无心顾及她的身体。~

    “JT28”

    它遏制了德美拉在婆罗洲的蔓延,为了证明它的有效,罗荣襄亲自搭乘直升机从海上医疗船飞抵疫区的村庄。他不顾随员的劝阻,脱下防护服,走进隔离墙,村民们跑过来,像膜拜神灵一样簇拥着他,“JT28!”“JT28!”“JT28!”他们呼喊着这个单词,在这人群里,就有那时只有十二岁的卢延之。可是,他们不能理解这个古怪字母数字组合是什么意思,只有他明白,“JT”是她的表字“焦桐”,而“28”是她去世时的年龄。焦桐美音,可是“焦桐弹罢丝自绝,漠漠暗魂愁夜月”。这两句他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诗句,在她走后,他却常常在深夜里独自长吟。

    一年多以前,在参加大幸运城生日派对的一大群少男少女中,他发现了楼宁宁。这个女孩子,眉眼间有程音的样子,和罗明说话时一副教训的口吻,也有几分像程音与自己争论时的神气。可惜,那天人太多,只是匆匆一瞥,后来,在医院里的再次见面,他确认了自己的直觉。

    “亏得老陈车快,下次出去,记得门禁时间,别弄得这么紧张!这种吃吃喝喝的派对,也少参加!”他在电话里教训儿子。

    “是……我……我一般都不去的,这次因为是宁宁的生日,我才……”罗明支支吾吾的解释。

    “哦,这样。”罗荣襄的口气缓和了。

    “说起来有趣,她的生日其实是下下个周六,为了给两个朋友讲和,就提前过了。”觉察出父亲不再有怪罪的意思,罗明的话也多了。

    罗荣襄心里猛然一震,他用颤抖的手翻开办公桌上的月历,2753年5月12日,正是她离开的那天。他是一个搞科学的人,信奉孔圣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为什么小明遭遇危险的那天,正好就是她……焦桐……是你吗?你是回来保护你的儿子吗?不,不,你是回来找我吗?

    两周后的周末,罗荣襄借故去了明德,名义上是看罗明,而实际上,因为那天是她的忌日,她的生日。在翠微山房,他给她举办了生日宴会——虽然她并不知道。

    但那天,看到楼宁宁与罗明坐在一起,他的理智战胜了疯狂。种种怪念头都付之一笑,他不过是思念她太久了而已,而对儿子的同学产生这种怪念头,简直让他无地自容。他决定,以后把这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会知道。

    “焦桐。你看,我们的新城将在这里崛起。”看着一轮火红下坠的夕阳,他对她说。

    “罗先生。”疾步跑上山丘,来到罗荣襄身旁的,是卢延之。“凰州市府的欢迎晚宴还有一小时,我们准备出发吧。”

    “嗯。”罗荣襄站起身来,向身边忠实的秘书说:“展如,这块福地,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不是?”

    “罗先生,的确是块福地。”卢延之微微一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唔?”

    “蒙广达在凰州作案,被警方逮捕了。”

    “啊?”这真是让罗荣襄有点意外,他没想到,整个雍津警署都抓不住的这根老油条,居然在千里之外的凰州马失前蹄。“是什么案子?”他问。

    “故意伤害。因为宁宁小姐的那个朋友,唐宛。唐宛从明德转学回来后,他也跑到凰州来,继续纠缠不休……”

    “可恶。”罗荣襄恨恨的说。

    “两个月前,他与唐宛的男朋友发生冲突,把人家打到昏迷。因为有之前的保释案底,凰州警方通报了雍津方面。我刚才在凰州监狱确认过了,是他无疑——王署长说,检察署会很快提起刑事诉讼。”卢延之简单明了的汇报道。

    “这正叫自作孽,不可活。”罗荣襄冷笑一声:“你和温律师尽快沟通一下,看看怎么利用这个机会……还有,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向小明和宁宁提起,如果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明白。”卢延之恭谨的答道。

    4

    梁牧远按灭手机,怅然若失,望着台灯光下的课本和笔记,发了好一会儿呆。

    三声熟悉的敲门后,是路启平的声音:“门没关,我进来了哈。”

    “呃,好……”梁牧远回过神来,但看着好友的目光还是有点呆滞。

    路启平把两个漂亮的彩色铁盒放在写字台上:“喏,杜智美同学出品的小饼干,请慢用。”

    “这次怎么做了两盒?”

    “我跟她说你可喜欢吃了。她怕我没得吃,就做了双份咯。”路启平笑嘻嘻的说。

    “哦……哦……”梁牧远随口应道,拿起桌上的饼干盒,魂不守舍的转了一圈,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你这是怎么了?”本来等着听梁牧远毒舌调侃的他,发觉对方好像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神里透着迷离不安,不禁疑心大起:“出什么事了吗?”

    梁牧远坐在椅子里,呆了一会,才答道:“宁宁刚才来电话,唐宛要回明德了。”

    “真的?!”路启平大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天大的好消息怎么她先知道了?”

    “前段时间宣德公主殿下来学校视察,你记得吧。”梁牧远说:“是她的意思,陈校长后来告诉罗先生了。”

    “长公主?那一定是小白帮的忙!她现在面子可大了,你都不知道……”路启平兴奋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他打开饼干盒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完全忘记这是自己送来给梁牧远的了。“可是,这段时间小白和我们聊天,一句话也没提过啊……她也够能憋得住的,这可不像她。”

    梁牧远叹了口气。

    “喂!”路启平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意思?唉声叹气的?你不想她回来吗?”

    “没有……”梁牧远答道:“我……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唐宛她……她自己告诉我。”

    “嗨!”路启平不以为然的说:“因为宁宁想给她个惊喜,还没来得及说呗!”

    “宁宁上午去她家的时候,就已经说了。”梁牧远瘫倒在一旁的软椅里:“宁宁也纳闷呢……”无论如何,唐宛也是应该第一时间高高兴兴的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啊……梁牧远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她在这种时候缄默无声?

    “这有什么好猜来猜去的,别纠结了,你给她打电话好了!”路启平急躁的建议道。

    梁牧远看了看手里的手机,沉思良久,终究没有点亮。他望了一眼坐在写字台上的路启平,悠悠的说:“也许……她并不想回来了吧……”

    5

    “唐宛同学:欢迎你就读明德中学高中部,请于弘昌二十六年(2772年)4月1日,携带身份证件到我校报到。”

    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

    一样的短短文字,与其说是热情的欢迎,更像是冰冷的命令;一样的浅绿色大信封,右下角金色的校徽,仿佛高高在上睥睨的眼睛;一样厚厚的一本《学生须知》,真的是浪费纸张呢……反正原来那本自己也没有好好看过……还有,这报到的日子,他们是认真的吗?那天可是愚人节啊。对于一个被莫名其妙的开除,又莫名其妙要召回的学生来讲,也许这个日子比较合适吧。

    可是,她已然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她知道,那个世界不属于自己。“我已经逃不掉了,你不要再回来。”在离别前的那个夜里,柴小白躺在她的身旁,语气里充满了忧伤。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住好友冰凉的手,仿佛那样就能传递过去一点温暖和力量。

    自打从楼宁宁那里听说回明德的消息之后,她一直在期盼什么也不会发生,直到那只沉重的大信封被交到她手上。她逃避做出最后决断的企图破灭了,这意味着她必须亲手将他推开——推开那个世界里最值得她留恋的身影。

    窗外,下弦月挂在清朗的夜空,又是下弦月。黑白分明的两半,就好像她当下的心境。梁牧远此刻也能看到这样的月亮吧,唐宛这么想着,拿起手边的笔,在淡绿色的信封上写下几行字:

    相逢偶相识

    相识竟相离

    薄帷鉴明月

    恍惚仍对面

    写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唐宛轻轻出了一口气,看来,已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候,可是,他仍然没有给自己打电话。她掏出手机,怔怔的把玩着,就在准备按下梁牧远的号码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铃声响起,是他的头像在跳动。

    “牧远。”

    “那个……入学通知书收到了吧。”梁牧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我去校务办公室问过了,他们说今天会到。”

    “嗯,早上到的,这会儿就摆在我桌上呢。”唐宛笑了笑:“你终于肯打电话给我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可不知道。”唐宛是故意赌气的口吻。

    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让唐宛的心情也紧张起来了,她突然有点不忍心,没错,她知道梁牧远是怎么想的——可是,她还是想亲耳听他自己的确认。

    梁牧远说话了:“你在等着我的电话,我也在等着你的。我知道,你没有联系我,是因为你还未做出决断,我只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去做出自己的决断。”

    唐宛在心里长叹一声,牧远果然是这样想的,自己并没有看错。你知我所想,我亦知你所想,这就是我们彼此吸引的原因吧。

    “谢谢你,牧远。”唐宛停了一小会,终于吃力的说出:“对不起,牧远。”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好像他正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她能想象他此时的神情,而泪水也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直到现在,他仍然是那样的矜持,不肯左右她的决定。“牧远,你难道就不能强求我一次,让我愚蠢一次吗?你难道就不能说:‘喂!唐宛,我命令你回明德来!’我会听从的,我一定会听从的……”唐宛在心里低低的呐喊着,她紧紧的捏住手机,把自己的手捏得生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说出那些话的疯狂冲动。

    “你打开窗户,看看天空。”梁牧远终于说话了,语气很平静,就像他们常常聊天时那样:“下弦月,很漂亮。”

    “嗯,我看到了。”

    “我也看着呢……唐宛,无论是共享一盏灯光,还是共享一轮月亮,我们都在一起。”

    唐宛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她还未来得及回答,梁牧远就继续道:“还记得上次我来时,你对我说过,打算念完师范后留在凰州——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决定了,大学毕业后到青州去,在那里有一间古建雕刻修复工坊,我非常喜欢。这样,我就能常常见到你。”

    “可是……”

    “我做不了卓南哥那样的人。”梁牧远重重的说:“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不得不去扮演自己不喜欢的角色,但在此之前,我想做一次自由的人——和你在一起。”

    唐宛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膛里空前充满了勇气。

    “那,那我……我毕业后会去青州……去青州找一间学校。”唐宛嚅嗫的声音小得只有他能听见:“这样……这样就能每周回来看看妈妈……”说完这句话,她觉得不仅仅是脸颊,就连手心都在发热,热得好像要把整个身体融化。

    那时,梁牧远和唐宛都是十七岁,虽然经历了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但他们仍然认为,最终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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