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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五十三章 闾阎儿女喜游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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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德剧场冠盖云集,一年一度的新年文化节不仅仅是明德学生们的狂欢,也是家长们一次难得的社交派对。对于副校长包文辛来说,安排好明德剧场的席位,就是一项巨大而复杂的工程,将每个人摆在最适合的座位上,是他的拿手好戏。此时,他正志得意满的站在通道旁,看着衣冠楚楚的来宾们一一落座,不时的向熟人致以或深或浅的微笑。

    当然,即便是以包文辛的八面玲珑,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好在那些都是他的名单里无足轻重的人物,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的楼远图夫妇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置也太偏了吧,真是的,怎么安排的。”涂燕一手拿着节目单,一手扶着椅背,费劲的跨进座椅,对身边的丈夫抱怨道。

    “不是给你准备了这个嘛。”楼远图笑着把小望远镜递过去:“宁宁他们的节目,舞台上就两个人,包你能看清。”他并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因为自己这两天心情非常好。这次来雍津,不但能欣赏到女儿的演出,更办成了一件大事。想到这里,他不禁有几分佩服女儿的那位好朋友,她竟然能想到,让自己把从做市议员以来就一直研究的故城遗址保护方案——那些大量的笔记和资料,连夜整理好装在电纸书里,由她送给诸鸿云。果然,诸鸿云对自己的印象大为改观,慷慨的给予了见面的机会。二人相谈甚欢,诸鸿云亲笔挥毫“凰州故城遗址博物馆”几个大字相赠——他决定在年初的开工剪彩仪式上把它亮出来,让鹿仲基那帮企图搞倒自己、破坏新区计划的反对者们,彻底死心。

    “哎,看,那是罗明的爸爸。”涂燕用胳膊肘顶了顶丈夫,打断了他的思考。楼远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边的包厢里,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正在和身边的年轻人私语。

    “哦,是罗荣襄。”楼远图看了片刻,问:“那个小伙子是谁?罗明的哥哥?”

    “罗荣襄只有罗明一个孩子,夫人去世后也没有续弦。”涂燕说:“那个小伙子是他的亲信,姓卢,名义上是秘书,其实在集团里权力很大,在很多场合都代表罗荣襄拍板。”

    楼远图转过头,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妻子:“哎?我说你这个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怎么对这些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说我。”涂燕嗔怪的轻哼一声:“女儿的事,你什么时候关心过?”

    “我怎么就没有关心……”楼远图刚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可这和女儿有什么关系?”

    “别瞎问了,人家看过来了……你稍稍微笑一下。”涂燕提醒道。两人赶忙展露出礼节性的笑容,罗荣襄也微笑着颌首回礼。

    “那两位是宁宁小姐的父母,楼远图,今年44岁,从政前是建筑工程师,做过一届凰州市议员后,两年前竞选市长成功。”卢诚之对身旁的罗荣襄说。

    “喔。你安排一下,看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是。”

    “小明和宁宁的节目是在第几个?”

    “这里,您看。”卢诚之在节目单上指出,而罗荣襄在他手指旁突然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高二三班,《不甩学霸可不行》,主唱:陶源。伴唱:朱茱。吉他手:林孟夫……音乐指导:沈日新(2758届校友)。

    “沈日新……东区警署的那个警察。”罗荣襄轻轻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笑了笑:“居然还来指导学生唱歌?他还真是个挺爱管闲事的。”

    “他么,现在不用您操心了。”卢诚之听懂了老板语带双关的话,神秘的一笑:“有个大人物看他不顺眼,会想办法把他弄得远远的。”

    “哦?”罗荣襄有点意外:“什么人?”

    “喏,来了。”

    众人瞩目之中,面带矜持笑容的李卓南在陈迅为首的一班学校官员陪同下,出现在首要位置的包厢里。

    “成国公?”

    “嗯。”卢诚之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这里面内幕不少,我回去后详细向您汇报。”

    李卓南与周围的人们略略谦让了一番之后,在居中的座席坐下,最显赫人物的落座,是演出正式开始的信号,灯光变暗,人们停止了交谈,明德剧场渐渐安静下来。

    聚光灯下,舞台中央孑然独立的优雅身影,是学生会文艺部长陈曼儿。粉色的礼服长裙,是李卓南特意为她挑选的,他说这叫“女王色”,若非是艳压群芳,不敢轻易使用。而在名媛云集的明德,只有李卓南的女朋友,才能配得上这个颜色。虽然已经带陈曼儿出席过几次正式社交场合,但目前知道他们俩真实关系的人并不多,李卓南非常满意这种状态,他甚至不在乎被称为“校花”的陈曼儿身旁,总是有众多的追求者,这是实力最强者的自信,因为一切尽在洞察与掌握之中,正如他现在从包厢里俯视着整个舞台。

    陈曼儿开始致辞,她面带迷人的笑容,热烈的目光投向首要包厢席位,人们都以为,那是对重要来宾们的尊重,但只有李卓南知道,她只是在对自己绽放笑容——只对自己一人。

    随着“谢谢”和一个优雅的鞠躬,陈曼儿身后的暗红色大幕在掌声中拉起,明德中学新年文化节的演出开始了。

    2

    站在学校门口百无聊赖的唐宛,打开手机相册,又一次翻到了“柳毅传书”的那张定妆合影:英气勃勃的路启平、儒雅秀气的陶源、雍容大方的林孟夫……只可惜,没有梁牧远。以前,唐宛并不常看这张照片,因为总是不好意思正视身穿华丽大红礼服的自己,可是现在,它成了她对于明德最好的回味。

    “唐宛,不好意思,久等了!”简慕容的声音把唐宛惊醒,她赶紧把手机揣进大衣兜里。只见简慕容一路小跑过来:“我们走吧!”

    “数学考完蛋了,”简慕容有点气喘吁吁:“幸好雷师太这段时间好像心不在焉,不怎么管我们了,要不今天肯定又不能陪你回家。”

    “是哦。”唐宛应道,她想起来雷芬这几天确实有点神情恍惚的样子,有一天上课,竟然把两道题弄混了,让同学们很是意外。“谢谢你小简。”她不好意思的说:“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不陪你,我自己难道还不回家了。”简慕容大度的挥挥手:“讲真,我还有点想见你整天说的那个黑道呢,你说,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那家伙出现——他是不是不打算来了?”

    “那就谢天谢地啦。”唐宛叹了口气:“你可别盼着他来。”

    “他来了也没事,姐姐我就跟他过两招。”简慕容煞有介事的摆了一个漂亮的动作:“我可是跆拳道黑带一段!”

    唐宛笑着搂住了她的胳膊,两人一路谈笑着,不觉就走到了儿童图书馆的附近。唐宛抬眼望去,不禁一愣,只见妈妈正和好几个人站在门前的树下说着什么,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除了刘彼得。唐宛不禁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

    “正好,小宛来了!”刘彼得看见唐宛,面露欣喜:“我和你妈妈正说到你呢。”

    唐宛看见母亲神色不对劲,顾不上理会刘彼得,跑过去抓住唐一锦的手:“妈,怎么了?”

    “小宛……”唐一锦欲言又止。

    “是这样的,小宛,”刘彼得脸上堆起笑容,指了指周围的几个人:“这几位叔叔阿姨,都是和你妈妈一起参加反对新区计划活动的同志。诸老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他那天发脾气,你也在场,亲眼看到的,对吧?本来呢,楼远图这个贪官,眼看着要完蛋了,谁知道最近诸老突然改了主意,支持起他来了,我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叔叔知道,你和诸老关系不一般……所以就想请你帮忙,那个……”

    “刘老师!”唐一锦突然打断刘彼得:“这件事和小宛没有关系,她和那些人也不熟,很抱歉帮不上忙。”

    刘彼得脸色一沉,不过马上就恢复了笑容:“一锦,看你说的,小宛在明德认识大人物的孩子,那诸老能不给面子?我们就是准备去雍津求见诸老,想请小宛引见一下……再说,这也是和你们家利益密切相关嘛……”

    “这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唐宛厌恶的看了一眼口沫横飞的刘彼得,抗声道:“我知道,新区计划根本不是你们向诸老讲的那样,我不会帮你去欺骗别人的。”

    “小宛,这怎么是欺骗呢?”刘彼得急了:“一锦,你是清楚的,你来给小宛说说……”他说着,就来拉唐一锦的手,唐宛看在眼里,怒火骤生,过去一把将妈妈推开,大声说:“刘叔叔,请你别再纠缠我妈了!我也不会帮你,而且,你们抹黑新区计划的事,就是我告诉诸老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唐一锦立刻变了脸色,一把将唐宛搂在身旁:“刘老师,各位,别听她瞎说,人家怎么会听她一个小孩子的话?”

    唐宛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心里微微一颤,可是一看到刘彼得的脸孔和表情,她又不知从哪冒出了巨大的勇气,冷冷扫视了一眼全场:“我没瞎说,我还把楼叔叔的新区方案给了诸老,他很支持——刘叔叔,你们的事成不了,别再来找我们,行吗?”

    “原来是你这个死丫头坏我们的事!”刘彼得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平头汉子按捺不住,咆哮起来,被刘彼得伸出胳膊拦住了。

    “大家别激动,别激动。”刘彼得故作大度的说:“小宛是一锦的女儿,年轻人嘛,涉世不深,她肯定不是故意的。不过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一锦,小宛要能帮我们引见诸老,我觉得,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

    “刘叔叔,我不会帮你骗人的。”唐宛恨恨的瞪着刘彼得,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平头汉子又爆发了,这次刘彼得没有阻拦,任他冲到了唐一锦母女眼前。这时,一直在旁观的简慕容,猛然上前一步,将她们俩拦在身后,大声说:“这位大叔,您这一米八几二百来斤的,对着两个女人耀武扬威,不太好吧?”

    平头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弱的简慕容,恶声恶气的说:“小丫头片子,捣什么乱,滚一边儿去!”话音未落,巨大的手掌挥起,就想把她扒拉开,不料简慕容顺势一躲,平头汉子的力道一下落空,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好撞在一旁的树干上。

    刘彼得身后,又一个胖女人恶狠狠的冲上来就要抓简慕容的长发,简慕容把头一偏,反而扣紧了对方粗壮的手腕,一用力,疼得她怪叫一声。简慕容闻声松手,胖女人跌跌撞撞的往前冲了两步,摔倒在地,呆了片刻,一变脸,大声嚎啕起来:“打人啊!救命啊!”

    “你们不讲理,还要打人吗?”剩下的一群男女开始七嘴八舌的嚷嚷,一个个揎拳攘臂,直逼过来。图书馆里几个借书的孩子,本来站在门前看热闹,这时候吓得直往屋里跑。看见这阵仗,简慕容不禁也有点胆怯,她回头朝唐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准备退回屋里去。

    胖女人坐在地上正嚎得来劲,突然感觉一只粗壮的胳膊伸过来,把她轻轻拽起。“我在旁边都看见了,这位大婶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不知从何时走近的魁梧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的把胖女人推了过去,挺直了高大的身躯,站在简慕容的身旁。

    对面的几个人一愣,平头汉子斜眼看了看一旁的刘彼得,见他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微点点头,于是,带着一群人,仗着势众,呼啦啦围上来,拳脚一起招呼。“让开!”男子厉喝一声,把简慕容推到一旁,冲上去,先把平头汉子一腿扫倒,又一拳打在另一个个子瘦小的“先锋”肚子上,那人立刻疼得弯下腰去。

    和文静的唐宛迥然不同,简慕容是个从小喜欢打打闹闹的女孩子,甚至男生们的约架也常有她的一份,可她也从未见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这个身形雄壮的男人,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正如一头灵活的猎豹,在低头乱撞的野牛群里上下腾挪、游刃有余,不时狠咬一口,就有一头野牛哀嚎着倒下去,平均下来,解决一个人也许只要半分钟,噢,不,二十秒,转眼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伙人,已经躺在地上东倒西歪。

    可他倒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突然露出满脸笑容:“各位大叔大婶,承让。各位要是年轻二十岁,任来一位,我也不是对手,不过,年岁不饶人,咱们今天就切磋到这儿,大伙儿看可好?”

    简慕容正看得来劲,不料画风突变,这个刚刚还杀气腾腾的男子,转眼嬉皮笑脸的饶舌起来,她不由得差点笑出了声。

    “好,唐一锦,你既然这样对待我这个老朋友、老同事,我也不说什么了。”刘彼得见不能再以势压人,气急败坏的说:“你是老凰州人,别忘了,楼远图可是外来户,再过两年他就得下台,鹿先生才是在凰州说了算的!”

    说罢,一伙人落荒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沉沉的暮色中。

    “谢谢你,先生。谢谢。”唐一锦朝青年男子深鞠一躬,吓得他手足无措:“阿姨阿姨,您千万别这样!”简慕容也在一边做了个抱拳的姿势,半开玩笑的用武侠电视剧里的台词说:“这位英雄,让小女子开眼了!”

    他扫了她一眼,也笑道:“这位姑娘,身手也好生了得。”

    “英雄怎么称呼?”

    “啊,我就是个路过的而已,见义勇为是好市民应该做的……”对方不肯明说,只是打着哈哈。

    “蒙广达!你这家伙,能不说瞎话嘛!”站在一旁的唐宛终于忍不住,气恼的大叫起来。

    3

    当蒙广达和简慕容告辞跨出唐家小院的时候,天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唐阿姨,您留步,我们走啦。”简慕容对身后的唐一锦笑着说。蒙广达补了一句:“阿姨,谢谢您的米粉,真是凰州最好吃的!”

    “那有空常来啊。”唐一锦欣然道。

    “蒙广达,你还是少来吧。”她身边的唐宛撅起了嘴。

    “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唐一锦嗔怪着把女儿推了进去。

    看着小院的门阖上之后,蒙广达对简慕容说:“那我也先撤了。”

    “哎,你往哪边去?”简慕容叫住他。

    “那边啊……”蒙广达用手指了个方向。

    “那一起吧,我家也在那边。”简慕容不假思索的撒了一个谎,脸上有点发烧,但她觉得用夜色可以掩盖自己。

    “喔,好吧。”蒙广达边走边说:“你和唐宛是从小的朋友?”

    “从初中开始同学的,你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啊哈哈,这个说来话长了。”蒙广达挠了挠一头硬直短发的脑壳:“虽然认识没多久,故事还挺多——现在,她对我还有点误解没解开呢。”

    “在雍津,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简慕容假作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蒙广达的脸,试探着问道。

    “喂!你们这些女生,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动不动就男朋友女朋友的!”蒙广达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略带不快的双眼直视对方:“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好意思,我瞎猜的哈。”简慕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话题如此在意,赶紧打住,不过,她并不介意他的发怒,甚至还为此有点小开心。

    “她在明德的时候,一直照顾我一个好兄弟的妹妹。”蒙广达望着街灯下道路的前方,向简慕容解释道:“原来我一直觉得,明德那些世家子弟,都是不可一世、自私自利的公子小姐,没想到有这么仗义的女生,还愿意和我们这种人打交道。到了凰州才终于明白,她根本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哈哈!这才说得通嘛。”

    “是啊,”简慕容大为兴奋,觉得蒙广达所想,与自己简直合拍到不能:“哼,我倒也认识某个人,刚上了明德,就自以为是个什么角色,看谁都爱搭不理……对了!”她突然打住,在书包里摸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拨出一个电话,但好像对方一直没有回应。

    蒙广达忍不住说:“很重要的事吗?这么久也不接,也许不方便吧。”

    “不行,我非找到她不可。”简慕容气哼哼的说,正在此时,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一个女孩子不耐烦的声音:“小简,有什么事吗?”

    “我倒没什么事。”简慕容恶意满满的冷笑道:“是你的好朋友有事。”

    “唐宛?!”对方的声音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她怎么啦?小简!”

    “她为了帮你的市长爸爸送什么材料,被反新区计划的那帮流氓纠缠上了。”简慕容似乎非常欣赏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用带着快意报复的口吻说:“今天,要不是有一位……”她说着看了一眼蒙广达,后者赶紧把手指放在嘴唇正中,做了个禁声的表情。

    “……要不是我在场,他们就把她给揍了!”

    “啊?”楼宁宁的声音更慌乱了:“那……那谢谢你,小简,我……我马上联系她,呃,不,不,我马上联系我爸,让他找警察……”

    “嗯,你也让父母官大人多关心关心我们普通市民的人身安全吧!”简慕容用训斥的语气说完,立刻就按灭了电话,得意的笑出声来:“啊哈,没想到我还有这么痛快教训楼宁宁的一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就在眼前!”

    蒙广达也笑了:“真小人好过伪君子呢。”

    “是吧?”简慕容高兴的说:“对了,今天还真是因为有你,要不我们非得吃大亏。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天躲着的人,就是你呀~”

    “嗯。”蒙广达叹了口气:“其实我跟着你们好久了,可总是不敢上前,真怕再给她添麻烦了……”

    “你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蒙哥,直来直去就好啦!没什么说不清的,唐宛是最通情达理的老好人了。”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公交车站。“我在这儿坐车,66路。”蒙广达指了指不远处的站牌,你呢?”

    “我去对面那站。”简慕容随手一指。

    “你家不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啊。”简慕容这才发现,聊得太嗨的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刚才撒过的小谎,赶紧解释道:“我……我突然想起来,老妈让我去舅舅家拿件东西……那个,车来了!我得走啦,再见蒙哥!”

    蒙广达看着这个小个子的女生,斜挎着一个硕大的双肩书包,急匆匆的跑过街道,敏捷的跳上刚刚驶来的公共汽车,透过窗边,微笑着望向自己。他也露出笑容,冲她摆了摆手。

    4

    唐宛把地产证的绿色封面轻轻阖上,一脸做错了事的可怜巴巴表情,看了眼笔直坐在一旁的唐一锦,小声说:“妈妈,对不起,我……我错了。”

    唐一锦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抚摸着地产证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图案装饰:“这也没什么……本来就不是咱们应得的东西,是妈妈上了别人的当。”

    唐宛抬起眼,刚想说点什么,看见母亲阴沉的脸色,又吓得不敢吱声了。

    “我难过的是,你竟然这么不相信妈妈。”唐一锦望着院子里的小木桌和板凳,哀怨的说:“我知道,你明里是在和刘老师斗气,暗里是在和我斗气。可是,妈妈已经告诉过你,我是要等爸爸回来的,难道在你眼里,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吗?”

    “妈你别说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唐宛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唐一锦默然无言,任由女儿放声大哭,只是在她不断抽动的肩头轻柔的拍着,就好像拍着襁褓中需要哄着睡觉的婴孩。

    过了好一阵子,唐宛才缓了过来,但她仍然紧紧抱住唐一锦,感受母亲呼吸时身体微微的起伏:“妈,我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都是为了我……”说到这里,她想起楚小亭的继父,不禁又哭了起来:“去了明德之后,其实我……我也希望……希望有一个人能照顾你。妈,我不是那么自私的,可……可我觉得,不该是刘彼得那样的人……他不是好人……他,他配不上你……”

    “傻瓜,除了你爸爸,没人能配得上妈妈。”唐一锦拍拍女儿的头,平静的说:“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嗯。我来照顾妈妈,等爸爸回来。”唐宛仰起挂满泪痕的脸,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不念大学了?就在这小地方呆着?”唐一锦也笑了。

    “我都想好了,”唐宛认真的说:“我去考师范大学,不用交学费的,毕业后就回凰州来,我就喜欢在小地方呆着。”

    “真的?”

    “真的。”唐宛答道。是的,她曾经踏足过那个外面的世界,就像灰姑娘走进了王子的城堡,眼花缭乱。明德校园的林荫道、显德宫的舞会、枫丹白露的盛宴、昭国公府的花园……几十天之前,她还在那里,而现在,一切仿佛是幻梦一般,她甚至有一点点怀疑它们真的存在。如果说她对那个世界,有什么割舍不开的留恋的话,不是流光溢彩的浮华,而是那些真心相交的朋友:路启平、柴小白、陈曼儿、王莱莱、曹晓萱、沈月白……还有梁牧远,一个已经深深扎进自己心里的身影。

    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们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自己始终能够抓住的,就只有这里的一切……唐宛这么想着,更握紧了母亲柔软而温暖的手。

    5

    冬日的午后,阳光有气无力的照在里弗兰小镇的一片灰白色屋顶上。一辆挂着政府牌照的黑色SUV驶过古老而狭窄的街道,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停下。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走下车,看了一眼门牌上的号码,从副驾驶座上拎出公文包,轻轻叩了叩门。

    过了好半天,门上才打开一个小窗口,露出一双苍老而警惕的眼睛。

    “您好,请问阿方斯.蒙托先生是住在这儿吗?我是从巴黎来的,退伍军人事务部的罗兰.杜拜恩,这是我的证件。”来人说着,把证件拿到那双眼睛前晃了晃。

    阿方斯含糊不清的咕噜了一句什么,打开门,将对方让进屋里:“请坐,杜拜恩先生——咖啡还是茶?”

    “咖啡,谢谢。”

    杜拜恩扶了扶眼镜,审视着这间杂乱无章的客厅,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战争纪念品的储藏室,墙角靠着阿尔及利亚军团的旗帜,玻璃柜里摆着老旧的枪支,墙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和奖章镜框,其中最大的一张照片,显然是最近拍摄的,阿方斯坐在轮椅里,正在给一个黑发的女孩胸口别上勋章。他看着这张照片,面露一丝诡异的微笑,自顾自的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请问阿方斯.蒙托先生在吗?”他问。

    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边颤颤巍巍的把杯子从咖啡机里拿出来,一边说:“我就是。”

    “我是问,阿方斯.蒙托先生在吗?”杜拜恩在那个名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就……”老人用颇不耐烦的语气刚说了半句,突然看见对方的镜片后闪出锐利的目光,直直逼视着自己。他瘦弱的身体微微一抖,手里端着的咖啡杯落了下去,摔在地上化成碎片,与深棕色的液体,一起飞溅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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