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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二十九章 重垣迭锁讵能开
    1

    路启平快步走进教室,从包里掏出《向日葵伯爵》,摆在唐宛的课桌上。

    “啊!新一季的?”唐宛看了一眼封面,抬起头,欣喜的问。

    “嗯。昨天放学经过书店看到的。”

    唐宛刚要伸手去拿,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把手缩了回来,板起脸:“我不要,你拿走吧。”

    “怎么了?我自己都没舍得拆开,就想让你看新书。”路启平急了。

    “……你有事要问,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跑去找宁宁。”唐宛故作不高兴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这么婆妈。”

    路启平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窘迫的说了句:“……不是怕你有什么不愿意说的嘛。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唐宛面无表情的说。其实,看见路启平一幅无力招架的样子,心里还是满满胜利者的喜悦。

    “你没事,启平可是有事。”梁牧远不知何时笑嘻嘻的出现了,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是吧?”

    自从认识他们以来,唐宛很少见到这样的情景:梁牧远嬉皮笑脸,路启平却是一脸严肃,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启平,你怎么了?”

    “八卦男。”路启平狠狠的瞪了一眼梁牧远。后者看他没有反对的表示,凑近唐宛,悄悄的说了一句。

    “真的啊?”唐宛高兴的说:“恭喜你啊,启平。”

    “恭喜我干嘛,又不是我要结婚了。”

    “当然要恭喜,有了新家还不开心?”梁牧远打趣道。

    “好吧,我就知道你早看我不爽,要把我扫地出门。没事,我住校,反正罗明这家伙一个人住一套公寓,空得很。”路启平气哼哼的说。

    “千万别啊。”梁牧远笑着说:“我妈听说你爸要搬家到首都去,昨晚跟我爸嘀咕了半天,说启平就不要跟去了吧,还是在咱们这儿吧,转学也不适应啊什么的,??铝艘淮蠖选??有〉酱螅?一姑患?衣枵饷催脒豆?亍!

    听见梁牧远以玩笑式的口吻复述着徐瑾的话,不知怎么的,路启平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从小没有母亲的他,把一直照顾自己的徐瑾当成妈妈,就像把梁牧远当成兄弟一样,顺理成章。可是楚凌的出现,让徐瑾的这个身份动摇了,这是他心里最过不去的一道坎。而梁牧远的一番话又让他愁云尽释。

    两人的对话让唐宛觉得特别有趣,不过,当她听到“转学”这个单词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也敏感的觉察到路启平神色的变化。

    “真好啊,启平,你现在有两个妈妈,还有两个爸爸了……不像我……”唐宛说着,故意扁了扁嘴。

    “啊啊啊,你千万别多想!”梁路二人几乎同时差点叫出声来。

    唐宛扑哧笑了:“好啦,我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不过,我确实觉得挺好的,真的。”说着,把桌上的书拿了过来:“书我先看啦,看完给你。”

    2

    “各位同学,谢谢!”摄影师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之后,在学生会楼前参加合影的人们开始散开。

    明德学生会的一个时代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李卓南任期完美的画上了句号。按照惯例,毕业班的学生会长在毕业前一个月移交职务,而这一次略有不同,由于将在下学期开学后进行明德史上第一次学生会长选举,所以在李卓南离职后和选举结果出来之前的“空位期”,由副会长俞成原代行会长职务。

    李卓南走到这位“看守会长”面前,微笑着说:“成原,新会长选出之前,就辛苦你了!”

    俞成原脸上露出一副吞下了不合适东西的难看神色,看起来完全没毛病的问候语,隐含着“你也就是过渡一下”的意思,而完全没有把他当作有竞争资格的候选人之一。“学长放心,我一定干好,坚持到底。”他不冷不热的回敬道。

    李卓南没有再多说,转过身去,和其他学生会成员们一一告别,陈曼儿期望他能对自己表现得有点不一样,但也仅仅是得到礼节性的轻轻一碰手,没有任何额外的表示,而且,李卓南最后还和蒋妍一起离开了,这让她欢乐的心情多少有点阴影。

    “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毕业考试前我就不再过来了。”李卓南走在湖边的小路上,望着不远处有着鲜艳蓝色屋顶的“波拿巴亭”,对身边的蒋妍说。

    “授爵典礼,还要去上议院就职,很忙吧。”蒋妍扶了扶眼镜,答道。

    “制度所关,不能邀请你参加,挺可惜的。”李卓南望着自己忠诚的属下:“会长选举的事,你多费心。你是副会长,又不参选,最适合担任选举总监督员,看好俞成原,如果他和包副校长不搞什么花样的话,牧远的获胜是意料之中的。”

    “你放心吧。”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李卓南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路边的一张木质长椅。

    蒋妍是不可能不记得这里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卓南的地方,那天也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纵然蒋妍心中波涛翻涌,但内敛的她表现出来的,也只有淡淡的一个“嗯”和简单的点头。

    “那就到那里坐会儿吧。”李卓南用手指指。

    “以后这里要有一个牌子。”坐下后的蒋妍抚摸着长椅的扶手说。

    “写什么?”李卓南难得的开起了玩笑:“著名校友蒋妍女士在此磕破了鼻子。”

    “不,写的是:李卓南首相担任学生会长时,在此见义勇为。”蒋妍笑着说。

    李卓南心里怦然一动——首相,这个头衔是他心中的理想,但从未对任何人谈起。他没有想到,蒋妍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它说了出来。

    他故意大笑起来:“这个恐怕有点难呢。我们家虽然出了三位首相,但除了希声公以外,其他两位都是旁支,我看我也逃不出这个规律。”

    “不,你不一样的。”蒋妍抬起头,仰慕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投向他——这是李卓南四年来熟悉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与希望。

    “好,我尽量争取,不负你的期望。”李卓南半开玩笑的说完,接着又问道:“对了,除了选举,还有件事,最近你和唐宛仍有来往吗?”

    “有一些。她挺努力的,向我借过几次高二上学期的笔记,应该是想提前先做准备吧……还有就是,前段时间,她找我查过一个初中部女生的资料。”

    “唔?”李卓南的兴趣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你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听着蒋妍的讲述,李卓南的神情越来越认真,不时还插话问上一两句。一阵微风吹起,湖边合欢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掩盖了两人的低语。

    3

    急着向室友们炫耀的陈曼儿,没有看见李卓南和蒋妍在湖边的促膝长聊,所以她刚才的一点点小不痛快,很快就烟消云散。现在的她,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充满了名为“兴奋”气体的漂亮气球,飘飘然的回到了学生公寓。w~

    “妹妹们!我回来啦~”9309室的房门大开,陈曼儿一脸傲娇的出现了,用走红毯的步伐来到起居室的中间:“看看姐姐我有什么不一样了?”

    “换发型了?没有啊……”王莱莱瞪着眼睛上来就说。

    “你又用眼影了吧,小心风纪委员找你麻烦……”窝在沙发里的曹晓萱头也没抬,眼睛仍然盯着小说。

    “唐宛!你看她们啦~一点也不关心室友!”陈曼儿跺着脚撒娇道。

    唐宛笑嘻嘻的走过来,一只手挽住陈曼儿的胳膊,一只手指指她的胸口:“看这里看这里!”

    “哇撒~”王莱莱满脸惊讶的表情,张大了嘴:“你真的去隆胸了!”

    “你!”又羞又气的陈曼儿转身抄起桌上的凉水壶,做出要砸的姿势。

    曹晓萱扔开小说,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笑着说:“好了好了,不玩儿了,恭喜你啊……陈部长!”

    “明德中学的文艺部长,明日之星哦!”王莱莱用夸张的口吻说,羡慕的用手摸了摸陈曼儿校服上别着的证章。

    “曼儿,恭喜了。”唐宛伸开双臂:“抱一抱。”

    “今天都别去食堂了啊,我请客,地方莱莱定!”陈曼儿搂着唐宛,豪爽的说。

    “自助自助自助!”王莱莱乐不可支:“出发出发出发!”

    “真的要吃自助啊?晚上撑那么多睡不着的。”

    “是啊,还有曼儿就好吃亏……吃那么少。”

    “没事没事,她那份我能吃回来!”

    “走啦走啦~”

    “还是去那家大和料理么?”

    “南门外新开了一家,海鲜的……”

    4

    “……各位听众,这是显德宫明礼殿直播现场,本台继续为大家报道成国公爵位封授典礼实况……”

    “陛下端坐殿上,身穿皇袍,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亲自手持封授爵位的诏书。成国公李卓南在御座下行单膝下跪礼。参加典礼的名门世家,包括昭国公梁国英、信国公江源、理国公世子徐荣堂、靖远候杜文波、长乐候杨展……”

    “这是继十二年前昭国公爵位封授之后,再次举行的同等规格典礼……十八岁的李卓南,也成为自元庆维新以来最年轻的公爵。”

    沈日新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听着汽车收音机里的新闻报道,望着眼前单调而平直的公路,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沮丧。

    “沈警官,你认识李卓南同学吗?”坐在后座的唐宛问。

    “我从明德毕业的时候,他还没来呢。”沈日新淡然的说:“不过,后来也算是打过交道吧。”

    “他在我们班女生里人气可高了!不过大家都很郁闷,他已经毕业了,大家都没有机会了。”坐在唐宛身边的楚小亭嚷嚷道,即将见到哥哥的她,看上去非常兴奋。

    沈日新想起妹妹说的那句“骗骗小女生还可以”,不由得扬起嘴角微笑了。他看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硕大的双肩包:“小亭,你这一大包东西,都是要带给你哥的?”

    “嗯嗯!”楚小亭点头:“您不是说,在惩戒署第一年,基本不能外出吗?我就买了好多他喜欢的零食和漫画。”

    “哈哈,真会为哥哥着想。”沈日新笑道:“我那个老妹,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你弄了这么多东西,爸妈不会发现吧?”唐宛担心的问。

    “不会,我用攒的零花钱买的。”楚小亭得意的说:“跟爸妈就说周末不回家,去郊游,我已经和两个同学说好,她们会掩护我。”

    唐宛爱怜的摸摸她的辫子,转头对沈日新说:“谢谢你了,沈警官。”

    “不用谢,服务市民,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沈日新一边将汽车驶出主路,一边说:“而且,我也想向陈小云了解一些情况。”

    汽车在一面有着巨大灰色铁门的高墙旁停下。唐宛从车窗望出去,看到墙上的金属铭牌镶嵌着冷冷的几个字:第五少年惩戒署。墙很高,比明德中学的墙还要高,从墙外只能看见里面几栋灰白色建筑的屋顶。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堪称为“准监狱”的这种地方。如果说上次去维民学校的担心有点多余,那今天的这个地方,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的想象。

    突然,唐宛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自己,楚小亭细细的胳膊有点发抖。“没事,沈警官都说好了,马上就能见到你哥哥了。”唐宛拍着她的手,宽慰道。

    警卫室里的人警觉的伸出脑袋来看着他们:“今天不是探视日,没事请不要在此逗留。”

    沈日新打开车门,朝对方出示了一下证件:“你好,我和教育科的伍警官约好来看一个学生,你通知他一下。”

    “哦,哦。”警卫立刻换了缓和的神气,拿起步话机:“请稍等。”

    随着一阵金属的摩擦声,灰色大铁门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仅容一辆汽车通过的入口。

    5

    汽车刚刚驶入大门,就停在了一栋凹型的办公楼前,这栋四层高的楼将大门与其他区域完全隔开,任何人想要离开这里,都必须从楼内穿过,它就像一把巨大的锁把通道死死锁住。

    从走廊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下面一片不大的操场,有一些铁灰色的单杠双杠之类的健身设施,还立着两个篮球架,但四周连一棵树也没有。操场上全是十几岁的男生,穿着深蓝色运动服或者白衬衫。也许因为是周末休息时间的缘故,所以看上去都很休闲的样子。楚小亭瞪大眼睛想在其中找到陈小云的身影,但她失败了。

    伍警官把三人带到一间小会客室。“请在这里稍等,我去带陈小云过来。”

    听到陈小云三个字,唐宛心里有点紧张。他应该不会认出自己吧,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况且,自己那时候一直低着头呢……

    时间在唐宛的忐忑和楚小亭的期待中慢慢的流逝,沈日新不耐烦的看了看手机:“都快半个小时了,小伍怎么回事?”

    “沈警官,不会不让我见了吧?”楚小亭可怜巴巴的问,看了一眼放在身边的那个硕大的双肩包。

    “不会的。”唐宛劝慰道:“一切都安排妥当,是吧,沈警官?”

    “嗯,我亲自办的手续,没问题的。”沈日新说着打开门,朝走廊里看了看,仍然空无一人,但让他吃惊的是,从窗户望下去,刚才在操场上的人竟然全部消失了。他不禁心中疑云骤起,拨打小伍的电话,却是一直无人接听。沈日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个女生,对她们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们坐着别动,唐宛,把门从里面锁上。”

    唐宛小心的把房间门锁拧上,回头看见楚小亭已经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赶紧笑着宽慰道:“没事的,小亭,学姐在这里陪你。”虽然心里砰砰直跳,但她还是故作轻松的从饮水机旁拿了两个水杯,接上水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在难熬的寂静中,时间又过去了十来分钟,茶几上的两杯水丝毫未动,而外面仍然没有动静,唐宛刚要起身去窗边看看,就听见一阵刺耳的警铃声响彻整栋大楼。

    走廊里传来开关门和跑动的声音,有人在叫嚷,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学姐!”楚小亭一声惊叫,紧紧搂住了唐宛。想到房间里还有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唐宛反而好像不那么害怕了,她用一只胳膊把梳着麻花辫的小脑袋抱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去掏手机。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唐宛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幸好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是我,沈日新!”

    6

    “说起来,这宫廷下午茶,还是起源于大英帝国,当年宁宗嘉皇帝出访英伦,为之倾心,回国后就令宫中效仿,成为一时流行。”满头白发的信国公笑眯眯的看着侍女握着装饰着皇室纹章的茶壶,向杯中倒出茶香漫溢的红茶,摇头晃脑的说:“可现在大英帝国已经灰飞烟灭,这英式宫廷下午茶,却在我大周宫中保留下来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这是一间装饰着浅蓝色壁纸和金色八角柱的圆形小厅,富丽堂皇却又不失优雅,地处显德宫花园的一角,从细长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是一片绿草如茵,越过一片修剪整齐的树木顶端,能看到远处宫殿的屋顶,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不过,这红茶还是显宗元皇帝年间,由荷兰人带到欧洲的。”坐在一旁的梁国英笑道:“所以,下午茶回归大周,也算是认祖归宗吧。”

    “没错,所以东西方之间,其实并没有天然隔阂,我常对我的学生讲,大周的政治制度,就是西方的君主立宪和东方儒家治国之道的完美结合。”理国公世子徐荣堂说。

    “少庐所言极是。”江源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不过我是老了,未来这个制度的延续发扬,就要看你们后辈的了,尤其是成国公,还有几十年时间好做大事,令人羡慕喔。”

    “哪里,我还年轻。”坐在他对面的李卓南恭敬的笑对:“将来还要先跟长辈们学习历练之后,才谈得上做事。”

    “你有这个心,就没有做不成的。”梁国英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李卓南:“要是……”他刚想说“要是牧远有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但立刻就想到不该在其他两人的面前自曝其短,便很快改口道:“……要是今后有什么问题,首先请教泉公,当然,我和少庐也会尽力帮你。”

    “对了,说到请教,华卿,有件事倒还真想请教。”江源把目光投向梁国英,郑重其事的说:“……明恩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梁国英心里咯噔了一下,江源的三子江明恩是驻德国大使,所以他已经大致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谈的话题是什么了。

    “明远说,德国人听说国会也许会杯葛对德自贸协定,颇为不满,可能会影响到新一轮军备研发合作条约,他想知道,上议院这边是怎么考量的?” m.a

    梁国英故作镇静的答道:“这个事情上议院诸公还没有交换意见,哪里就谈得上杯葛?”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何苦对我也不说实话。”江源微笑着说:“大周别的我不敢说,外交这摊子的事还是瞒不过我这双老眼的。这次法国人来,不单单是跑去参观学校这么简单吧?”

    梁国英脸色立刻变得有点难看了,但仍然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泉公老成谋国,尽可以与上院的诸位交流一下这个事。我虽然名列议长,但不过是个召集人而已,怎么会因一人之意左右国家大政?”

    “华卿误会了,其实我倒也未必有什么想法。”江源冷冷的说:“但柳子翔对这两个条约看得比命还重要,我也就是提个醒罢了。”

    李卓南听到这里,暗暗心惊。他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徐荣堂,后者正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手边的画册,也不知是不是像他一样,其实是在专心听着梁江二人的对话。李卓南略微知道,首相柳子翔以亲德派著称,国会两院不少议员对他的倾斜外交政策不满。而他没想到的是,刚刚举行完授爵典礼,自己就已经侧身于大周最高层的政治漩涡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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