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又能够猜测得到。
当压迫到一定程度，反抗是必然的。
荣均儿自从被荣常刁收养之后，就没有正经对待过他,不是打就是骂，连顿像样的饭都不给吃。
家里的房子被霸占了,吃的却是猪食,任谁都可能反抗。
这些村民们都知道,但又如何？
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告到村委，对这事也是规劝多，而无惩罚。
大家更是不敢去干涉荣家的事情，荣常刁不是一般人。
这也是荣常刁敢肆无忌惮的原因，也造成了荣常刁和田桂花更加恶劣的性格。
但谁也没有料到,荣常刁会把苏二牛给打了。
苏二牛被打,倒也没什么，荣常刁打人的事还少？
但苏家的老太太，可不是善茬。
更没有人想到，苏进才竟然去了派出所,把荣常刁给告了。
苏进才这一报警，倒是间接地救了荣均,荣家长房现在也没有精力去管他的事情。大家的心里只有荣常刁,毕竟他是家里的当家人，这一被抓，可不就是捅了天了？
否则,以荣常刁的狠，田桂花的毒，少不了他的一顿毒打。
萌萌一直都在探听着荣均的消息，听说，他去了村委，要求解除收养关系。
荣均儿自从听了萌萌的话，就坚决着要解除收养关系。
萌萌想要去了解更多，却被苏奶奶给拦住了。
苏奶奶不许萌萌参与这件事情。荣家的事情，苏家掺和得更多了，连苏爸爸都被打了。
“萌萌，听奶奶的，别去。”苏奶奶抱住萌萌，不让她乱跑。
萌萌挣扎着想要下去，但力气没苏奶奶大。
“奶奶。”她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望向苏奶奶。
她急啊，哪怕知道荣均这一次状告不会成功，依然想要知道结果。
更想知道，等到荣家长房缓过神来，会不会虐待荣均。
想想，应该会。
现在荣常刁被民警抓了起来，如今还没有到严打的地步，荣均又是荣常刁收养的，只怕他不会被判刑。
但会被拘留，因为他打了人。
萌萌希望他被判刑，否则等到他回来，肯定饶不了苏家，也饶不了荣均。
“荣均这次状告，不会成功。”苏奶奶给了答案。
“为什么？”萌萌眨着眼睛。
苏奶奶已经抓着她，将她抱在了怀里。萌萌已经四岁，有些分量，老太太抱着有点儿吃力，依然抱着。
“解除收养，没那么容易。哪怕他告到了村委，村委干部也不会同意，而且这事需要得到荣家长房两夫妻的签字同意，他们不会签字的。”苏奶奶非常肯定地回答。
萌萌顿时泄了气。
她又想起了前世，那个时候荣均已经八岁了，也没有维权下来，收养关系一直都没有解除。直到他十岁，才通过公社（后来改镇）政府的协商，才终于解除了收养关系。
维权之路，何苦艰难。
“就算真的能够解除收养关系，小荣均还小，只有有了接收家庭，才能够顺利解除。那问题来了，谁收养他？”苏奶奶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萌萌突然不挣扎了，低着脑袋沮丧了起来。
是啊，荣均还小，五岁的孩子，如果没有接收家庭，村委不会答应他跟荣常刁解除收养关系。
荣家除了大伯，没有其他人敢收养荣均。
村民们倒也会有愿意收养荣均，毕竟荣均家的房子是跟着他走的，收养了他等于是白得一套房子，但荣常刁会放手？
答案显然是否定。
荣常刁对那套房子，势在必得，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很快，萌萌就听说了，荣均的维权之行，果然失败了。
村委驳回了他的申诉，并没有答应他的诉求。
苏家这边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好在吃饭。
萌萌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小眉头都已经皱在了一起。
“荣均儿这孩子，真是可怜。明明是被自己的大伯收养，过得却不是人过的日子。”米香边吃饭，边在感叹着荣均的遭遇。
“少评论他家的事情，荣均儿过得好不好，都跟咱家没关系。咱家吃得亏还少？别忘了，老二脑袋上还破了个洞。吃饭！”苏奶奶敲着桌面，下了命令。
饭桌上，其他人都不吭声。
苏大伯和苏爸爸本来就是孝子，老太太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苏妈妈平日里话也少，也不爱去嚼舌头。
宋兰娣说：“娘说得对，荣家的事情关我们苏家什么事？荣均儿又不是我们收养的，难道还管着他吃喝？”
萌萌眼睛猛地一亮。
苏宝珍吃着饭，鼻子里却哼出一个音。
……
荣常刁并没有被判刑，眼看就要被放回来。
他不承认自己打人，也不承认虐待小荣均。
苏家听说了这件事情，顿时就炸了。
“怎么就没打人？老二头上的伤，不是铁证？”苏大牛脾气爆点，一听这事，顿时就忍不住了。
苏奶奶喊：“老大，回来！”又说，“你这么莽撞地冲出去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苏大牛这会一点招也没有。
苏奶奶也沉默了。
“他打人的时候，荣家左邻右舍都看到了，有人证。”苏进才在旁边小声地说。
苏奶奶眼睛一亮。
“但是他不承认打人，就算真打了，他也不承认把我打伤，他是个无赖。”苏爸爸闷闷地说。
荣常刁确实就是这样的无赖，他在派出所都说了，他没把苏爸爸打伤。
他家的左邻右舍，也不可能真的会出面作证。农村里，很多人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家扫门前雪，不想惹麻烦。
苏爸爸郁闷的也就是这一点，荣常刁太无赖了。
“验伤。”萌萌提醒，“奶奶，阿爸头上不有伤吗？”
苏奶奶眼睛又是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还是咱萌萌聪明，咱这就去医院验伤。”苏奶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想到就去做，“老二，你快收拾一下，咱去镇医院，把头上的伤验了。”
“阿娘，我呢？”苏大牛问。
苏奶奶说：“你也跟着去，咱去完医院，就去镇派出所，咱把事情跟派出所的同志讲明白。打了人就想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苏奶奶带领着两个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镇医院。
这一次，老太太并没有带其他人，在她眼里，带了其他人也没有用。
米香抱着闺女，就等在院门口。这会她也没有心思干活，匆匆收拾了厨房，就等待着消息。
萌萌的心，也七上八下，荣常刁能不能坐牢，直接关系到两家的安危和幸福。
宋兰娣嗤了一声，昂首挺胸，带着苏宝珍去了外面找人唠嗑去了。
一点也不担心结果。
……
直到晚饭，苏奶奶和苏爸爸他们才回来。
苏奶奶的脸色不算高兴，但也没怎么阴沉。
苏爸爸头上已经被重新包好，脸色倒也不难看。苏大伯脸上笑呵呵的，显然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
就看表情，萌萌猜到，这一趟行，结局应该不差。
果然，从苏奶奶的嘴里听到了经过。
这一趟去，他们就直奔了镇医院，让医生验了伤，开具了有关证明，又直奔镇派出所。
他们到的比较及时，再晚一刻，荣常刁就要被无罪释.放了。
苏奶奶当时就炸了，打了人还无罪释.放？还有没有天理了？
当场就跟派出所的同志理论，又出具了验伤报告。
荣常刁想要否认，又有匿名的村民举证。
荣常刁就算想要报复，法不责众，又是匿名，他上哪报复去？
也正是这个原因，那些看到真相的村民才敢举证。
“这次，荣常刁想耍赖，都不可能了。”苏大牛喜滋滋地说。
宋兰娣啃着瓜子，翻了下白眼。
瓜子是自家做的，用的是南瓜籽。
“这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苏奶奶忧心。
虽然他们有了验伤报告，又有邻居的作证，但苏奶奶还是担心荣常刁会逃过处罚。
……
很快，荣常刁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只是被拘留了。
苏家得到这个消息时，都惊呆了。
“怎么就只判了拘留？怎么没判刑？”苏大牛傻了。
苏家人虽然很难理解，但这是派出所做出的决定，他们也没有办法。
后来，从村委口里得知，荣常刁被拘留了一个月，也算跟坐牢没什么区别了。
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荣常刁这算是在牢里度过春节了，也算是小小的惩罚。
苏奶奶心里这一口气这才算稍微地平顺点。
萌萌默默地靠在苏奶奶的怀里，乖巧得很。
苏奶奶点了点她的鼻子，“是不是在担心荣均儿？”
萌萌老实地点头，荣大伯被拘留了，田桂花肯定会拿荣均出气，到时候荣均儿肯定就会挨打。
她不希望他因此再受苦。
她也希望荣常刁能够被判刑，但也知道，以他跟阿爸的打架来看，还构不成坐牢的标准。
现在不是严打，如果是在严打时候，荣常刁肯定会被判刑。
现在已经不似那十年，打人只要往公社一告，就能够把人抓起来。
这会，没那么简单。
“荣均儿被他二伯接回去了。”
萌萌的眼睛一亮，荣均被荣二伯接回去了？
她可是知道，荣二伯是荣家唯一对荣均好的。
荣爸爸刚死的时候，荣二伯也想收养荣均，可惜荣常刁是荣家大伯，他决定收养荣均，荣家其他兄弟都说不出反驳。
果然，荣均就被荣常刁收养。
但是……
荣二伯不是在外地吗？据她所知，荣二伯常年不在家，家里一直都是荣二伯娘持家，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斗得过荣常刁？
“就是他二娘接回去的。”苏奶奶解了她的疑惑。
萌萌就更加不明白，荣二伯娘怎么敢接荣均回去？难道不怕荣大伯刁难？
“荣常刁被拘留，谁还管这事？”苏奶奶叹道。
对啊，荣常刁被拘留了，田桂花这会心思都放在了荣常刁身上，哪还会管荣均的死活？
“荣老二家过得也不好，日子很艰难，荣老二又常年不在家，他二娘又是个柔弱的，拼不过田桂花。等到田桂花想起来，荣均儿这孩子……”
萌萌也沉默了。
前世的时候并没有荣常刁打人这一出，自然也没有他被拘留这事。
记得那个时候的荣均并没有被荣二婶接回，也不敢接回。
他五岁的春节，过得并不愉快。
萌萌只希望，田桂花一直没有想起荣均，这样小荣均就能够一直在荣二婶家，哪怕日子过得再艰难，也能够有口吃的。
有口热食吃。
……
随着春节的临近，年味越来越足。
家家户户开始备起年华，苏家也不例外。
苏奶奶已经备了不少零食，有糖果，也有饼干，被她藏在了铁皮箱子里。这都是她半个月前就准备好的。
接下来要备些荤菜，猪肉不用另外买，大队里会杀猪，到时候每个社员都可以按人口与工分，分上些猪肉。
以苏家的劳动力，分的肉不会少。
果然，苏家分到了十来斤瘦肉和肥肉，还有两根骨头，加一点猪内脏。
这些肉，够苏家吃好一阵。
苏奶奶已经把这些猪肉都拎了回来，让两个儿媳妇把猪肉给洗净腌了。
虽然是冬天，还是怕肉坏了，抹点盐巴，也不容易坏。
下岗村一直都是这么处理过年发的猪肉。
今天的宋兰娣很勤快，有猪肉吃了，能不勤快？
苏家都好久没有吃到荤食，连鸡蛋都尝得不多，也就萌萌生病那会，让几个孩子开了点荤，后来再没有。
苏奶奶节约，家里哪怕有鸡蛋，都要藏起来，等着攒得多了，去供销社换钱或换其他东西。
这会，分了这么多肉，宋兰娣怎么能不高兴？
她算准了，今天肯定有肉吃。
果然就被她猜到了，苏奶奶难得大方，分肉的当天，果然就给做了肉食。用的是猪下水，洗净后给做了红烧猪肺。
其他的下水还有骨头，被苏奶奶藏了起来。
“一餐吃完，你当家里猪肉多？”看到宋兰娣的馋样，苏奶奶冷哼。
宋兰娣咂巴着嘴，还觉得意犹未尽。
苏家二房，倒是什么意见都没有。老太太给吃的，他们就吃，至于给多少，他们从不计较，也没怨言。
萌萌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红烧猪肺，觉得太好吃了。
这顿猪肺，是奶奶亲自做的，那味道绝了。
她一向都知道，家里做菜最好吃的，就数奶奶了。
剩下的就是苏妈妈，苏大伯娘的菜做得最差劲，还不如苏爸爸做得好吃。
正是因为知道，萌萌内心里并不期待宋兰娣做菜。
好好的菜，她都能够浪费掉，非常可惜。
“娘，这猪下水容易坏，我们明天再做点猪肠炒辣椒吧？”宋兰娣一想起以前吃到的那个味道，口水就忍不住往下流。
萌萌身子忍不住往后面移，她猜到接下来奶奶肯定得骂大伯娘。
果然——
宋兰娣不说还好，这一说，惹来了苏奶奶的骂声。
看着在那边精神抖擞骂着大伯娘的苏奶奶，萌萌缩了缩肩膀。
她也知道，奶奶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骂得凶，其实都无痛无痒，否则大伯娘也就不会像这一刻这样的轻松。
甚至不怕苏奶奶的骂声。
骂完宋兰娣后，苏奶奶哆嗦着手从房间的衣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里面放着钱和一些票证。
票证是小儿子给她的，还有村子里跟城里人换的，分了些给社员。
苏奶奶攒了不少。
“米香，这是五十块钱和布票，你去镇上供销社扯几尺布，给孩子做一身衣服。”
“娘，那大人……”就小孩的衣服花不了多少钱。
苏奶奶说：“你给大牛和二牛做身衣服，你和兰娣的……”想了想，“也做一身吧，我的就不用了。”
新年了，家里已经有很久没有买新衣了，今年就都做一身吧。老二媳妇会做衣服，扯几尺布，自己做，也划算。
萌萌知道自己有新衣服的时候，还大大吃惊了好久。
她可是记得，农村里很少会买新衣服，苏家也一样。
这个时代，可是流行于缝缝补补又三年，前世也没有这一出，现在竟然有新衣服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不但她和哥哥还有宝珍都有，就连荣均儿，阿娘也给做了一身。
只不过，荣均儿身上的衣服，是阿娘用碎布头拼的。
尽管如此，当荣均儿把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荣均儿，喜欢吗？”米香问他。
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腔传来：“喜欢。”
好喜欢，多久没有穿到新衣服了？从三岁之后，他就再没有穿过新衣服。就连以前阿娘做的衣服，都被大伯娘拿走了，要改了给荣蜜儿穿。
他并没有一套真正属于他的新衣服。
“你喜欢就好，婶子就怕你不满意，这毕竟是……”碎布头拼的。
“我喜欢，很喜欢，可是……”荣均用力咬着下唇，“我不能要。”默默地把衣服脱了，扔给了米香，就跑了出去。
“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米香想喊回他，却见他已经跑了。
萌萌说：“阿娘，我去把衣服送去给他。”
……
萌萌是在河边找到荣均的，此时他就坐在河边，一手拿着一块石头，正在打着水仗。
“荣均！”萌萌喊，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荣均却没有理她，只是用石头打着水仗。
“阿娘让我过来送衣服。”
荣均说：“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明明很喜欢。”萌萌弯着脑袋问他。
小孩子的心理，有时候真的很难懂。
小时候的荣均别扭而倔强，当然长大后的荣均也不容易懂。
小荣均却只是咬着唇，并不说话。
“这是阿娘给你做的，穿了，你就可以好好过年，高高兴兴地过年。”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我不知道，就是想对你好。”
“你是因为可怜我吗？”荣均突然站了起来，推着她，“我不需要你可怜，你走！拿着你的衣服走！”
“荣均！”萌萌喊。
荣均板着小脸喊：“走，我不想看到你！”
萌萌知道，荣均那别扭的心灵又开始了，她柔着声音哄：“荣均，我是真心想对你好，我阿娘给你做衣服，单纯只是想送你新衣服。”
荣均沉默了，低着脑袋，河边的树影投在他的身上，拉出了一条很长的孤影。
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与落寞。
好久，他才悠悠地说：“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除了家人，我只对你好。”
小荣均抿着嘴唇：“真的？”
“真的。”
……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苏进才过来找萌萌，把她喊了回去。
萌萌将衣服往荣均怀里一塞，就跟着哥哥回去了。
望着萌萌离开的身影，小荣均的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件新衣服，紧紧地抓着，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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