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的日光很强烈,透过窗棂的光线照在眼睑上,让她的意识突然恢复。
记月猛地坐起来。
帘帐之下,可以看到窗外明媚的早晨。一阵阵晨风透窗而入,房中充溢着清新的咸味。
这里是瀛洲岛,莫止的房间。
记月锁紧眉头,感觉到太阳穴痛得厉害,这才环顾四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床榻枕衾凌乱,一定是昨晚美酒乱性。本来决定好要很快乐地渡过一天,这一下全毁了。
脑中浮现出她把莫止压倒在床上拉扯他衣服的画面。~
记月闭上眼睛稳定心神,昨晚那种心痛得要破碎的感觉又在侵扰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她就要离开了……
她要离开瀛洲岛,然后,离开幽篁阁,离开这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离开莫止……
不是关山阻隔,不是天南海北,更不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那是两个时空的距离,他们将分别属于不同的宇宙,而且两个宇宙将会平行,永远也没有交点。
她双手扶住头,不敢再想下去。曾经,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自己的生活,是一个多么奢侈又多么幸福的幻想。她做梦都想回到家,再见到爸爸妈妈,再回到她的医院,再继续她原来的生活轨迹。
可是,时移势易,她竟然在这个世界里有了刻骨铭心的爱恋。
她可以放弃自己,可以不回去,但是,即使她不回去,莫止也因为碧落教的原因,必须要作为教主,带领着碧落教的人回归瀛洲岛,因为只有他才有那么强大的感召力,才可以让这些随心所欲目无法纪的人在这里过这种最适合他们的生活。
记月已经看到,他们很习惯聚集在莫止的周围,安居乐业,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如同他们聚集在归居风周围一样。
可是,若是要她留在这里,继续和莫止在一起,做碧落教的教主夫人,她会很难过。而且看得出来,莫止也不希望她过这样的生活。
在这个世上,他从来都是最了解记月的人。
记月是一个医生。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时空,什么宇宙,她都会将救死扶伤的使命作为自己的工作。没有了她的工作,就等于剥夺了她一半的生命。
所以,在得知那个穿越时空的机会确实存在的时候,莫止虽然犹豫了很久,还是狠心说出了“分开”这两个字。
他知道,记月会痛苦,但是她最终会接受。因为,这个决定仿佛已经是最无奈却最合适的选择了。
其实,若是简单直接地放下一切,无论是谁,求对方不要离开自己,那么,也许莫止可以放弃碧落教和瀛洲岛,放弃这个江湖,记月也可以放弃回家,放弃现代医生的生涯。只要可以在一起,有什么不能牺牲呢?
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这样做……
记月苦笑了一下,她与莫止的想法,好像根本不必沟通。她完全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也明白他的苦衷,就像他也是如此的懂得她。
推开门,门外几个端着巾帕净水的美貌丫鬟立即躬身行礼。
“月姑娘早,请姑娘梳洗。”
记月抬头看看四周,这里没有莫止的人影。
丫鬟道:“教主在草亭等候姑娘,为姑娘饯行。”
她要走了……
说到饯行这个词,记月再次真真切切感到,她要离开了。
莫止为她饯行,不仅仅是看着她离开瀛洲岛,还有看着她离开一切的意思。
记月一个人漫步离开那片竹楼,寻着昨天记忆的道路,穿过山石树林,走向那个草亭。
那些丫鬟在伺候她梳洗之后,只是看着她离开,在她身后行礼告别,没有一个人跟随她。
人在树林中,就已经听到草亭的方向传来清越悠扬的琴声。记月的心顿了一顿,那是莫止的琴声。
小径蜿蜒,远处的草亭显示出它简朴古雅的外形。那个人坐在亭中,阵阵琴声幽咽。迷蒙的香雾从案上飘起来,很远就可以看到亭中炉火上煮着香茶。
脚步很机械地沿路走来。这次,莫止没有停下弹琴,一直到她走到身后,他还在拨弄琴弦,只是琴声越发滞涩。
记月没有说话,直到他弹琴的手指停下。
莫止的双手按在琴弦上,却没有回头。
“月月,头还痛不痛?”
记月摇摇头,却没有想到,她站在莫止身后,莫止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但是,她就是觉得莫止知道她在做什么,即使他看不见。
莫止道:“烈酒伤身,我烹了茶,还有醒酒汤。”
记月低头看看,果然,案上已经摆上了茶具和茶点,一碗热腾腾的汤放在中间。
莫止站起身,回过头来。
记月抬头看他。
他,依旧是那个俊秀无双的绝世美男,眉目如画,风华高雅,行动举止优雅到极致。
她,依旧是那个神奇的姑娘,清秀动人,自信从容,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特气质。
两个人默默对视,其实,有很多话都梗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了一会儿,记月突然笑了笑,移开目光,迈步走到案前,端起那碗醒酒汤,端详了一下碧莹莹的汤水,闻了闻气味,又拿起羹匙尝了几口,才笑着赞叹道:“真好喝,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莫止不禁微笑,接口道:“你喜欢么?”
记月道:“喜欢,可是,我今后喝不到了……”
莫止一怔,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说起离别,一时语塞。
记月率先道:“我要走了,以后,你的心脏,你一定要善待它。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如果,遇到好的姑娘……”
她住了口,挥挥手道:“总而言之,你一定要过得很好,一定!”
莫止蹙眉。
记月道:“三天之后,我就要回家了……”
莫止立即抬眼看来,两只凤目透出明亮灼人的光芒。
记月呆呆看着他的眼睛,心好像被他的目光灼伤了一般,无法再说下去。
莫止慢慢收回视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月月,你也一定要过得很好……”
记月看着他,只能缓缓点头。
长空明澈,海风习习。
海风拂过脸颊,其中的咸度好似渗入了肌肤,竟有一丝丝刺痛的感觉。
不敢想象别后的心情,以及没有对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因为,如果真的去想,也许就将丧失勇气。
记月伸手在自己的腰间,从腰带里面拿出了她的手机。她走上前来,把手机向莫止递过来。
莫止低头看看手机,又抬眼看她。
记月一笑,“留下这个,做个纪念吧。”
莫止缓缓抬起手,接过手机,低头默默凝视着。
记月道:“我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充电宝,就放在你房间里,导线也在那里,能用很长时间的。”
她伸过手来,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那次她与莫止在幽篁阁后花园自拍的照片显示出来。
莫止看着照片笑了笑,回头将方才抚琴时放在案上的折扇拿起来,递给记月。
“月月,你带着这个……”
记月愕然看着他从不离身的折扇,一时怔住。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扇子。
手指划过精致的扇骨,这把折扇,从来不离莫止身边,几乎成为了他的标志。
不能再想下去,早已做出的决定,就不要再改变。成全这个江湖,成全碧落教,成全原本的时空,成全所有人的过去未来。于是,就牺牲他们自己吧。
一切都会过去,人生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已。
记月狠狠咬牙,手里拿着扇子后退两步,抬头看了莫止一眼。她最后分明看到,莫止的双目好似划过了一道闪电。
“我走了,保重。”
记月回过头,迈步向小径那头走去。
她的脚步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决绝。简单结束的长发随着海风飘飘洒洒,背影在广阔的天地中显得如此柔弱娇小。
莫止突然跟上两步,走到草亭前面,伸手道:“月月……”
记月听到他的声音,全身震动了一下,慢慢停住脚步,却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莫止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沉默无言。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白姐姐就在海岸边等你……”
记月笑了笑,“谢谢你。”
她说完,便快步继续走去,那背影在小径上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山岩树木之中。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莫止才缓缓放下伸出的手臂。
她走了。
她竟然真的走了,不仅离开了瀛洲岛,三日后,她还会再次穿越时空,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他的手无力垂落在身侧,看着远方浩淼烟波。
时间一天天过去,黄昏落日,朝阳初升。瀛洲岛上安静而恬淡,这里除了人与人之间简单的相处,没有太多的礼法顾忌,没有人干涉别人的生活,更没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争夺。
每一天,出海捕鱼的船只迎着朝阳踏浪而去,荷锄的耕者也在勤奋劳作。
闲暇时节,三两好友相约,饮酒烹茶,随处可见。山间林内,时有闲人对弈抚琴。
只是,在人们安静闲适的日常生活中,碧落教教主的竹楼大门紧闭,莫止再没有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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