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止走了。
林砚与钟离思成亲后,吕青与武妙君也办了喜事。沐若虚正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时候,莫止告诉他,已经决定了起身去瀛洲岛。
沐若虚这次真的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真正生过徒儿的气,即便被骗、被耍,即便看着他们胡闹，他也许会打他们的头，会张嘴骂他们臭小子,可是心里却从未真的生气。他自己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不拘礼数的人。
尤其是莫止。
即使知道他从那么小的年纪就对他藏着那么大的心事,他也从未真的怪过他。可是这一次，他选择离开幽篁阁，回归碧落教,沐若虚真的生了气。
那天，莫止跪在师父门外很久，一直一言不发。沐若虚在房中饮酒,也没有出来见他。最后,莫止叩首再拜,起身离去。
春风送暖，柳色如烟,嫩草初绿,暗香浮动。
这样美的春天,一切都生机盎然,一切也在按部就班地继续。
记月坐在竹韵堂诊室的一张诊桌后面，手里拿着毛笔，抄写着林砚的病案和处方。
对于驾驭手中的毛笔,她已经比较熟练，而且，字迹还很不错。一些现代已经放弃的繁体字，她也逐渐学了起来。
手中的笔缓缓移动，她却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后来，她的笔便渐渐停住了。
林砚在自己诊桌前忙碌，偶尔抬眼看看她，却没有叫她。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记月就那样坐着发呆，笔拿在手中，笔尖的墨滴在手下的纸上，然后渐渐干涸。
医馆中很繁忙，病患来来往往。但是，似乎所有的事都已与她无关。她对周围的事都没有反应，而周围的事也都很是默契地没有去打扰她。
中午歇诊，医馆的门关起来，小厮们端出了饭菜。
钟离思从后面出来，走到林砚身边，两个人默然看了记月一会儿。然后，钟离思移步记月桌前，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笔。
感受到她的接触，记月突然一惊，猛然醒悟过来。这才低头一看，那张抄写病案的纸上已经墨迹狼藉。
“哎呀，糟糕！”记月连忙拿起那张纸，紧锁着眉看了看，便干脆将纸揉了揉丢到一边，又拿出一张纸来。w~
钟离思将笔放下，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按在她手臂上。
“记月，不要太勉强自己，好不好？”
记月怔怔地放下手中的纸，凝目看她。
钟离思道：“舍不得他，就不要硬撑了，去瀛洲岛找他，岂不比如此自苦要好么？”
“我……”记月愣住了，一只手不由自主摸着腰带里面的手机。
莫止离开后，有关现代世界的一切就成为了她自己的秘密。她知道她的世界的消息一定会传过来，就在昨天晚上，她也真的接到了韩柏的讯息。
这些日子，她身边的东西总会不明不白地失踪，先是她的白大衣，然后是处方笔，再后是心电图机。
后来，她院中廊下的鹦鹉，也突然不见了。所有人都以为它是挣开了链子飞走了，只有记月知道，这只鹦鹉远比大家想象的距离飞得更遥远。
因为它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韩柏很遵守规则，除了这只鹦鹉，他没有再动这个世界里其他的东西。
昨天晚上，韩柏与她取得联系。他还是那样严肃认真，但是话语中还是透着浓浓的急切。
根据于量的测算，两个平行世界在短暂的接触后，已经出现了要分开的迹象。
两个平行世界一旦分开，便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接触，平行，没有交点，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因为那只是量子理论中所产生的一个极度的偶然。
他与记月定好，五日后的正午，于量会启动装置，带记月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中。这当然会冒一些风险，但他感觉于量的试验已经很成功，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即使不是如此，时间紧迫，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就是说，五天后，记月将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异世的古代江湖，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不是离别，不是再见，而是真正的永别。因为她与这个世界之间，今后将是完全平行的，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包括莫止……
她当然想念爸爸妈妈，想念自己的医院，还有自己的人生。然而，她虽然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江湖，但是她在这里付出的感情，却比过去的所有时光都要多。那是生死与共，刻骨铭心的爱情。
她呆呆看着钟离思，却说不出一句话。
钟离思也忍不住心中伤感，拉着她站起来。
“好了，多思无益，还是先用膳吧。”
林砚见钟离思拉着记月走过来，连忙拉开椅子，等着记月就座。
还没有走到桌前，敲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林砚听那声音，并不是急诊患者的声音，便让小厮开门。大门开处，映着春日的暖阳，一位道姑手持拂尘站在那里。
白佳容。
记月立即惊住，看着门口那件青色的道袍，就好像看着一个幻象。
幽篁阁所有的人都已经认识白佳容，也都知道她与莫止的关系。所以，当她迈步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白佳容走到记月面前，躬身施礼。
“月姑娘，贫道奉教主之命，前来邀请月姑娘到瀛洲岛小酌，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赏光。”
记月注意到，她口中的称呼已经改成了教主。那么，莫止一定是已经继任了教主之位。
她犹豫了一下，默然不语。
钟离思连忙推推她，口中道：“记月，你去吧。”
记月尚未答言，林砚已经开口道：“你只管前去，师父和二弟那里，我去告诉他们就好。”
钟离思听了，也跟着点头。
白佳容见了，立即侧身施礼道：“如此，月姑娘，请。”
竹韵堂前已经备好了马车，一路前行离开碧虚岭，向一个陌生的方向而去。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异世的大海。
从离开碧虚岭，又在海边看到早已等待在那里的海船，在大海上漂泊，整整一天过去了。
海船顺着这些人的既定路线行驶，穿过险恶的风浪，穿行林立的暗礁，好像经过了一些隐秘的暗道，逐渐接近了一个海岛。
晨曦明净，海岛在朝阳中显露出暗黑的轮廓。远远看上去很荒凉，只看见海滩上散布的怪石，上面还沾染着斑驳的海藻。
这个海岛远望的样子，并不像一个避世的世外桃源。
船行靠岸，记月跟着白佳容登上海滩。脚步踏上这片荒凉的土地，一路深入内陆。
并没有想象中蓬莱瀛洲的仙境之美，这个地方很多都没有开发，保留着原始的丛林和山水。在这里居住的人，看上去也都是一些普通的渔人和猎户，也有樵夫耕者，虽然平凡而简朴，却呈现着一片田园生活的怡然安适。
突然感到，这里的荒凉反而映衬着一种脱离了尘世的自由感。
白佳容回头看她，手捻拂尘微微一笑，“月姑娘，你可还认识这些人？”
记月愕然道：“你是说我们看到的这些渔夫农夫么？”
白佳容点头道：“不错，他们都是碧落教的人。”
记月听了，忍不住又四下打量路上经过的人。这些人都已经脱下了黑色劲装，换上了平凡的衣袍，看上去与一般百姓无异，也看不出身怀的高绝武功。他们安居乐业，怡然自得，竟与以前那些背负血海深仇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截然不同，好似根本不是同一群人。
白佳容道：“这里，是碧落教的天堂。碧落教的人在这个地方是最合适不过的。”
归居风以瀛洲岛为家，肯定不是率性而为。而莫止，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个现实，才会离开他喜欢幽篁阁，回归故里。
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一条石子小径蜿蜒而去。依稀一阵清雅动人的琴音传来。
听到熟悉的琴声，记月心里猛地一惊。分明并没有分开很长时间，却有恍然隔世之感。
脚下的步子只是在机械地挪动，随着小径的曲度慢慢循声而去。突然，那个熟悉的琴声中发出一些异响，琴音顿止。耳边只留下海风阵阵，如同低沉的呜咽。
走下一个缓缓的小山坡，只见小径延续处，远远一座茅草亭，亭前站立一人。
依旧身穿着火红的外袍，修长身姿站在海风之中，衣袍临风飘举。漫漫大地，悠悠碧空，好似从无过去，更无未来。
他几乎是立即便看到了记月，走下草亭，向这边走来。
记月也快步迎上去。
两人逐渐接近，对方的眉目神情都清晰可见了，就连眸光闪亮，也映入了眼帘。
脚步却逐渐慢下来，逐渐停下。
隔着一段似远似近的距离，相对而立。
身后的白佳容和一起上岸的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远近再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他在那里。
胸中的疼痛溢满喉间，却无法说出口，分明他就在那里，分明相思那样悲伤，却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凝视。
良久，心中的痛终于压下去，记月看着莫止，脸上绽开了一朵笑容。
莫止凤目中星光掠影，看着眼前之人，也终于微微一笑。
笑容最初很浅很凉，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眼波的每一个流动，都在分明向对方传递着安慰和感动。
“莫止……”记月嘴唇轻颤，终于叫出他的名字，“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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