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慢慢变得崎岖,天边开始出现了秀美的峰峦。
离开幽篁阁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今日重新进入碧虚岭山地,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峰,竟有种久别归乡的激动。
吕青驾的车很是平稳，记月坐在莫止身边，让他依靠着软垫半躺在座位上。一路上他时醒时睡,经历过大战,又经历了心脏骤停，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反而有利于他大脑的恢复。所以，记月就任他睡着,不去打扰他。
输液器的滴壶里，液滴一点一点地滴落，规律而稳定。
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如这般的宁静,暂时忘记所有烦恼,只是静看着时光慢慢流淌，竟是如此幸福。
莫止动了动,记月低头看去,见他长长的睫毛轻颤抬起,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感觉怎样？”记月理理他身上的毯子,低头问他。
莫止眸光闪了闪，对她微微一笑。
记月对上他清亮的目光，心中微颤。
他现在的样子,真的难以让人将他与复仇、碧落教和暗中计划联系在一起。记月暗暗想，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他的病，除此之外，所有这个江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莫止，我们快要到了。”
莫止撑着手臂坐起来一些，看着记月轻轻蹙眉，“月月，你睡一会儿吧，这一路上你一直辛苦，连晚上都未睡过，真的太过劳累。”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那只不输液的手，将记月拉到他怀里，看样子想要让她靠着他休息。
记月连忙道：“没事，我不累。”
莫止道：“什么不累，你的眼睛，都是乌青的。”
记月被他揽着，头靠在他肩膀上，心中泛起酸酸甜甜的感觉，也没有舍得再起身离开他。
反正车内无人，这般时光也如此难得，干脆继续留在他怀里，享受他的温柔。
“睡。”莫止低头看看她。
记月道：“我睡不着。既然你醒了，不如我们说说话。现在刚到碧虚岭，车上的时间还很长呢。”
莫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快要回到幽篁阁了，其实这里，是我最依恋之地。”
记月听他说起幽篁阁，自然就想起了竹韵堂和手术。韩柏那边虽然已经有了消息，而且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让她瞬间充满了希望。可是，若要把莫止的生命全部压在来自那个世界的支持上，她不敢赌。因为科学研究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而莫止，他最缺的，也是时间。
若是来自那个世界的消息就此中断了，那要怎么办？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莫止的手术不能再等，而这个世界医疗条件最好的地方，只能是竹韵堂。
可是，虽然她知道手术的步骤，甚至跟着韩柏上过台，但她毕竟是一个内科大夫，而且，即使在见习期，她也从来没有独立完成过这个手术。
莫止见她不语，微笑了一下，“月月，我知道你为何事担忧，其实那些事，不必过于在意，你是一个出色的大夫，该如何做，自会很清楚。你只需将我当做那个中毒脱水的老者就好，成败与否，至少我们一起努力过。幽篁阁美景如画，如今的我心中也已坦然，之前错过的景致，自当好好欣赏，错过的亲情，也但愿可以弥补一些。”
他悠悠叹道：“但愿师父和大哥可以原谅我的欺骗。这么多年，我真的欠他们太多。”
记月抬头看他，“怎么？沐阁主和林大哥现在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么？”
莫止道：“我们去往凌渡山庄时，我担心江湖大乱，师父和大哥会因为牵挂我以身犯险，去彩云山庄或凌渡山庄找我，所以，我便派人封锁了幽篁阁，限制他们出行。可是，我又担心他们会与碧落教的人发生冲突，便手书一封，将所有的事情据实相告。我不知他们看了信会如何去想，但是至少这段时间，他们并未卷进来。”
他又抬眼看看前面晃动的车帘，车帘外面，吕青正坐在车辕上赶车。
“至于二哥，我欠他的情，可能今生今世都无法还清，也只能等来生了……”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顿时，外面传来吕青的声音，“三弟！你没事么？”
记月连忙大声道：“没事没事，他醒了。”
莫止微微摇头，“二哥如此关心我，师父和大哥，也是如此，不知今日我见到他们，他们会是何反应。”
记月道：“当初离开幽篁阁时，我还奇怪，林大哥竟然那样放心你出门，可是到了彩云山庄，我才知道吕二哥是收到他的书信，又收到你属下的飞鸽传书，才会出现在中途救我们的。那么这段时间，江湖上因为碧落教的事这样不安定，幽篁阁却没有一点动静，原来是你做了手脚的原因。”
她眼前好像又浮现出林砚的身影，那个温暖、镇静的男子，他那个布置得那般合理的医馆，在这个世界里，也许只有他可以作为她的帮手。
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直起身子问莫止。
“莫止，这么长时间，我都忘记了问你，早就听说你们三个都有缺陷，可是林大哥，他难道也有病么？”
不知道林砚的身体状况，是不是适合做他的帮手，甚至是……
莫止道：“我大哥没有病，但是中过毒。”
中毒？武侠小说中经常见到的那种□□？
记月锁住眉头，“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毒么？应该不会是有机磷的，那是什么重金属之类的慢慢蓄积的毒？”
莫止摇头笑了，“你学的医学知识，谁知道可不可以解释这种毒呢？我大哥这些年，根本没有搞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毒，不过，他说过已经找到了控制毒发的方法，所以这些年，我们并未见过他再次毒发。”
记月不禁奇怪，林砚如此温和的性格，又悬壶济世，怎会被人下毒呢？难道古代的异世，也有医闹？或者，他自己研究药物，不慎中毒？
莫止看了看她，早已明了她的心中所想，微笑道：“我大哥成亲时，我还很小，但是，我依然记得他妻子的样子……”
记月眨眨眼睛，一脸惊愕，“成亲？莫止，你糊涂了么？林大哥成亲？”
莫止道：“我自然不糊涂，我大哥以前成过亲，不过他的妻子死了，到如今他也未曾续弦。”
记月惊得目瞪口呆，只是呆呆看着莫止，几乎说不出话来。
莫止深吸一口气，慢慢追忆起来。
“我大哥原本是一位巨贾之子，但是他不善经商之道，自幼跟随我师父习武学医，我五岁来到幽篁阁时，师父就经常对我说大哥是一位医学奇才，并发誓一生医术只传他一人。他十六岁那年，他家中因为经商不善而破产，父母亲一病不起，经过多方医治不效，最后双双去世，于是大哥带着与他青梅竹马寄住在家的表妹离开家来幽篁阁长住。后来师父见他二人情投意合，便做主让他们完婚。不过，幽篁阁比较避世，江湖上倒也无几人知道此事。”
记月点头道：“林大哥竟然经历过丧妻之痛，真是可怜，可是，这与他中毒有关？”
莫止道：“我大哥醉心医道，那时师父已经为他在山下开了医馆，他便整日在那里诊病研究药理，虽然与妻子很是恩爱，也因为医馆那里忙碌，难以整日陪她厮守，时间久了，夫妻便多有怨言。后来他的妻子时常自己外出游玩，我师父并不在意世俗之论，也不太在意。结果有一天……”
记月默默看着他，好似感觉到什么。
“他妻子难道……”
莫止道：“不错，听说有几天我大哥因为有严重的病人需要照看，夜间留在医馆。可是那一天他晚上回家取些日常用物，事先未曾告知，结果一进门，竟看到他妻子与另外一个男人厮混……”
“天哪。”记月扶额，“这个世界竟然也有这种人，我们医生确实很忙，经常没有时间顾家，再遇到这种妻子，实在是太可悲了。”
莫止叹道：“我大哥本深爱其妻，遭遇如此背叛，当时一怒之下，拔剑与他们相斗，最后将他们全部杀死。可能当时的景象很是惨烈，我只记得师父第二天拦住我不让进去看望他。听说他们争斗之时，那个名叫田尚的男子以我大哥已经中毒相威胁，竟原来他们早已合伙给我大哥下了一种奇毒。之后，我大哥毒发的状况，我与二哥都未曾见过，只有师父亲自照顾他，但是很多年均未能解毒。但是近几年，他说已经找到了控制毒发的方法，也不再用师父操心，也许如今，已经不妨事了吧？”~
他说完这么多话，咳嗽了几阵，有一些喘。
记月连忙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帮他轻轻拍背。
“好了，休息一下，我们快要到了。”
窗外，山峦竞秀，群山之间，倚山而建，已看到冬日里依旧翠绿的竹林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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