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一灯如豆。
楼峰跟着两个黑衣蒙面人,走进小饭馆后面的一个房间。整个屋子黑沉沉一片,只有中间一张木桌上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
木桌旁,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静静站立在那里，摇曳的微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更增加了这个房间的黑暗。
她面对着楼峰,面具的眼洞里,两只眼睛映着幽幽的灯光，忽明忽暗。
楼峰连忙倒身下拜，“楼峰拜见尊主。”
那人点点头,哼了一声，“楼峰，你很不错,看来我没有看错人。碧落教复兴之日,定然会给你记一大功。”
武旭朝是碧落教的第一号仇人,谁不知道武旭朝只有这一个女儿，被他视为掌上明珠？抓住了武妙君,自然是一个重要的筹码。
楼峰心中暗喜,面有得色,“哪里哪里,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在下还得到了一样东西，呈给尊主，您一定会更加满意。”
银色面具闪着幽幽暗光,那双眼睛瞬了一瞬，好像在思索。
“何物？难不成你已经得到了……”
“不错。”楼峰撩衣站起，满面得意。他为碧落教做成了这两件事，今后他在碧落教的地位，必然不凡。从前的什么彩云山庄，什么大师兄，空有虚名，没什么好处，还要整天看别人的脸色，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伸手去衣襟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在木桌上。
“尊主请看，这便是凌渡山庄镇庄之宝天机弩。”
女子迟疑了一刻，拿起布包慢慢打开一角，那个闪亮的针筒顿时呈现眼前。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两个黑衣蒙面人立即跪下，口中道：“尊主保重。”
“不错，这……这正是天机弩。”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当年，教主他，就是被这个东西所杀……”
她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风水轮流转，欠下的终归要还，你们让我们家破人亡，今日你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楼峰，”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又将目光投在楼峰身上，“天机弩是凌渡山庄的镇庄之宝，你刚到凌渡山庄，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天机弩？”
楼峰傲然笑道：“当然，凌渡山庄不是一般的门派，庄内庄外机关重重，若不是这一次我以彩云山庄大师兄和信使的身份，恐怕都难以进入凌渡山庄。而偏偏这个身份，作为他们的客人，我也可以在其中自如活动。”
他清清喉咙，背负起双手，开始讲述他的功绩。从他们进了凌渡山庄，当夜他便换上夜行衣查探，没想到真的发现莫止和记月两个人夜访慕容远风，更没想道慕容远风就那样手持天机弩出现在当院。而且，他好像并不满意天机弩的杀人方式，要把天机弩交付给门人带去祠堂。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两个人交接物品的时候，自然是最疏忽的时候。
何况那时候，慕容远风看去心事重重，对手中的东西非常忽视。
于是，他运起上乘轻功，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天机弩。
楼峰说到这里，眉开眼笑，“尊主不知，在下是第一次拿这个天机弩，还不会使用，若非如此，当场的那些人，包括慕容远风，都活不过那晚。”
女子抖了一下，突然站起来，瞠目看过来，“你说什么？”
楼峰道：“若不是天机弩被幽篁阁那个叫做莫止的家伙用一根针卡住，我早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那女人怔了一下，再解下布包，将天机弩完全拿出来，擎在手中。
针筒下面的机关上，赫然卡着那根血红色的针。
那根名叫夕照的飞针。
女人的手再一次颤抖起来，这一次却比方才抖得还要厉害，几乎拿不住那个圆筒，连身体都在不自主地颤抖。
只是一根小小的飞针，那夜的情形仿佛都呈现在她眼前。她慢慢伸手捏住那根针，从机关上把针取下来。
虽然只是一瞬间发出的针，却恰到好处地卡住了机关，她取了几下，才把针取下来。
颤抖的手指捏住夕照，放在眼前慢慢地看着，逐渐，那双眼睛闭起来，仿佛再也难以看下去。
“尊主？”楼峰心下疑惑，走到跟前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
那女子突然睁开眼睛，手中的天机弩放在木桌上，手掌却突然向着楼峰挥去。
“啪”的一声脆响，楼峰的脸上挨了重重一掌，这一掌如此大力，他又猝不及防，只被扇得身子横飞出去，整个撞在墙上。
好歹没有失去意识，他坐在地上晃晃头，只听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摸，嘴角已经淌下血来。
几乎被打晕，他愣怔了半晌，才意识到发生的事情。
“尊……尊主，你……”
戴面具的人默不作声，但是房间中沉重的呼吸声可以让人感觉到她的激动。楼峰扶着墙站起来，身边的两个黑衣蒙面人迅速站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方才还是志得意满，是碧落教的有功之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从一个功臣变成了罪人？
戴面具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压下了心中的激动，轻轻挥挥手，让两个手下闪开。
楼峰一手握着被打的面颊，站稳脚跟，不敢做声。
“你，以后离他远点，听见了没有？”
女子低声道，那声音压抑着明显的激动和悲伤的情绪。
楼峰大着胆子抬眼看她的眼色，但又看不出什么。她刚才拿的是莫止的飞针，那么，她说的那个他，自然是莫止。
“但是……莫三公子，为何……”
女子突然抬眼看他，眼洞里的目光冷如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夜风凛冽，月色朦胧，凌渡山庄的小侧院里，一个寒凉的小池边，莫止身上穿着厚厚的鹤氅，坐在轮椅上。
他的病情刚刚稳定，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夜里虽然阴冷，但是空气还是很清新，所以他一再要求记月准许他来到院子里透透气。 m.a
虽然穿着红色的衣袍，仍旧掩饰不住他苍白的病容，他坐在那里不动，手中捏着折扇的扇柄，仿佛在等待。
不一会儿，一阵轻微的破空之声传来，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身轻如燕，飘落在他面前。
莫止抬头看他，脸上露出微笑，“二哥，你回来了？”
“嗯。”吕青点点头，撅着嘴，满脸难过的样子，“三弟，我这次去送了信，妙儿妹妹就可以早一点回来么？都好几天了，妙儿妹妹到底被那些人抓去哪里了呢？肯定会受苦的。”
他说着，一蹲身坐在小池边上，将头埋在两臂之间。
那天夜里楼峰被打得口角流血着回来，说师妹非要拉他陪着出去逛集市，结果遇到了不明身份的蒙面人，那些蒙面人一个个都是高手，武妙君被他们抓去，他奋战也没有能够救出师妹。
楼峰当时告诉的是记月和吕青，几乎把两个人急死。
凌渡山庄刚刚被蒙面人偷袭，天机弩被抢走，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彩云山庄的大小姐又被人抓去，也是同样被黑衣蒙面人劫持。所有的事情合在一起，都表明着一件事，碧落教重出江湖，绝对不会甘于平静，在礞山秋猎之中袭击了武林盟主武旭朝之后，已然又对凌渡山庄展开了攻势。有可能，天机弩已经落到了碧落教的手中。
记月、吕青和凌渡山庄的人们一起，跟着楼峰，在那个市集上，周围的山地寻找了很久，都没有丝毫武妙君的下落。
这也难怪，抓住武妙君的是碧落教，他们既然抓住了她，无论怎样寻找，都是白费。
因为莫止在病中，一开始记月和吕青并没有告诉他，可是莫止那种接近读心术的眼光，很快就发现了他们隐瞒的事情。
他看着吕青难过，看着记月着急，手指一直就这样紧紧捏着扇骨，凤眼轻轻地眯着，一言不发。
记月觉得，他病成这样，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一再劝他不要着急，凌渡山庄这么大的门派，都会一起帮助他们的，而且，楼峰已经自己先行一步，返回彩云山庄报信去了。
莫止看上去没有做什么，很听话地养病。今晚也是记月要去凌渡山庄的药房跟庄上的大夫一起给莫止配药，在她出门前，莫止一再要求她推自己出来透透气。
他看了吕青一会儿，倾身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漫声道：“二哥，你相信我，这一定是有用的，妙儿是不会受苦的。”
吕青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竟然溢满泪光。
“真的么？三弟，我什么都相信你，你说有用，那一定就是有用的。”
莫止对着他笑笑，他五岁就跟着师父来到幽篁阁，从小大师兄和二师兄对他都非常好。因为他身体弱，但是心思灵巧，他们什么事都让着他也顺着他。多年以后，因为他处理事情的能力好，竟然信任他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就连师父沐若虚，都跟他们两个一样，即使他做的决定并不合理，他也不会反对。
而这位心智不全的二哥，可能是他最倚仗的一个人吧。
突然心里充满了愧疚的感觉。
“二哥，你……是不是喜欢妙儿？”
吕青又看看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莫止叹了一口气，“你为我做了许多事，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你、大哥，还有师父，我很对不起你们。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的，希望有一天，你们知道了一些事，不要恨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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