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修费力地回：“那又怎样？”
“你不觉得你男友过来找你的时候，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吗？”裴恒俯下身，掀开凌修的眼皮，确认他的身体状态，“我制造出来的幻象，相当于是在给他看电影。”
凌修：“那可真是谢谢你，免费请他看电影。他一定很开心。”
“凌司长，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让你看看你的幻象跟秦野的区别。”
有什么区别？
这些东西，都是裴恒抽取他们的记忆，再编辑出来的而已。
凌修说：“没什么区别？”
“哦，是吗？”裴恒从操纵台上拿下一份体征记录表，“凌司长，刚才的幻象显示，你的下丘脑等部位中的‘疼苦中枢’出现了较大的反应波动，看来你儿时的某些记忆，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啊。”
裴恒拐弯抹角地问七问八，其实还是想问跟凌云与张岚有关的事情。
“有话不妨直说。”凌修有些不耐烦。
这时研究室门外传来三下叩动。
“你好，请你开一下门。我来接我男友回家。”
裴恒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转眼往显示屏上瞥了一眼：“凌司长，看来你确实很爱你的男友。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你脑内分泌出来的快乐情绪顿时达到了自你进入研究室以来的最高值，就连之前你在看见你们某些场面时都未能达到这个数字。”
凌修：“请问你能闭嘴吗？”
“抱歉，不能。”
裴恒没有急着去给秦野和蒲乐开门，而是先将凌修身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感应线给拆除。
“等会儿你男友要是看见你变成这幅模样，估计会把我往死里打。”
凌修冷笑一声。
“凌司长，辛苦你了，”裴恒完全放开凌修，客客气气地说道，“多亏了致幻剂，让我拿到了你所有的记忆与体能参数，这我日后将要开展的工作提供了莫大的支持。谢谢。”
裴恒伸出手想要跟凌修握一握。
“裴医生，如果你要是再不开门的话，我大概就要采取某些暴力措施了。”秦野“温和”地提示道。
裴恒对凌修说：“我这人不是很喜欢棒打鸳鸯，我这就让你跟你男友相见。”
凌修浑身乏力，软得不像话。
他怀疑裴恒为自己注入了某些药物，导致他现在意识虽是清醒的，但他却全然没有操控自己四肢的能力。
“咔哒。”
研究室的大门被打开。
秦野站在裴恒的面前，“裴医生，好久不见。”
“秦先生，我们确实好久没见了。别来无恙？”
秦野侧过脑袋，越过裴恒的肩头，看见了虚弱地靠在墙上，勉力支撑住自己的凌修，语气中所有的客套全都在刹那间凝固成了一个点收了回去。
他用右手将裴恒往一旁推开，“我认为我不太好。”
秦野直接朝凌修走过去，将他稳稳地扶住：“你还能撑多久？”
凌修心道秦野居然直接跨过“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被弄成这样”，来到了“你还能多久”这个问题上，这就给他一种秦野认为他自己时日不多的错觉。
于是凌修努力地挺直背脊，将自己的从容与体面重新拉出来抖了两下，准备披上身。
但秦野用手掌拢住他的脸，“行了行了，都这样儿了，还要咬牙死撑？”
凌修缓慢地接收到了秦野的信息，正要做出反应的时候，自己的身上却骤然一轻，腿弯落进了秦野的肘间。
——公主抱。
凌修活了二十四年，鲜少被凌云和张岚抱过，也没有被管家叶晗抱过，长大之后，偶尔跟战友或是同学生硬地拥抱，再之后，才是跟秦野……各种抱。
脸上的两团绯红姗姗来迟地飘到他的脸上，有些病态，但在秦野看来，还挺好看。
秦野掂了掂凌修，语气温柔地说道：“亲爱的，麻烦你把手臂绕在我的脖间好吗？我怕裴医生伸出一条腿来，我被绊倒，然后你就被我给抛出去了。你要是被我抛出去，可能会摔倒脊柱，这很危险；又或者是摔倒后脑勺，这样就更危险了。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请你扶住我。”
站在一旁的裴恒：“……”
凌修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如若不把手臂搭上去，眼下他无力的胳膊就会像两根面条似的。
秦野见凌修乖顺地听话之后，神色严肃地对裴恒说：“裴医生，我差点儿忘了。我来这里不仅是来找男友的，还要向你找四个人。”
蒲乐此时正站在秦野的背后，小声地问凌修：“凌先生，您现在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跟我说，我还带了一些膏药。”
凌修认为他现在的问题，可不是贴几张膏药就能解决，但还是说：“多谢，但……”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野抱着向前走了几步。
秦野坐在一张椅子上，把凌修当成一个玩具娃娃一般来回调整了几个姿势：“这样会不会觉得有些别扭？”
凌修被他压在大腿上，向后搂进怀里，腰间横着一条胳膊牢牢地锁紧，“……不别扭了。”
“那就好。”秦野为凌修调整好坐姿之后，这才注意到裴恒一般，“裴医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秦野的气质与凌修截然相反。
凌修看上去疏远，但实则接触时很温润，带有温度，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而秦野看上去很有吸引力，但实则气压极低，浑身都是扎人的刺，似一朵开在寒潭上的食人不吐骨的食人花。
裴恒与秦野的接触不多，但在与秦野的双眼对视时，心里居然奇异地一阵瑟缩。
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装傻充愣道：“什么四个人？”
秦野音调又低了几分：“蓝斯、奎因，路正和林安。”
“抱歉，我只认识前面两位。”裴恒回道。
“哦，是么？”秦野松了松手臂的力度，生怕凌修喘不过气，“那你跟我说说，蓝斯和奎因被你弄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你们在来到兰苍之后，也早就知晓答案了吧？”裴恒说，“就是擅自闯入兰苍，被交通事故司的人拦截，随后控制中心的人前来处理，再之后……我就不太清楚了。”
秦野笑起来，很有压迫感。
他说道：“你都已经知道这些了，再之后的情况，你会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啊！”
凌修不太习惯窝在别人的怀里，于是再次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所以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三人说话的蒲乐，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奇特的画面——
秦先生额前的头发有些长，在他往后收了下巴的情况下，发梢差不多能遮住蓝色眼瞳。周围的光线很暗，但隐约有着灰白色的光，这就让秦先生的眼睛像碎掉的蓝色玻璃似的，自下而上地盯着裴医生时像是将要甩出的利箭。而往下是线条利落的锁骨，但被坐在他怀里的凌先生挡住了大半。秦先生的长腿微敞，暗红色的鞋底点在地上，鞋尖翘起。
整个人颓靡而又犀利。
凌先生坐在他的怀里，虽脸上带着病色，但并不羸弱。饱满的后脑勺线条流畅地滑下，与后颈线相接，最后与骄傲自矜的脊背融合，勾勒出属于一个亚特军官的气质。
裴恒则是多变的，像一面镜子。
两位先生对他说的话，全都会被他以各种方式反射回来。
蒲乐心道，原来走出雪谷，离开那些千篇一律的兰苍人，这些带着其它世界缩影的人原来是这副模样。
“那我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秦野说，“蓝斯和奎因被交通事故司截下来之后，这桩案子交由事故司司长何恩处理，何恩虽然是兰苍人，大脑受控制中心的严格监视与控制，但在那时，他也开始拥有了自己的思想，暗生的恻隐之心使他让自己最信赖的下属路正副司长去查办，具体目的不知，但离不开要帮这两个撒旦人平安离开兰苍。但未曾料到，路正和林安的意识也同样复苏，这些东西都被控制中心的人知道了，于是四人，先后被处以脑刑。”
裴恒听完这段话，愣了愣，而后拍起手，感慨道：“这些人，真是令人敬佩，实在是敬佩啊……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他人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秦野感受到了裴恒的敷衍，“但是故事还没完。”
“哦？居然还没完？”裴恒感到了几丝意外。
秦野问：“裴医生，人在接受脑刑之后，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死。被处以脑刑之后，总不可能整个人都直接灰飞烟灭了吧？所以我来这里找你，主要就是想要确认一下……”
“啪。”
原本昏暗的研究室一下子变得无比光亮。
秦野说：“做得好。”
前不久独自摸索到开关的蒲乐，手指头还悬在上面，听到这句话之后，重新回到秦野的旁边。
这是与凌修见到的粉红色乐园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切都与最初的猜想相吻合。
铁灰色的操纵台上摆满了药剂与针管，操纵台之后，则是一列列密密麻麻的个体实验室。
圆柱状的小型实验室中，灌入了深蓝色的药液，而外面都与一台实时更新着个体数据的显示屏相连。
裴恒说：“既然如此，那就只好……”
他舒展开双臂，像是拉开幕帘的舞台中央站着的指挥家。
“欢迎你们来到我的研究室。”
这里会是你们的地狱。
带着你们与生俱来的罪孽与丑恶，跟着这些不堪的躯体，一起被我投入练火的熔炉之中，溅开死亡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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