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静谧沉沉，骤然一声咣当，惊动了暗夜。
也让身处虚无缥缈之地的司无涯回头一望，地上满是碎渣片子，忽的又一陶器被用力掷向坚硬的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夜幕中一道高大身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踉踉跄跄走出来，蓝色的外袍被他随意丢弃在地上，一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额头，薄唇抿得死紧。随着那一阵阵刺入脑髓、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袭来，他摇晃的身子最终还是跌落在地，与此同此，在他身侧不远一置物架上的瓷瓶咣当掉落，无数尖利的碎渣滑破了男子的手掌。
——“为什么！！”
他痛苦地喊道。
“滚！”
伴随着一声声的有些凄厉的语调，外头倏地亮起了火光，霎时屋内也被照得通亮，那名不慎摔落在地的男子缓缓抬起那张痛苦的脸庞——
精致的轮廓，被死抿得苍白的薄唇以及还双几乎可以透过的清浅冰眸，虽然此刻那双眸子在火光下红得异常妖艳。
夜鸣朝！
又是这种梦里奇特的视角，似旁人又似无法触及的灵魂。
司无涯还没来得及震惊，屋外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又一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眼前。成年的段玉清比起他记忆中还要清瘦三分，但整张脸的轮廓却更加的分明了，清俊如玉之下带着果断的狠绝。
“师尊？师尊凝神！”
段玉清神色担忧，直奔夜鸣朝身侧，却被他一手挥开了，随后便听见面露痛苦万分的夜鸣朝紧绷着下颌，咬牙切齿道：“滚开，段玉清。你若真念此师徒情义，就亲手解决掉本君。”
段玉清闻言脸上的血色全无，瞳孔紧缩，颤声道：“师尊，弟子不能这么做，您一定能克制住自己的。那个禁制一定有办法可解的…..”
“啊…”
随着一声惨叫，随着一阵充满狠厉的罡风呼扫而过，屋外的人全数阵亡。原本好好的楼阁也轰然倒塌，激起一阵阵尘灰。在此废墟中，段玉清被势不可挡的罡风一掌挥退，口吐鲜血，倒在残垣断壁之中。而在废墟的中央，一人白衣猎猎，稳立不动。
片刻之后，夜色下的身形微倾，在段玉清惊恐的眼眸中仰面朝上，缓缓倒下……
【正道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谁也没注意到，在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另有一人站在不远处一屋檐之上，红黑交错的斗篷下目露赤红，咧嘴无声。
轰隆一声作响，电闪雷鸣之下，那名黑衣男子露出了隐藏在斗篷下的面貌——
一张陌生的面孔，修眉下一双赤红的双目，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角咧开，似乎在对这底下这场惨无人道的修罗场的嗤笑，那若有似无的充满恶意的笑唇让他有些感到熟悉。
——
骤然，那人无意间的一瞥令司无涯不寒而栗，紧闭着的双眸猛地睁开。好一会他才从这场怪异的梦境中缓过神来，呆滞的目光也渐渐有了焦距。
什么情况？
那是梦吗？
第一次做这么奇怪的梦…..
梦境里究竟是他师尊还是原书中的夜鸣朝？！
他无法断定。
如果重明在这就好了。
司无涯不禁想到那个带着痞笑的男子。就可以跟他说一声，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送他手绳后当天晚上便离开了。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他戴好手绳，据说是用什么珍贵的东西做的，可保平安。那时的他听完后笑得前俯后仰，直到重明又再次恢复原貌，用那双赤红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他，才让他止住了笑声，改口压低声道：
“你放心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我不是小孩子，能自己解决。”
当时的他是这样说的。
而重明的表情也是很奇怪，微微皱了下眉，仿佛觉得他知道他并非为自己去寻找办法的事很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干嘛，你这副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很蠢。”顿了下，司无涯又道：“我们是朋友，担心一下你不行啊。”
“朋友？”重明先是一愣，仿佛自嘲般苦笑一声，“好久没从另一人的口中听到这两字了…..”
随后，重明让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与重明自己的掌心贴合，霎时间司无涯感到一股无形之气包揽着周身，过会，似乎没什么变化。
然后在他顾着好奇时，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声便走了。
若有他在，估计现在就可以找找他身上的原因了….
可惜了。
司无涯站在窗前，仰望着刚起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地从怀中拿出那根红黄相间的手绳，借着微弱的白光端看了几眼，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才将其又塞回怀中。
带着就带着吧，不过带在身上应该也没差…..
他绝对不是因为带着这么丑的手绳有些别扭才不戴的！
本来想找一下段玉清的，可人貌似还没睡醒，房门紧闭他也不好打扰，便作罢转头去皓雪庭了。
“那小子走了？”
等到皓雪庭，骄阳也如含羞的小姑娘般从山那头悄咪咪地露出半个脸来。跨步走近月门，便见他师尊大白天的清闲自在的端坐在庭院中赏枫饮风。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辟谷后便很少与夜鸣朝一道进食，他师尊也很少再传唤他一起。除了小时候，他很少见到夜鸣朝吃东西。
就算不用，可偶尔也会装个样子品品美食啊，其他修士也不会像他师尊一样，真的是快成仙的那种。
所以想起他自己还没吃早膳，便在来时去了趟厨房，这会他到时，他们也差不多将菜肴端上桌了。
看着这满满的一桌，他顿时食欲大开，刚动了下筷子便听见对面突然传来这一声给吓得差点一抖将刚夹上的米糕抖落，一时间他不知究竟该不该动筷子。
想了想，还是老实道：“段兄似乎身体不适，还没起身….无涯便想先来您这，过后再送他下山。”
夜鸣朝冷哼一声，“如此懈怠。”语气中那颇为不满似乎让司无涯觉得是在说他平时的懒散。
恍若未闻，在他又准备夹起另一块米糕时，他师尊又没话找话聊。
“那个教你的医仙呢？听说是你让他出去办事的？”
夜鸣朝左手撑着左脸颊，有些漫不经心问道。
闻言，司无涯呛了一下，吞下口中的米糕，才道：“恩恩，是啊。我让先生帮忙去找一本医书去了。”
重明那家伙到底拿他当了多少次借口了？！
夜鸣朝凉凉地看了眼他那僵硬的嘴角，不置可否，“听闻他还赶在你生辰那日回来，给你置办了生辰礼？”
您老怎么什么事都瞒不了您！！！
连这事都知道！！！
在他暗暗心惊，担心重明身份被发现时，又听他师尊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楚逸飞发现你身上带着某种东西，还不知道…..”
“师尊说得可是这个？”司无涯手脚麻溜地放下筷子，从怀中拿出那根手绳来，心道：若真因这个，拿出来倒也无妨。
可惜重明的礼物了，万一他师尊又发疯将东西丢了那就惨了，还得去找回了。
正当他寻思着只要不被当场毁掉，他要悄悄找回后藏好来时，夜鸣朝却只是轻轻一瞥，旋即无感道：“既然别人送的，就好好带着。”
司无涯：“…..”
考虑到他师尊偶尔的发病，司无涯偷偷地看了眼夜鸣朝那如常的面庞，斟酌了下，才道：“唔，不过是想其他人一样象征性送点小礼物，并无什么不同….吧。”
谁知，夜鸣朝脸一转，半阖的眸子里此刻光斑微动，语气微冷道：“不同倒是不同，若非他没有心怀不轨，本君早就将人杀了。”
啊，怎么天气说变就变，突然有些冷气飘飘。
他微微缩了缩肩头，暗暗打了冷颤。
“还有那个段玉清，虽是银峰谷之人，但此人心思并非那么单纯，不可深交。”
话题陡转，一下子转到主角身上了。
“还有居然想到利用守山的弟子向你传信，胆大妄为。”
原来您知道的啊？！
司无涯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放在唇边轻轻吹着，抿了一口发觉还是太烫了，也就先放下刚想解释。对面的夜鸣朝却提早一步洞悉他，长吁了口气道：“算了，说了你也听不进。看在你的面子上，为师暂且饶他一命。”
可您的表情似乎没你话中那么看得开啊，这阴沉着的臭脸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您知道他将来有可能成为你的弟子不，您知道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不？
能说杀就杀的么。
好久没跟生气的夜鸣朝单独相处了….何况是在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更是难以靠近。
感觉不一般的累，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突然间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
司无涯顿了下，咽了咽喉咙，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沿边，缓缓道：“师尊，原先在一方阁内那副被白纱盖住的画像呢？”
回想起昨晚不经意的一瞥，原先挂着画像的墙面早已空空如也，那副画被他师尊藏起来了么？！
为什么？是因为怕他看见他娘吗？
虽然没看到那副画中的人，但司无涯觉得能让夜鸣朝珍惜且将其挂在入眼之处的应该放在心上之人才是…..
观那时的朦胧感，轮廓似女子。在云涛仙阁中能让夜鸣朝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他娘——散云仙子….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夜鸣朝撑着脸颊的手微僵，半响，他缓缓放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眼眸微垂，望着桌面的一点，轻声道：“嗯。”神情中有他看不懂的愧色以及丝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顷刻间却消失无踪，转眸间夜鸣朝也凝眸望过来，瞧见他脸上那来不及收起来的犹豫，微沉声道：“你看到了？”
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从他师尊那短短四字中察觉到了温怒。他立马摇头道：“没有。”
在夜鸣朝狐疑的目光中，他微微吐出口气，抬眸直视道：“….因为他们都说我很像我娘，所以….我以为….”
头一次在夜鸣朝面前提起散云仙子，一直以来横在两人之间被掩盖很好的沟子被他一下子掀开表面那层枯草。
从前是因为怕死，也许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有那么一丢丢在意。
不过….他也是觉得他师尊貌似不会再冲动杀他了….况且他还有个保命符不是么。许是这份直觉让他敢在夜鸣朝面前大放厥词或是得寸进尺。
“我真的很像她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夜鸣朝。
他真的很像散云仙子么？明明他师尊很在意那画像中之人，而那画像之人很大几率是他的娘亲，可为何楚逸飞跟慕师姐他们都说他师尊对他娘不是那种感情？！
他不是迂腐之人，并没有觉得什么，虽有有点怪怪的说不出感觉，但也是可以接受的。
二人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之中，最终还是夜鸣朝先转开了视线。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该问吗？
司无涯沉默不语，半阖的眸子似乎在思考着，可注意力仍旧落在对面逃避似的夜鸣朝身上。
皓雪庭微风习习，吹动的红枫在空中挥舞。
良久，夜鸣朝重新抬起头来，闭上了闭眸子，重新睁开时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透过他的脸望去身后的红枫，“不知道，他的脸我早就忘了。”
骗子。
忘了为什么还留着那画像？
睹物思人不是更加残忍。
“那，师尊，若将来某一日弟子不在了，您会想我么？”
夜鸣朝回眸看了眼他，不置可否道：“茶凉了。”
“哦。”(.
那一日他们之间的谈话随着那一声戛然而止，彼此都心照不宣没有再提起那个话题。
揭露那条横沟貌似没有多大的安抚，反而使得那条横沟更加得扩展了….直到那本就濒临崩塌的边缘逐渐掉落，变成一道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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