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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孰能不朽 > 第446章 第九章辛筝
    蹴鞠场虽是辛筝当年一时心血来潮所建,但至今已有十三四年。

    平均寿命三十四岁是国君封地被经营多年后的数据,并非普世数据,普世数据的话,氓隶的平均寿命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十三四岁的时间,相当于本土国人的半辈子,哪怕是后来迁徙的外来国人,蹴鞠也是伴随着他们来到辛国的生活。

    如此漫长的时光使得辛人格外喜爱蹴鞠了,哪怕是偏远村落里都能看到熊孩子玩蹴鞠,而城邑中,街道上更是专门留了空间修建公共蹴鞠场,所有人都可以使用,每天都可以看到有人在玩。

    十几年下来蹴鞠场俨然发展成了兖北的蹴鞠圣地,只要能在这里赢得魁首,财富、地位、荣誉全都能到手。

    这也是为何辛筝冬季时最愁的事是怎么降低冬季冻死饿死人的数量之余还要挤出一天来看蹴鞠。

    底层氓庶普遍喜欢的东西,统治者只要不想死就不能对着干,至少不能明面上对着干。

    自然,辛筝也没有对着干的意思,蹴鞠可以练兵,氓庶玩蹴鞠玩得越好,纪律性和身体素质就越好,还不用她花钱,她日后也能给别的诸侯上一堂课:别看孤兵少,但孤随时都能拉出百万大军碾死你。

    十几年过去,最早定下的十支国家蹴鞠队已经发展成十五支,辛筝归国后又增加了五个名额,将最终名额定在了二十支,以后不打算增加了。

    每个队伍都要其它所有队伍都打一场,二十支队伍哪怕一天一场也要一百九十天,这还只是第一轮初赛。

    初赛结束后根据总分淘汰掉十二支,剩下八支开始新一轮比赛,又是二十四天。

    再淘汰四支,剩下四支再战,又是六天。

    最后一轮,最终剩下的两支再比,一天。

    整个流程加起来得两百二十一天。

    一年也就三百七十二天,多添几支队伍的话,一年都不够用。

    蹴鞠场经过了扩建,并且为了最大限度的容纳更多的人,整个蹴鞠场被虞给改建得辛筝这个始建者都认不出来了。

    中间是赛场,环绕着赛场,虞修建了一层又一层共十二层的观众席。

    第一层占地面积最大,但只有靠近赛场的一边固定席位,席位向外的一大片空间是没有席位,但会有推着手推车买吃的喝的小贩。

    第二层建在第一层的上面,空间是第一层的一半,别的都同第一层。

    第三层一直至十二层皆如此,空间依次递减,到十二层的时候都没多少空间了。

    远远望去,整个蹴鞠场仿佛一座高塔,还是没顶的那种——盖个顶,赛场就没有光亮了。

    安澜看了后忍不住问辛筝:“这么大一座建筑一定花了很多钱吧。”

    “初建时花了钱,不过那会儿修的挺简陋的,也没花多少钱,现在扩建的这个,一枚两铢钱都没花。”

    安澜不可思异。“哪怕是征伐徭役也不可能不要钱。”

    徭役只是节省了人工成本,但人要吃饭,材料也要花钱。

    “没有用徭役,虞修建的时候找了商贾资助钱财。”

    “勒索?”

    “不算,虞也给了好处的。”辛筝觉得虞不能称之为勒索。“比如有个卖荼的商人,他资助了一大笔钱,扩建以后蹴鞠场里为客人提供的荼也都是他以成本价卖给蹴鞠场的。”

    安澜一脸懵逼的看着辛筝,这是从修建到建好后的开销全让人包了呀。“那他有得到什么吗?”

    “全辛国都觉得他家的荼叶好。”辛筝回答,见安澜不懂,便解释了下。“蹴鞠场是辛国最大的盛事,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传遍全国。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能为了一口酒大老远钻巷子的都是酒虫,这世上还是正常人多的。人们买东西时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因为熟悉的比较可信,虽然我不懂这有什么依据,但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安澜懂了。“当所有人都知道他家荼叶时,他卖荼时,别人都会优先选择他家。”

    辛国的情况和龙伯很像,都是畜牧业为主,这也决定了荼对于辛人而言不是奢侈品,是生活必需品,是需要经常吃的药。

    辛筝每回给官吏们发荼叶当奖励时,前不久还怨声载道恨不得问候辛筝祖宗的官吏瞬间就会忘掉对辛筝所有的怨念。

    全国都向那名荼商买荼,赚得钵满盆满都不足以描绘其中暴利。

    “聪明。”辛筝捏了捏安澜的脸以作奖励。

    安澜道:“就算有冤大头,也不用修这么高吧?底下几层还好,上面几层真得还看得清比赛吗?”

    人族是陆地猴子不是鸟,换只羽族来,莫说十二层,便是二十层都看得清,但人族没羽族的视力啊。

    “我当年走的时候蹴鞠场还不是这样子,没试过,但应该看得清,我听虞提过,越往上,票越贵,但票也卖得越容易。如果看不清,谁会花那么多钱?”辛筝不太确定的回答。“不管了,我们俩的票在十二层,一会坐上去了就知道了。”

    进门后俩人便分开了,安澜先去十二层,辛筝还要去赛场上等待开幕式和演讲。

    安澜瞅了瞅十二层的高度,觉得这一趟爬下来自己能减掉一圈肥肉,然而,蹴鞠场的侍者没让她去爬楼梯,而是将她带到了一个有坐席的木制笼子里,拉了拉旁边的一根绳子后上方传来了铃铛声,然后笼子便上升了起来。

    安澜不由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怎么做到的?”

    “从四层开始,蹴鞠场每一层都按了滑轮与绞盘,将客人直接上去,让客人免于脚力之苦。”使者回答。

    安澜道:“先生肯定不会乘。”

    侍者不解。

    安澜也没解释。

    辛筝除了强迫症还有被害妄想症,这种上楼法轻省是轻省,但笼子上面的绳子若被人弄断了,那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直接摔成肉酱。

    十二层的整体空间不如下面每一层,只有坐席没有走来走去的小贩,但位置并不少,并有案几,案几上有酒荼点心。

    花木与竹帘隔出了一个个厢房,隔音效果完全没用,但清幽感很足。

    出了厢房还有一道走廊,蹴鞠看腻了也可以跑到走廊上推开窗户看风景。

    十二层的高度,不管从哪个角度往蹴鞠场外看都是一片天地高远的壮丽。

    安澜拿着票找到了自己的厢房,坐了没一会开幕便开始了,二十支队伍入场后辛筝拿着一份稿子的念了起来。

    安澜嘴角抽了抽。

    非常可以。

    别人演讲靠自己的口才与才思,辛筝演讲靠稿子,稿子还不是她自己写的,而是下面的官吏写的。

    最早的几版稿子辛筝都拿给安澜看过,或者说,她拿安澜当标准,只要安澜看后表示看不懂在说什么辛筝便会将稿子打回去。

    连着打回去二十几遭后下面给辛筝写的稿子完成了从辞藻华丽没有内容到辞藻华丽终于了有内容再到辞藻简练直白有内容的蜕变。

    若非辛筝给的待遇太好,很难说为辛筝捉笔的刀笔吏会不会跟辛筝拼了。(.

    最终的成稿通俗简练得稚童也看得懂也意味着根本没什么文才。

    虽然写的人觉得这篇蹴鞠赋是自己写得最差的赋,羞于承认是自己写的,辛筝念起来却没有任何障碍,一篇没多少文采的蹴鞠赋念得抑扬顿挫,感情充沛,仿佛在念一篇传世的佳赋。

    嘴角抽搐的不止安澜,所有知道这篇稿子怎么回事的官吏皆嘴角抽搐无言。

    比之官吏,庶人们虽然因为头回见到有人拿着稿子演讲,但辛筝念得太好了,表现得也太理直气壮,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见识太少所以大惊小怪。

    不论如何,辛筝最终还是通过念赋将气氛给烘托了起来,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和任务,成功下场,将赛场交给主持者。

    安澜干掉一半的糕饼、全部的荼汤,考虑要不要饮点酒时辛筝终于爬完了十二层的楼梯寻来,看着跟在辛筝后面气喘吁吁的禁卫,安澜忍不住为之默哀了一瞬。

    辛筝给自己倒了一盏熟水饮尽,笑问安澜:“我表现得如何?”

    安澜想了想,回答:“很别出心裁。”

    她以为辛筝让人写蹴鞠赋是为了宣传蹴鞠,结果这人将赋带来当演讲稿了。

    “没办法,我终究不是真心喜欢蹴鞠,让我即兴出一篇美赋也太为难我了。”辛筝理所当然道。

    安澜很怀疑辛筝哪怕真心喜欢蹴鞠也写不出美赋来,刀笔吏刚写的那几篇赋,看不懂的不止她,还有辛筝。

    指望辛筝适应别人是不可能的,她要是能主动适应别人就不会在蒲阪那么多年,书法文采原来有多烂还是有多烂,给王写奏章都是怎么通俗怎么来。

    为了适应辛筝,很有眼力见的官吏们写的奏章基本都不用什么太生僻的字词,避免辛筝看不懂。也没多少惯常的炫耀文采,对着只瞎子,媚眼抛得再好看也是浪费时间。

    与安澜简单聊了几句,待蹴鞠塞开始,安澜的注意力被引走后辛筝从身上掏出了一包肉脯,再从侍从手里拿过一摞白纸一边吃一边进入工作状态。

    十二层看得见蹴鞠,但看不清,只能看到人在跑来跑去,想看清球就有点难度了。

    安澜看了没一会便兴趣缺缺的收回了目光,发现这么一会儿辛筝已经写了好几张纸,虽然没什么文笔,但辛筝写字的速度非常快,问:“我可以看看吗?”

    “随便。”辛筝头也不抬的回答。

    安澜拿过一张看了起来,发现上面全是月份季节和人族的技艺或风俗,涉猎极广,从琴棋书画到歌舞乐器俳戏,再到织染烹饪酒水、弓马骑射应有尽有,其中一些的旁边还打了个勾。

    “这是要做什么?”

    “二十支蹴鞠队,哪怕每天比一场也还有一百五十多天闲着,这么大一座建筑,太浪费了。”辛筝道。

    安澜问:“所以你想多办一些比赛?”

    “嗯。”辛筝点头。“能捞点是一点,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可这上面很多东西都不像蹴鞠一样是风靡全国的东西。”

    “那不是问题,在我面前露了脸,并且拿到了全国第一,不论是多么冷门生僻的东西都会火起来,就像赔本为蹴鞠场提供好茶的那位荼商。”

    安澜觉得有道理。“可你这上面,有几百种了吧?一年也就三百七十二天,蹴鞠场够分配吗?”以她对辛筝的了解,这家伙有一定概率会将纸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搞出比赛。

    “不一定要一年一次,也可以两年一次,三年一次。”辛筝道。“还有蹴鞠队,一天比一场有点浪费,完全可以上午下午各一场,或两场,时间上肯定来得及。”

    安澜听懂了,辛筝这是想让蹴鞠场一年三百七十二天就开门三百七十二天,并且全天营业,最好从子夜营业到子夜。

    “我记得辛国所有的贵族都被你抄了家。”安澜不能理解。

    哪怕辛国的底蕴不如别的国家,没那么有钱,所有贵族的家产也不可能是小数目吧?再加上那吃独食到人神共愤的官山海,怎么还跟穷疯了似的?

    辛筝摸了摸安澜的脑袋。“你现在还小,等你以后亲政了你就知道对于国家而言,钱永远都不够花。”

    安澜不能理解,但辛筝都说了亲政以后,她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能问出另一个疑惑。“这些勾是什么意思?”

    “勾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对我有直接的用处。”

    “丝线,染布,琢玉、烹饪,乐器、歌舞....”安澜一一念道。“居然还有裁衣,宫里不是有为你裁衣的匠人吗?”

    “是啊,但我说的直接的用处是指对国府的。”见安澜一脸懵,辛筝解释道。“国府办了很多纺织工坊,在贵族们被我收拾以后,国府的纺织工坊已经垄/断了辛国的纺织业,每年会纺织出无数的布匹,但用的葛和麻料都是大老远从冀州还有孟水那边运过来的,太麻烦了。我想让各地的商人带着当地的丝线来我这里比赛,看谁拿出来的丝线品质好,到时纺织工坊就从他那里买织布的线,省掉自己沤麻浸麻剥麻的步骤,也节省成本,这是丝线。”

    “染布又是什么?”

    “布织出来了自然要染色,但染色除了讲究工艺,对用的颜料要求也很高,我没有多余的钱让下面的人去研究颜料,但我可以让民间有钱的人去研究。”辛筝道。“谁研制的颜料好,染的布好,我便将纺织工坊里织的布交给谁染。”

    “裁衣呢?工坊织的布不是小数目,裁成衣服你卖得出去吗?根据我的观察,人族要裁新衣都是买了布回家自己裁的。”安澜很怀疑辛筝找人裁的成衣能不能卖出去。

    “卖不出去也无妨,反正卖成衣只是顺带。”辛筝无所谓道。“你是不是忘了,官序的学生每年能领到两套校服,军队也有自己的制式衣服,还有官吏们,我正在让人为不同部门的官吏设计制式衣服,让他们以后每天工作时都给我穿制式衣服,别给我穿得花里胡哨的。”

    她不是君离,君离无所谓别人怎么穿,反正看不见,不会伤眼,但她看得见。

    “但工坊现在的产量,提供官序和军队都不够,更别说官吏们了。”辛筝道。“干脆分一部分给民间,但都是为我办事的,我怎能给人穿太烂的衣服,衣服的手艺必须有保证。”

    安澜懂了,辛筝这根本就是每个比赛除了捞钱还有别的目的。“琢玉又是为何?”

    辛筝一脸怨念。“人族有铸鼎的传统,不管发生点什么事便要铸鼎或铸点什么铭记,明明史册已经足够了,有那么多铜料去铸鼎铸点农具多好?”

    安澜道:“可简牍甲骨没有铜鼎保存得久呀。”

    龙伯也有铸鼎铸铜器的传统,为了更好的保存历史,而且铜器本身也可以做为器具来使用,一举两得。

    “但我更需要农具。”辛筝道。

    安澜没话说了。

    辛筝道:“跟传统对着干不现实,但让我浪费铜料我也做不到,便用玉料代替,玉鼎也是鼎。”

    安澜:“....先生高兴就好,烹饪呢?”

    “台城被我改建成了官署,朝食还好,官吏们都是在家解决的,但午餐和?食、一部分宵夜却是在台城解决的。庖人不够用,随便找的庖人做得饭食不好吃,你没发现他们每天都在抱怨饭菜太难吃吗?”

    安澜很想说人那是在想家里的饭菜,本来正常的工作时间,只需要午时随便拿点糕饼对付下,晡时回家吃?食就行,但辛筝没人性,导致大部分人莫说?食,宵夜都只能在台城里解决。

    “我给他们找全国最好的庖人做饭,想来怨气能少点。”辛筝道。“酒水饮品也是如此。”

    安澜觉得不会。“乐器歌舞俳戏呢?”

    “过年要举办宴饮的,台城里的歌伎舞伎都是奴隶,废奴时我都给人发了钱打发了,以后年宴总不能还跟前不久一样让人自备节目。”辛筝颇为无奈。

    安澜闻言也很佩服辛筝,将歌伎舞伎都打发了后过年没有节目犒劳臣子,这家伙居然能想到让臣子即兴表演节目娱兴。还真以为没脸没皮到化境了,现在看来还有的救。

    “把之前打发了的人都找回来不就可以了?辛国没有比他们更擅长歌舞的人了。”

    辛筝反问:“以什么身份?他们都是伎奴,你可知技奴是什么?”

    安澜回答:“以才艺取悦主人的奴隶。”

    辛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别拿安澜当小孩对待,身为国君,享举国之供奉,自然也要承担举国之压力。享供奉荣光却不付出简直是嫌命太长,每个付出的人都会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若付出没有回报,便会生气,甚至会报复。当然,若自觉自己能以个人之力干翻举国之人,镇压所有人的怨怒则另当别论。但话说回来,个体若有这能耐也不可能对权力有兴趣了。

    年幼并非国君逃避责任的理由,除非放弃国君之位带来的锦衣玉食与尊荣权力,否则没有理由能成为失职的借口,不尽职就去死,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才艺取悦是兼职。”

    “那主业是?”

    “用身体取悦主人,供主人玩耍。”辛筝回答。“你可以理解为贵族解决生理/需求的人形工具,什么表情?你难道没发现伎人就没有长得差的吗?才艺是技能,不是脸,靠技术吃饭的人最重要的却是脸,你就没觉得不合逻辑?”

    安澜:“....”确实没想到逻辑不对,但想也知道辛筝刚刚完成了废奴的辛筝不可能容忍官吏们捡起贵族的作态,几百颗头颅的血虽未干,但辛筝是不会介意补砍几千颗几万颗甚至几十万颗人头的。

    “一路比赛赢得全国第一得到我的嘉奖,享举国之推崇,受雇在国家的重大宴会上献艺,虽然不可能避免他们被权贵盯上,但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从事的是职业是才艺。”辛筝道。

    “弓马骑射呢?”

    “前三名参军入伍不需要从最底层的军卒做起,从低级军官做起。”想了想,辛筝道。“蹴鞠队也一样。”

    “为了尚武?”安澜问。

    辛筝点头。“虽然我不想发动战争,但不打仗和不能打仗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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