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个阳光明媚的周四下午，江城的天气依旧寒冷，太阳依旧是个摆设。
覃宇坐在谢教授的咨询室里，昏暗的灯光下，偏执、阴郁的气质尽显无疑，他信任谢教授，所以在这个房间关上门、拉上窗帘的一瞬间，他就卸下了一直端在前面的面具，露出他原本的状态。
是的，覃宇的心理问题从未根治。
“最近怎么样，有什么令你不舒服的事情吗？”谢教授问，他看出来覃宇今天的状态不太好。
“男朋友的父母要回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覃宇道，“倒不是别的……我自信可以在他们面前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但如果他们劝时序离开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你会阻止吗？”
“会。”
谢教授看着覃宇的眼睛，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谢教授发现覃宇是个相当复杂的患者，心理问题很严重却能在正常人之间行走自如，让人看不出破绽。所以大多数时候，谢教授会让覃宇多说一些话，自己做个倾听者。
覃宇说：“我其实很担心自己会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您知道其实我是有能力做到的，当了我们这个位置，犯错的成本太低了，时家落魄我更是无所顾忌。”w~
“或许你可以相信他，既然你们是相爱的，他一定有办法说服父母。”
“我不太相信，我再也不信了。感情这种东西太过捉摸不透，我从来不是个聪明人，我不玩儿了……时序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是他父母还有信托，他没必要死守在江城……更没必要跟着我。聪明人都会选择父母，时序不傻。”
“可你说过，他很积极地在调和你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甚至主动承担怒火。而这一点也让你倍感欣慰。”
“没错，那一瞬间我很感动，我相信他了，这就是感情混淆了我的判断力，让理性蒸发了。但我仔细想了想，时序的性格怎么可能真的随遇而安？说不准，他父母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拐去瑞士。”
“你似乎对你们之间的感情很没信心？”
覃宇沉默，他脸上浮现出了越来越浓重的疲惫之色，睫毛投下的阴影掩住了眼睛里的情绪。就像撞击冰山后即将下沉的巨轮似的，沉沉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阴鸷但坚毅的目光变得柔软。然后又变得迟滞，变得有些茫然。
“怎么信？”覃宇喃喃道。
“你有跟他交流过你的想法吗？”
“没有，我不想他看到我有病的样子。”
“但有家人的支持和理解，对你更有好处。而且伴侣之间就应该坦诚一些，让他知道你的担忧顾虑，你不能指望他什么都能猜中你的心思。我建议，告诉他你的想法，告诉他如果他留下你会很高兴，离开会非常非常难过。让他知道这个结果，再看他如何取舍。”
“谢教授，”覃宇深深叹气，沉默了许久才吐露道，“我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但他觉得我在无病呻吟、没事找事。然后您也看到了，我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这次回来，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去做那个绕着他转，被他的举动牵引着情绪的蠢货。我会比他更理智，走得比他更高更远，对他这种人，只有强大到能控制他，我才会有安全感。”
谢教授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在不刺激到覃宇的情况下，劝他换个角度思考问题。男人在感情上钻起牛角尖来总是更加可怕。
谢教授想了想，决定选择保险一些的方法，于是引用了上次覃宇自己对他倾诉的话：“年轻人总有不太周到的地方，你自己也承认现在上班之后经常忙得脚不沾地，有些理解他当初的态度。你看，你也成长了，为什么不相信他也长大了呢？”
……
坐在绿色宾利后排的覃宇觉得自己很悲凉，心里就跟外面的冬风一样，凄凄惨惨戚戚。
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少年轻人会放慢步伐，甚至驻足停留看着这辆漂亮的绿色轿车，流出欣赏或羡慕的目光。而轿车的主人却只能坐在里面，被一种无力感包围：哪怕我再成功，面对喜欢的人依旧是患得患失。
他反省着：以前以为自己的恋爱脑是因为太闲了，只要地位颠倒过来，情况就会完全不同；可现在自己有钱有势，脑子依旧不够理性，总是被时序的一举一动牵引。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做的那么多努力，只是成功地从一个恋爱脑，变成了一个有钱的恋爱脑而已。
在回家的路上，覃宇接到了林宪的电话，得到了一个让他更不高兴的事情：覃宣竟然拿到了一个大客户，现在手里管理的资金陡增三十个亿，俨然在物竞内部引起相当的注意。
“他在江城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本身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哪个冤大头给他这么多钱？”覃宇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的有钱人已经任性到这种地步了吗？随缘投资法？
“一家做油漆代工厂的老板，我远远打了个招呼，看起来挺好忽悠。”
“谁给他介绍的？”
“说是覃宣的大学同学介绍的。”林宪在那头笑得无奈，“你这堂弟是拼尽全力要跟你拼一把了，加油啊覃总？” m.a
覃宇佯作不屑：“他给我打工帮我冲业绩，有什么不好？对了，艾伦什么时候能过来就职？这都过了圣诞节了，还在哪儿浪？”
艾伦是物竞去年聘用的首席风控官，覃宇威逼利诱从美国挖过来的。此人曾经在卢森堡商业银行里工作过，后来投身“公益”，红十字、FATF都有过经历，简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他在著名的时代广场那里买了高级公寓，装修得精致典雅，处处透露着美金的气息，这位花花公子还经常在哈德森河畔举办大型游艇聚会。此外，这位老兄在佛罗里达州还拥有自己的度假别墅。
覃宇曾经去那里看过，被他忽悠着也买了一栋，从此两人成了邻居。可惜覃宇一年去不了几天，最后被艾伦租过去，和他的房子一起改造成了一个对外开放的高级度假酒店，倒是给覃宇带来了每年至少百万级别的美金收入，令人叹为观止。
“一个小时前看到他的ins了，最近在北边溜达着玩儿东北特色游戏：泼水成冰。”
覃宇：“……让他滚回来上班。”
“嗯，催了。下周一保证到岗，同时保证一定全方位帮你给覃宣找茬。”
覃宇失笑：“那可要好好找，最好找几个大差错让我直接裁了他。”
“行，他回了，说保证完成目标，请你保证他最后的安详，不要打扰他度假。”
“……好，我让他好好安详着。下周一，我要在物竞看见他。”
刚挂了林宪的电话，时序就在微信里发来了一张图，是之前拍的一张照片，画面被调成青绿色调，初上的华灯在雨雾里变得朦胧，倒映在水面上斑斑点点，甚是好看。意料之中的是，自己果然只在画面里占据了小小的一片，看不清脸。
时序：“好看吗？”
覃宇：“不知道，并看不清自己。”
时序：“我是说整个画面，你只是个道具。”
覃宇：“道具没资格评论。”
时序：“行，明白了。那我发出去了。”
三秒钟后，覃宇在朋友圈收到了一个at，是时序发了一套九图，然后接下来的半小时，这条朋友圈收到了无数点赞评论。
覃宇：“原图给我。”
时序：“原图126M，微信会压缩。邮箱？”
覃宇：“嗯，邮箱。”
时序：“行。发了。”
覃宇打开邮箱，把自己喜欢的图存进了手机里，盯着这些图片出神，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回放着谢教授说的那些话。
算计来算计去，许多事，终究是我要让步。覃宇想，时序如果真的要跟父母去瑞士，去东山再起，自己还真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唯一能做的，或者说一个希望，那就是，他走到最后，要跟我在一起。
别人或许会用祈求的方式说出这个底线，时序心肠软，还对之前的经历有愧，定然会吃这一套。
但覃宇不乐意再这样做，低三下四地求人爱自己。这大概也是一种心理阴影，潜意识里已经默认，只要露出乞求的姿态，时序就不可能正眼看自己。所以他必须大声的，毫无商量余地的亮出这个底线，不然，这一路走下去，实在太过凄凉。
都说情场和商场，总得得意一个。
尽管覃宇饱受爱情的折磨，但工作上除了覃宣偶尔添堵之外，其他的一切还是非常顺利的。
甘菊科技的产品已经顺利跟几家娱乐设备公司签订合同，语音功能也初步嵌入了深燃器械的新产品里，工程师正干劲十足地调试。
深燃器械跟德国研究所的合作更进一步，技术融合进展良好，德国方面也很有诚意，并没有刻意防着中方技术人员，反而很友善地告诉了他们核心部分，明显是想借着这次合作拉近关系，来推动之后的其他项目。
至于深燃制药，覃宇最近都让林宪去盯着了，他实在不想再因为荣帆跟时序产生龃龉。那边的新生产线运营正常，各项指数全部合格。原研药的项目也进行的如火如荼，虽然短期内资金有些紧张，但只要在美国获批，净利润就足够研发部烧的了。
至于其他规模不太大，物竞没作为领投的项目，各项目主管都已经做好总结发到了邮箱，覃宇大致看了一些，似乎也非常顺利。
他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马路逐渐拥堵起来，红红黄黄的车灯连成一片，一边慢慢地、努力地向前爬行，一边还要仔细着隔壁的车碰到自己。
他又在车窗的反光里看到自己，若隐若现的眼神，连他自己看着都不太舒服，像一条有毒的蛇。许多人说他温文尔雅、气度非凡，永远是一副淡然处之的笑容，可冷静淡漠的皮囊下，充斥着疯狂与偏执。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想往外走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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