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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野蛮人

    “这就是集团公司的弊病了,盘子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我坚信我要做的事情是对的,而且迫在眉睫,也必须让董事会首肯。飞云科技在你爸爸手上的时候,怎么都不肯上市,不就是因为一旦股权分散开来,很多决策没办法实施?”

    时序笑得无奈:“这么说,你和虞烬,似乎还挺无辜?”

    “不,我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我罪有应得。我只是想说,我们这个位子上,根本不可能任性妄为。什么因为爱情因为背叛,像天凉王破一样弄垮一家公司的事情,听起来很浪漫,但其实很愚蠢。”覃宇道,“我们能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有利可图。你也说过,金融人都是完全理性的机器,没有空,也没有这么无聊。”

    时序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生气,他竟然把这种因为感情问题公报私仇的行为,当做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虽然他这么做很理性,且符合利益最大化,但怎么想都感觉有被冒犯。

    覃宇叹了口气,又说:“我说过,不是所有公司团队,都像飞云一样成分简单,能够这么团结。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你继承的飞云是个好公司。也是里面的股权架构和企业文化双管齐下,你才能在里面说一不二。”

    时序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覃宇的这一翻夸赞反而让人更心塞,毕竟这么好的一个企业丢在自己手里,不是企业的问题,那必然就是自己的错了。

    “那你说宋世辉开门揖盗,又是怎么回事。”

    覃宇笑了:“雷诺兹纳贝斯克的覆辙。”(1)

    雷诺兹纳贝斯克的覆辙,那场著名的并购案,一场饕餮盛宴的最高潮。无数人们熟知的金融大鳄都卷入其中,甚至成为整整三十年间美国经济发展的背景画面。首席执行官的一次错误决策,打开了华尔街的魔瓶,引来了门口的野蛮人。最终把金融巨头们喂的脑满肠肥,企业本身却没有任何收益,把一个顶尖的公司和员工一起拖入深渊,自己也被迫黯然离场。(2)

    时序想得心惊,他本以为宋世辉是跟自己一样,不屑于依附资本财团,也不屑于玩弄金融手段,最后才不敌有心人的恶意才落得惨败,却没有想到,宋世辉才是那个想要玩弄金融的人。~

    宋世辉到底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虞烬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子的角色呢?时序无从得知结果,但心里依然觉得冰冷。

    管理一个企业不该是这样的。时序心想,都是年轻气盛的掌舵人,公司的生产力甚至能够影响国家的经济发展,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十几万员工的饭碗……

    时序心中的天平突然倾斜到了覃宇身上:处在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位子,如何能够不去做个完全理性的人呢?正是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才不得不逼迫自己三思而后行,一次次做出最优选择。

    时序心头断断续续地冒出苍凉的感觉,甚至还有些颓废。他觉得这世界突然变得很悲催,自己更悲催,跟他有关联的人和事也都那么悲催。他甚至都要觉得,感情的破裂和公司的破产这种病毒竟然是会传染的。

    覃宇还说,总公司分公司,董监高还有那群股东,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们做事,容不得他们任性妄为。做出了正确的决策,股东们夸赞你的同时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而在决策错误的时候,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之地。而宋世辉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时序告诉覃宇宋世辉自杀未遂的事情,又倾诉了自己在看到宋世辉那副样子之后,共情的冲击力让他难以招架。他说,他不相信虞烬当真对宋世辉有感情,否则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寻死。

    “他不是一直让人跟踪宋世辉吗?”覃宇淡淡道。

    “果然救他的,是虞烬的人。”时序叹了口气,觉得心里一痛,说,“你当初……就没想过如果我过不了那个砍,也去寻死了呢?”

    时序本以为这个翻旧帐的话题一抛出来,覃宇多少会表现的悔恨不已,但出乎意料的,覃宇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淡淡说出了三个字:“你不会。”

    那副淡然笃信的样子,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理,又仿佛时序的命当真操纵在他一念之间。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惹恼了时序,他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哪知覃宇只是坐起身,双手搁在膝盖上,迎视着时序的眼睛:“你们情况不一样,尽管破产让你一无所有,但至少没有面临绝境,但是宋世辉不同,他破产还会面临巨额债务;你的父母尽管没搭理你,但也没有谴责你辱骂你,甚至表示过让你去啃老,可宋世辉家里则是另一副景象。光是父母的态度,就能把他打入绝望的深渊。”

    时序闻言,竟然无从反驳。他最落魄的时候,也有一套市中心的住宅,银行卡里几万块的现金,更没有令人瞠目的债务。他的确没理由放弃生命。

    “宋家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宋世辉日子不好过,大概也是因此才冒险做了决定。”覃宇道,“而且,宋家的产业,问题太多太深,如果宋世辉和他们的董事会能识时务,壮士断腕让虞烬收了,或许还能留下一些钱财。”

    “他们本来的目的,应该就是全盘接手宋家的产业吧。”

    “显而易见。宋家是块肥肉,如果是我,我也会跟上去啃一口……虞烬想把宋家产业红烧了,不会仅仅是因为儿女私情,只会是因为这块红烧肉是真的好吃。”

    覃宇说完,似乎是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侧过身,紧紧环抱住时序的腰,良久未发一言,只将头埋入时序脖颈之间,表述着深深的眷恋。

    “虽然我的理性告诉我,你不会伤害自己,但我……其实我还是很紧张。”覃宇依旧埋着头说,似乎这样的剖析让他很难堪,“我一向从容不迫,恐惧、胆怯、犹豫、痛苦、变成恋爱脑、纠缠不清蛮不讲理,皆是与你有关。你把我从一个完全理性人变成了情绪的奴隶。”

    时序长叹一声,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温言说:“你以前根本就不是个完全理性人好么,我可从没听说学设计的能理性起来,这锅太大,我不背。”

    覃宇突然笑起来,一把推开时序道:“你怎么……我好不容易去煽情一下,你一句话就破坏氛围。”

    时序一脸无辜。

    “我就算学设计,也是建筑设计。何况也是从小被当作贝塔集团继承人培养的,怎么不是完全理性人了?我只是……只是以前在对你的问题上,显得不理性而已。”

    覃宇捏捏时序的手,说:“我所有的不理性,都用在你身上了。不论是几年前在你面前歇斯底里,还是回国后的无脑报复,每次想起我都觉得很后悔,但又觉得你罪有应得。你告诉我,理性会站在那一边?”

    “会站在中间。”时序揉揉覃宇的耳垂,叹道,“别思考人生思考哲学了,洗洗睡吧。你做都做了,就随它去吧。”

    “可是你并没有让他随风去。”覃宇目露痛苦,“你依旧厌恶金融,面对宋世辉会共情……你还会跟我翻旧帐。”

    时序手指狠狠一用力,掐红了覃宇的耳垂,道:“我还没消气儿,所以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继续翻旧帐。”

    覃宇皱眉,不满道:“我最近事事顺着你……”(.

    “说了你还睡不睡?”时序不耐烦地打断。

    覃宇看着他,僵持了十秒,终于败下阵来,答:“睡,我去洗漱。”

    探讨人性、思考人生的时间过去,生活要面对的,依旧是一地鸡毛。

    周末过后,依旧是忙碌的工作日:上班打卡,三餐饮食,下班回家,梳洗入睡……覃宇还是忙到不见人影,时序的空余时间除了在安全屋度过,就是在关注宋世辉的事情。

    在他了解了许多之后,对宋世辉的同情更上一层楼,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四面楚歌,求助无门,却犹自苦苦挣扎,不肯向资本低头。也联想到了甘菊科技当初的情况,那个傲气的师弟也因此病倒。

    但是相比之下,宋世辉绝对是最惨的那个,他的经历是也让时序看到了另一翻不同的光景。

    “宋世辉的父亲在外面有人,本身就对他不上心,母亲因为家庭不睦,就对他的要求极高,施行挫折教育,指望他能扛起宋家的产业。在他本科毕业之后,宋母就联合了娘家的势力,逼着宋父让宋世辉管理一半产业。”叶钦尽力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这些八卦。

    这些事,只要有心都能打听到,宋父的风流韵事,和宋母的癫狂,宋世辉的童年阴影,在海外华人圈并非秘密。只是他们这个圈子的孩子,从小就被规训得太好,小心翼翼地与其他人保持距离,不会主动询问他人的私事。是以当了几年同学,他们竟然只觉得宋世辉是天生冷傲孤癖。

    “他坐上那个位子,本就是宋母威逼利诱得来的,宋父根本不看好,甚至有几分教训他的意思。旁人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如今更是趁机落尽下石。”

    “可他能力在的。这几年宋家不也是如日中天?”时序不解。

    “唉,在他们眼里,能力是其次,有没有资格坐那个位子才是那些人关注的焦点。宋世辉只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原配之子,哪里比得上深得宠爱的情妇之子。”

    时序被气笑了:“古今中外,我还从未听说,嫡长子没有资格,一个……一个情妇的孩子有资格的事情。”

    叶钦苦笑:“我也不懂,大概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觉得宋父才是需要奉承的那个人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时序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当初四处求助,尽管出手帮助的人寥寥无几,但也未曾受过冷眼,被人羞辱。反观宋世辉,为了保住宋家产业,受尽白眼。

    两相比较之下,他竟然也认可了覃宇的说法:自己就连破产也比别人破得姿态优雅。

    的确没什么资格寻死。

    【注释】

    (1)雷诺兹纳贝斯克(RJRNabisco)

    20世纪80年代最疯狂的企业并购案。

    (2)《门口的野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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