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已经有些习惯于不同世界间穿梭。延伸进夜空里的因果线绚烂又璀璨。身边，一条蛛丝般的细线蜿蜒着连向主角攻，在夜色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生来独自一人。每一个新的世界都在认识新的伙伴，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夜晚的火塘里，松脂和果木受着热，哔哔啵啵地炸着，缓缓释放出迷迷幽幽的香气。清新的松香里带着丝丝果木的回甘，混着脂肪滋滋炙烤的诱人香气，是很久以前，那些幼年模糊的回忆里才有的人间烟火气。
大概是感染了猫族喜暖畏寒的天性，裴东眼里，暖融融的火塘如此美好可爱，他自己的山洞黑暗冰冷，让他完全不想回去。
温暖的木头气息太过醉人，那些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大猫们又自带着闲适慵懒的氛围，让裴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然后在睡梦里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裴东条件反射，就要反击。那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拎着他抖了几下。四肢百骸里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曾经叱咤风云的裴元帅突然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小猫咪。
悬在半空，四肢僵直，弱小无助，被霸气大哥掐着后脖颈。w~
“兽人在外面睡觉过夜，要用兽形。”月光下，强健有力的大哥冷着脸拎着幼弟，低声教育，“哑崽，你不是没有兽形的雌性。”
裴东不懂就问。然而裴东叫不出声音。
大哥没松手，拎着他就往山上走。语气却缓和下来了：“想像雌性一样活也行。但与其把心思花在招引伴侣上面，不如学点雌性分属的事情。”
他速度极快，身影在崖壁上几下起伏，便进了裴东的山洞。
“石刀，兽皮袋，口粮。”兽人将弟弟丢在地上，干脆利落，“收拾好，然后去吃饭。不许吃太饱，不许磨蹭，队伍天亮前出发。”
裴东落地就恢复了人形。他在军队里历练了五年，收拾和吃肉都很麻利。然而还没等他吃饱喝足，命运之手再次从天而降。
大哥拎起他的后颈皮，抖了抖，把他抖成了猫崽。又捏着肚皮检查了有没有吃好。就提着他和他的兽皮袋，嫌弃地下山往火塘边来。
大哥不讲武德，但又没有恶意。裴东…裴东只能躺平做他的小猫崽。
大概裴东这两天的变化很大，给了人一种“还有救”的错觉。大哥想了想，把他拎到眼前，试图教育：“我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啥。但兽人要出去打猎，雌性采集制作，也做他该有的活计。各人都凭各人的做活挣他应得的口粮。”
“你要还想着找个兽人伴侣就能吃饱喝足，那怕是活不过下一个寒潮。”
裴东四肢僵硬，呆滞点头。
主角攻皱了皱眉，又把他拎得远了点。
看出来是很嫌弃，也很想避嫌了。
此时洞穴外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太阳还没升起来。
是一天里最黑暗也是温度最低的时候。
火塘边上，狩猎队和采集队的人都来了大半。兽人都变成了兽形，抵御寒气，把各自的伴侣圈在暖和的肚皮下。
单身雌性聚在一起烤火。年轻的单身小伙子变成兽形，装作不经意地反复路过，展示自己在冬日里分外温暖靠谱的皮毛。
当然也有特立独行的单身大猫。旁边树冠上就瘫着一只猎豹。
“黑夜啊，星光璀璨。”他打着招呼，眼下深黑色的泪痕有种诗人般的忧郁气质。长长的尾巴从树上垂下来，尾巴尖尖无聊地左摇右转。
然后被按捺不住的主角攻一把抓住了尾巴尖，拖了下来。
“哎你——啊嗷！”猎豹对上了裴东的眼，吓得低吼一声，弓着背往后跳得老高：“哎哟妈呀你家哑崽也太黑了吧，夜里这两大眼珠子吓死我了啊——”
“阿??。”大哥发出威胁的声音。
阿??瞬间怂了。他缩着耳朵，压着尾巴，缓缓爬回了树上。
一直爬到了那只危险的兽人够不到的地方，他才重新瘫下来，咏叹道：“杉木下的那只猫崽，你的皮毛是黑夜里的黑夜，你的眼睛比星光还要璀璨。”
裴东好奇，抬头去看，却被大哥摁下了猫头。
“别想了。”兽人嗤笑着，“他对谁都会这样念几句。”
裴东无奈低头。竖了竖尾巴。
听见阿??念歪诗的时候，他心里其实真的挺高兴的。
不是因为尴尬的彩虹屁。也不是因为被他大哥凶了后怂了吧唧的样子。
周围的人都在求偶，捕猎，觅食，突然有这么一个豹子，会在晚上看着星空，会念诗，会做这些无关吃食和繁衍的，无用的事情。就好像在“兽”和“原始”之间，看见些“人”与“文明”的模糊的影子了。
也不仅仅是影子。裴东想。他想起来有人说过，自百万年前，第一只古猿抬头仰望星空超过十秒，人类文明制造创世级能量的技术到来便已注定。
这里蛮荒，原始，这里的人也会变成粗野的兽形。
但他们早就不是野蛮无知的兽群了。裴东看着树上懒洋洋的猎豹，远处挤挤挨挨的小情侣。头顶的星空里，由精神和信仰凝结而成的巨大图腾，上下浮沉。
他们早已是文明。
“愿祖先庇佑着你！”树上的阿??轻晃着尾尖，快乐地祝福他。
大哥突然挺直了身体，打理起头发。
裴东抬头。
前方在一群古铜的肤色里面，有人鹤立鸡群。白得好像在夜里发光。
这人是那种毫无攻击力的长相，很能激起保护欲。此时他盯着身边大大小小的花豹狞猫金钱豹们，双眼发亮，露出想撸又不想负责的难过表情。
“阿泽。”裴东看着他大哥矜持地点头招呼，然后故作不经意地走上前去，突然就变成了兽形。
巨大的白虎横在主角受面前，凭吨位把那些莺莺燕燕都挤到了一边。
油光水滑的白色皮毛和主角受一样白得发光。黑色和金色的条纹又增添了霸气。整只虎都散发出心机正宫的神奇气场。
“虽然威武雄壮，”裴东掉在地上，被虎毛糊了一脸。心里默默吐槽，“但三花都是母猫啊！”
然后就被心机老哥悄悄伸爪子推得滚了出去。在一边目瞪口呆。
但是主角受却不吃这套。他敷衍地喊了一声“阿风”，转头就找上了裴东。
“哑崽哑崽，”主角受非常热情，“你快变回兽形。我就把刚做的鞋子和兽皮裙送给你！”
原主…深不可测。竟把情敌也骗上了手！
裴东目瞪口呆。裴东呆滞地变成猫猫。
阿泽小心翼翼地接近。摸摸背，再撸撸头，还絮絮叨叨：“哑崽今天好乖啊。以前都不肯变成兽形的。现在还是瘦了点，猫猫还是要多干饭，要圆圆的才好看……”
裴东看着他老哥幽怨的眼神，觉得这个主角受，不对劲。
裴东被大哥叼出了美人的怀抱。变成了人形。在大哥嫌弃又嫉妒的眼神里穿上阿泽缝制的衣服鞋子。
衣服后面还留了洞，可以把尾巴冒出来。
裴东尝试了半天，终于憋出尾巴，堵上凉飕飕的破洞。
此时天光已经漏出来了。树枝漆黑的影子映在微白的天际，光怪陆离。
两队人员都已经到齐。便往深山进发。
因为是寒潮前最后一次采集和围猎，两队出动的都是好手，走的是最远的狩猎路线。
“过了这根图腾柱就出安全区了。不过有狩猎队的战士，到哪都很安全。”阿泽小声与裴东说着。
“前面发现了外族兽人捕猎的痕迹。阿??和阿淼过去探查了。希望只是路过的流浪兽人吧。如果是其他部落的过来，今年又要不安宁啦。”
裴东不能说话，阿泽一个人竟也能一路与他絮絮叨叨。其实除了他，队伍里没人会搭理裴东。兽人最是慕强，感情也是坦率直接。裴东这种成年了还要靠大哥喂养，不思进取的软弱兽人，即使有个很强的大哥，他们也是不会过来客套的。
裴东完全不明白阿泽的热情从何而来。
直到阿泽话题一转，期期艾艾：“崽崽的尾巴和耳朵真好看！能给我摸一下吗？请你吃鱼干。”
他目光黏在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尖尖上，脸上挂着诱拐小猫咪的笑容，又憨，又像个痴汉。
裴东吓得，刷的一下，把尾巴缠在了腰上。
主角受，竟馋我身子！
裴东最后还是吃上了小鱼干。
他们进了深山。
凛风在湛蓝的苍穹下呼啸。
树上的叶子都落完了。积在地上厚厚一层，被日光晒得酥脆，踩上去发出令人愉悦的脆响。
连风里草木果实的香气都显得酥脆起来。
裴东去过很多星球，也曾在巨木参天的丛林里奔走战斗。
可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里没有什么正义，也不是为了梦想，誓约和荣誉。
此时脚下是坚实的大地。头顶是聚散的云，身旁是同样聚散的兽群。
心里莫名的激荡。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血脉深处钻出来，从漫长沉眠里苏醒。发出喧嚣和骚动。
牙齿咬住猎物的喉咙，掌心弹出利刃，将敌人撕碎。大型猫科动物的肌肉和爪牙有着令人震撼的力量和华丽。这里的血是鲜红的，有着和虫族不一样的沸腾的热气。带着生的热度，以及死的绝望和壮丽，烫进人心里。
像是烫进传承了百万年的基因链的最深处，于是那些人族诞生最初便具有的，被层层文明封锁包裹的本能和野性，便划开了时光的裂隙。
于是便从血液里，听见了旷野上亘古不变的长风，看见了地壳下翻滚不息的炽热熔岩。
为了活下去，凭借本能捕猎，竭尽全力挣来生存的口粮。无善也无恶，却因为生死的交织演绎，极尽璀璨，激荡人心。
就好像是回到了战斗最原初的含义。
裴东蠢蠢欲动。然后看着自己的小爪爪，默默叹了口气。
一路上走走停停，在老人们熟知的林子里采了果子，队伍终于到了最后的目的地。
这是片果林。比较安全，在很难爬的孤峰上。树木高大，直入苍穹。
狩猎队驱散了周围的野兽，便去附近围猎。只留下几人警戒。
裴东毕竟是兽人，还有尾巴和爪子，灵活性和平衡性都比雌性高出了许多。此时他已经能娴熟地爬上极高的高枝，割下那些雌性够不到的果实。
翻转腾跃，很是自得其乐。
阿泽撸不着他，又见他学得飞快，就转头去找大哥，让他帮忙警戒，随自己四处寻觅新的食物草药。
阿风乐眯了眼。但还是矜持又端庄地跟着他离开了。
裴东一个人吃了果子，忙忙碌碌。
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厚厚的积云缓缓压过来。像灾难片现场。
第一波寒潮，提前来了。
采集队停止了采集，狩猎队也撤了回来。清点着人数，往附近的山洞撤离躲避。
主角攻受却没有回来。
裴东突然想到剧情里随意带过的一笔。主角攻受在风雪里滚落到了悬崖下，得了直播系统。然后互相扶持熬过了一波风雪，萌生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这俩是过二人世界去了啊！(.
雪片开始撒了下来。裴东安心地跟着队伍撤离。却看见逐渐密集的风雪里，主角受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哭喊着：“我和阿风遇到三个流浪兽人攻击。阿风不小心掉下了悬崖，我喊他名字，已经没有声音了！”
队伍一片寂静。
阿风是沉重的虎型。掉下悬崖，几乎就已经没了性命。
暴风雪来临，为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部落不能冒着损失其他战力的危险去搜救。就算阿风还剩一口气，在野外遭遇寒潮，也再没有生还的机会。
系统欢呼：“宿主牛逼！克死原攻，躺着就能赢！”
裴东不说话。裴东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主角受对着他这个处处陷害自己的情敌热情相待，絮絮叨叨。对追求自己的主角攻却冷漠无情，冷眼看他落下悬崖…丢掉性命？
他看着阿泽的眼。青年没有避开任何人的视线。但说着细节的时候，眼睛却不由自主，往左上方看去。
裴东仔细看去，那根明亮的因果线从他这里出发，绵延着伸进了风雪里。
半空中有看不见的物体，一端有无尽的因果线探出苍穹。一端连着细细一条银线，伸向悬崖底端。
他大哥根本没死。
大概…还拿到了本属于主角受的直播系统。
大白虎身体昏迷在悬崖下，意识却茫然站在直播间里面，看着密密麻麻不认识的弹幕，却离奇地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还是不太懂。
这个奇怪的方框一直放着阿泽的画面，里面一部分人喊着Rua猫猫，一部分人说着要教他鉴绿茶，还有人在惊呼美貌的半兽人少年。
“他最好看！”
“他从树枝上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的那瞬间，啊我死了！”
“这孩子不比刚才那个绿茶可爱？”
“绿茶再不喊人来救，主播就要挂了啊！好不容易有个原始位面的直播间…”
“大猫虽然威武好看，可惜是个瞎的。”
“主播知不知道，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崽崽刚刚是不是往直播间看过来了？奶凶奶凶的，我好喜欢！”
这个他懂。阿风解释：“哑崽是我弟弟。他不是半兽人，那是兽人的半兽化形态。他兽形是猫，也不会打猎，和雌性一样弱，不可能看见这个，什么，直播间。”
然后他们就看见主播很弱的弟弟，悄悄摸摸吊在队尾，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突然从枝头跃下，一把抓住那个“绿茶”，扛起来几下起落，钻进了风雪里。
连狩猎队的老手都追之不及。
“这就是主播…很弱的、哑崽弟弟？”
阿风噎在那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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