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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江山业 > 194.世无情锦棠痛悟帝座寒(一)
    沉珠这下是真的站不住脚了,她看着言笑晏晏的萧锦棠,腿软的再支不住身子,一下子软倒滑坐在地上。萧锦棠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弯下腰伸出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慢条斯理且不容置喙的将沉珠最后一丝侥幸抹除:“来,把衣裳给披好些。地上凉,若是要讨饶的话,孤不太喜欢别人的声音颤着……你可别怕,要上路的又不止你一人。”

    他说着一顿,眉峰一挑尽显眼底冷漠狠戾,他缓缓低诉,语调似是嘲弄又似怜悯:“凡是涉及此事之人,一个都漏不掉。只是你们这些才进宫的……想来太后也没同你们说,这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儿。” m.a

    泪水自沉珠圆睁的目中夺眶而出,她极尽颤抖,嘴唇开合几次却只发出了几声粗哑且不成调的声儿。软倒在内堂门外的秋娴意闻言更是怔怔的抬起头看着萧锦棠,然萧锦棠并未回头看她一眼。他整袍起身,抬手不急不缓的轻叩起门扉来。屋内情香浓俨,他却如赴友人之约雅谈清会一般从容而候。

    指节叩击木板的声音在堂内沉闷的回荡着,连续的敲击声带着令人窒息的节奏感记录这她们如滴漏中即将流逝而竭的生命。秋娴意咬紧了唇,她的视线已然昏花,连萧锦棠的背影都成了如水中墨晕一般的模糊一团儿。鲜血自她的下唇溢出,疼痛给了她最后的清醒。她手脚并用的爬向萧锦棠,想要看看清方才那个俊逸温和的少年帝王究竟是不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梦一场。

    可没有等到她爬到萧锦棠的身侧,方才软倒在地的沉珠忽的五指成爪死死的抓住了萧锦棠的披风一角。她的身体已连坐起来的气力也没了,只能兀自趴在地上用额头敲击地面。萧锦棠没有停下叩门的动作,沉珠‘嗬嗬’的支吾几声,终是将胸腔中的一股气儿给顺了出来。她几近是尖叫出声,高呼圣上开恩饶命。那声音凄厉刺耳犹如厉鬼悲嚎,哪里还有方才如莺般缱绻缠绵的娇言软语的影子。~

    萧锦棠只觉自己身后拖了只厉鬼,那只鬼在地狱中被丢进油锅烹炸埋入熔岩炙烤,而自己便是她在无间地狱中那根如蜘蛛丝一般脆弱的救命稻草。人至无望之时,便是连绝望亦能当做希望。萧锦棠微微合上眼,心道她们又与当日的自己何其相似?但这禁宫之中,又有谁是无辜的?自己当日受尽苦楚折磨,好容易爬上岸,却是转头又将旁人推入地狱。

    他曾道萧锦辉是厉刹凶鬼,然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以为自己已然渡出苦海,却不想这世间无处不苦,苦海即红尘人世,千百转间,谁也逃不出逃不过。而如今,是非对错,萧锦棠竟已再难分清——

    他是皇帝,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兰卿睿说君父如山,恩泽万物,大周辽辽万里河山皆是他的子民。楚麟城说庙堂昏聩腐朽,若要肃清天下,唯有惩恶才能扬善。这世间如沉珠与秋娴意这样被命运苛待的人太多太多,他本该护下她们——

    思至此处,萧锦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这一刻他忽的明白,守护永远是比杀戮更难,而哪怕身为天下至尊,面对命运亦是如此无力。沉珠的哭泣已是声嘶力竭,萧锦棠明白她们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在朝堂的争夺角力中,她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登基之时,他明白了皇帝是天下的祭品,而如今他更明白恶人总被恶人磨的道理,要想从那些人的手中救得这天下,那唯有成为更恶的人让他人敬惧。

    皇帝本就是天下至恶之人。

    叩门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一瞬寂静后只听得一门之后金铁铮鸣摩擦踵踵,萧锦棠回首深深的看了眼秋娴意与沉珠,却是在对上秋娴意的目光时垂下了头。秋娴意颤了颤唇,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年会流露出那么悲哀亦或是羞愧的眼神,他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何会在意她们这些草芥蝼蚁的死活?他是悲哀怜悯她们,还是在为自己悲哀?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人心如此多面,多到自己至死看不透,多到自己竟无法对一个要取其性命的人生出怨恨之情。在一瞬间,秋娴意竟是觉着眼前的天下至尊卑微的可怜。

    紧闭的大门被人猛力踹开,准确的说被一杆长枪直接横扫成碎片。雪亮银光带着无可比拟的锐芒破夜而来,萧锦棠没有退后,反倒是迎着枪锋大步踏出。楚麟城手腕一颤,枪花一挽便将手中银枪背立至身后。他刚想问萧锦棠是否安好,却因吸入迎面冲溢而出的浓香而颇为滑稽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孤无事,只是这香中蕴有情毒,久闻有害于身体,等敞散一会儿再让人进去罢。”萧锦棠垂着眼低声出言,楚麟城会来救自己亦是意料之中,毕竟沉珠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嚎,只要耳朵没毛病的人都能听见,更何况五感天生优于常人的楚麟城。

    楚麟城听得萧锦棠解释顿时眸光一凛,酒中情药香中情毒加之太后相邀,这种种线索串联起来拼凑成一个滑稽蹩脚的计谋,他并非不是不懂这宫中的腌?之事,只是做的这般没品的古往今来估计也只有这脑子少根筋的太后才做得出。见得萧锦棠面色难看至极,他又想到了萧锦棠不久前同自己所说的往事,顿时心下一绞。

    他领着萧锦棠下了台阶,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于他。兵士层阶而立,将偏堂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方才被支走的福禄也跟着兵士一同来的阶下,一同来的还有被押着的抖如筛糠的嬷嬷宫人。福禄一看见萧锦棠,顿时差些流出泪来。想他在这后宫几十载,却中了这般拙劣的离山之计,他颤巍巍的打量着萧锦棠,竟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福禄,你这是作甚?快些起来,这事儿怎能怪你?”萧锦棠见得福禄跪下,立刻半蹲着握住老人的手臂要将他扶起来。福禄听得萧锦棠替自己开解的话,顿时一行浊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滚落,他哽咽几声,终是低下头哑声道:“是老奴失了职,还望陛下降罪!”

    萧锦棠心下一窒,福禄是他为数不多可信的人之一,他勤勤恳恳侍奉历代帝王劳苦功高,如今出了这等事儿,他却是第一个出来揽责。楚麟城见得主仆无言相对,忙蹲下身欲帮着萧锦棠将福禄搀起。

    可不想二人刚刚将福禄搀起,便见着几个楚家军的士官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抓着两个女人的衣领如拖麻袋一般,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们自长阶上拖曳而下。女人长发尽散,本该如流墨一般光泽潋滟的发此时跟地上泥浆枯叶滚混作一起,纠结成一团犹如杂草。那几个士官径直走到萧锦棠跟前,利落的半跪而下。

    “启禀陛下,奉少帅之命,末将已将秽乱罪女二人带到,据二人口述,除却她们之外,太后还新收了六个自民间入宫伺候的女子,末将已派人前去捉拿——”那士官说着一顿,抬手示意身后同僚将沉珠与秋娴意拖至萧锦棠跟前后又抱拳道:“罪女二人,听从陛下发落。”

    萧锦棠只觉心底的某个角落尖锐的疼痛起来,他侧首看向仰躺在自己足前的女人。沉珠本是衣不蔽体,想来那士官觉着有伤风化,便随手给她裹了床被子便拖了出来。但毕竟是随意一裹,哪儿禁得住粗暴的拖拽,她两条修长细白的小腿尽数裸露在被子外,上面尽是泥浆血痕,可她没有哭叫一声,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沉云浓厚的天幕。

    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又听得一阵金铁摩擦声和着女人的尖声叫喊自阶上传来。萧锦棠循声望去,只见着一队楚氏亲军押着六个妙龄少女往阶下走。这群少女不似沉珠与秋娴意,她们有的暗自垂泪有的放声大哭,还有一个性子火爆刚烈的竟是似什么也不顾了一般大声叫骂着。那女子嗓门极大,叫喊起来竟是惊飞一片林中昏鸦——

    “你们当兵的了不起了?我奉太后娘娘之命入宫伺候,我出身良家,尚未许过人家,更未与男子互解心意,我清白入宫侍奉,凭什么说我秽乱宫闱?!是谁派你们来的?若是我们犯了错,逐出宫去就是,为何平白污人清白?!”那女子连喊带踢,竟不顾身后寒枪烁烁从刃林立也要挣扎。押着她的兵士兴许是被她闹的烦了亦或是怕她扰了圣听,竟是反手将她手肘一别将她的关节卸下。

    剧痛霎时便令女子失了声儿,那兵士将她往沉珠身边一送同时又是一脚踹在她的膝窝上让她跪下:“陛下跟前,尔敢造次?”

    那女子闻言不由睁大了眼,下意识转头也不顾尊卑的竟是抬头看向萧锦棠。她狠狠吸了几口气缓了缓臂膀上的剧痛,哑声道:“婢子参见陛下……奴并不知什么秽乱之事,还望陛下明鉴,还婢子一个清白!”

    明鉴?清白?这两个词儿如尖刀一般狠狠扎进了萧锦棠的心口,在这宫中,在这世间,无辜二字最是无用。那女子见萧锦棠不言,更是急的脸都涨红起来,她语气急切,像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奴是清白良家出身,被穆侯爷选中送入宫中伺候太后娘娘……今早才初来见过太后娘娘,连陛下的面也未曾见过,怎么可能是秽乱之人呢?!”

    萧锦棠咬紧了牙,披风大袖之下他的手已紧攥成拳,发出咯吱的脆响。楚麟城听得女子急言,顿时便知其中还有内幕,他大步上前,疑惑问道:“你先别急,慢慢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子不知。”那女子无助的环顾四周,她看见了身边躺着的沉珠,却不知这个跟她一同进宫的少女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她只记得今早太后娘娘似乎格外赏识她,将她叫去了身边伴驾伺候。而她在家擅长茶道,便被成了太后宫中司茶女婢,今晚太后行赴夜宴,走之前还吩咐她说要点盏浓茶等她回来后醒酒用。

    半柱香前,她瞧这天色已晚,想来夜宴也快结束,便想着去库房取些茶来,可不想她刚出房门,便见着一群披铁执戈的兵士冲破了院门,不由分说的便将自己与其他侍女一同抓了过来,她们不解询问来意,那为首的士官便道她们秽乱宫闱,听得她是又气又不知所谓。

    她看着面前眼底温润眉宇清俊的将军,正欲出言解释时,却忽的听见那眉眼俱寒的少年冷声悠悠道:“都拖下去斩了,把脑袋给母后送去……她老人家身子不好还未孤劳心费力,这也算孤谢怀她的美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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