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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东方皇后传 > 第 469 章 第 469 章
    鲁牟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难得五更的时候雨停了,本以为下了近半月雨总得一个晴日,然天上云层厚积,老天爷依旧一副惨兮兮、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炎炎夏日却阴风习习岂非咄咄怪事。进出城的人很少,鲁牟一路快马急奔往城墙角,肥鸣在城墙角辟出了一块禁地,由护卫层层叠叠围住,任何人不得靠近。鲁牟勒绳下马的时候,肥鸣正在墙下兀自发呆。作为守城主将之一,他的战场在城外,他本该守在城外大营,城内自有肥鸣主事,虽然死胖子不大受李秀信赖,也不大叫他们看得起,但他掌管长庆郡多年,是头猪处理起寻常政务来也该得心应手了,何况肥鸣只是长得像头猪。然而此次他不得不来,随这场连绵阴雨蔓延开的流言让他必须亲自跑一趟。因为这则流言也许会彻底改变当前局势,让他们不得不对既定作战计划作出调整。

    “到底……”未到跟前,他便扯起嗓子嚷起来。如洪钟般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是不是真的”咽在肚子里,不用问了,因为真相已经摆在眼前。肥鸣面前的城墙被凿开一个洞,内中露出当场所有人都不希望见到的,像沙漠一般让人绝望的黄色,夯土的颜色。鲁牟三两步冲过去,揪住肥鸣的衣襟咆哮:“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说蜂巢城的城墙由条石所垒,为什么会有这玩意?为什么会是夯土?”夯土两字让所有人心头一震,让肥鸣那厚重的肩膀抖动起来,声音中夹杂着茫然与惊惧:“我,我也不知,自听闻流言,太守府的长史、主簿们翻遍了州志、郡志、县志,没有啊,到处都没有。”他神色颓然、委屈,眼眶泛红似要哭泣,“每一处都记载着“条石垒砌,灰砂浆与糯米汁灌之”,本官没有弄错,本官绝不可能记错啊。” m.a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肥鸣失了智般嗫嚅。原以为水火不侵铜墙铁壁的、利州乃至整个大辰都屈指可数的最坚固城墙之一、蜂巢之墙中竟然出现了夯土。如流言所说:由于当时的建造能力与采石能力不足,蜂巢原址上的城池最初乃是夯土筑墙,后来经过数次扩张才成如今的蜂巢城。也就是说石条是后来垒砌上去,蜂巢城四面城墙的西、北两面,墙基至少一丈有余是夯土。肥鸣已经叫人凿洞测量过,一丈有五,夯土外涂抹一层薄薄石料,以米浆划线作出石条的样子。初看到时,肥鸣哭笑不得。

    “外墙呢?”鲁牟急切道。蜂巢城可是双城墙,外墙也有三丈三,只要全是坚实的石条,此倾危局势依然能可挽救。肥鸣长叹了口气,摇头:“大约是受了内墙夯土上砌石的启发,内墙一丈五的夯土,外墙有过之无不及,四面夯土层皆高达两丈。即是说……”他没有再说下去,末了不知是无奈还是恼恨地骂了句:祖宗们何以如此怠惰,坑惨了我辈。鲁牟又不是傻子,如何意识不到此意味着什么?铁青着脸,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回头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肥鸣在后头急喊:“将军就去了,肥某,肥某当如何?”蜂巢城墙基既为夯土,哪里还经得起大水泡上三两月?信誓旦旦骤然变成束手无策,肥胖的身躯再也撑持不住,滑落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鲁牟面上虽不如肥鸣惊慌失措,内心的惴惴却不下于他,一路疾驰回了营帐,耿不更正在等候,听见马蹄声立即迎出来。鲁牟将缰绳丢给司马,一言不发径自往帐中去,走过耿不更身边时才几不可闻地道了句:“入内再谈。”耿不更见他面色凝重,不敢懈怠立时跟上。

    鲁牟吩咐帐外侍卫不得让任何人靠近,随后将帐帘放下。

    “是真的?”见他如此谨慎,耿不更心中一凉。

    鲁牟点头:“不但内墙,外墙之基亦是夯土。”

    耿不更也沉默了,半晌道:“也就是说乌浅所做并非无用功。”

    “娘的,那臭娘们不是想诱我们分兵!”恼羞成怒夹杂惊惧,鲁牟一拳砸在军案上,竟将案上摆物砸得跳起。

    这一战经历太多曲折,先是安字军由蜂水东来,在他们打算正面大打一场时,对方分兵北上,鲁牟遣侯敖领五千精兵前去试探,不想大败,侯敖自己也没能回来。优势转劣势,鉴于费心费力对付乌浅于己方不利,又认定水攻收效不大,对方此举必是想诱己分兵,两人一番计议决定以坚城为依托任对方三十六计,他们只守定此处。之后增兵到达,劣势转优势,两人再次胸有成竹。不想对方一挖挖了两个月,时至今日又发现他们以为坚不可摧的城墙不如想象中牢固。到头来,原以为是虚的实为实,原以为是实的却为虚。磨磨唧唧好容易走到二十里开外就驻扎不动的安字军主力,黄雀在后叫他们忌惮不已的安字军主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掩护,是虚招!“这一手虚虚实实,臭娘们可谓玩得出神入化!”

    “两个月,乌浅早干成了。下了这么久的雨,宓江水位不升反降,一旦让他掘开堤……”

    “后果不堪设想,只怕咱们这两处所谓高地也得被淹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两人均是一阵胆寒,耿不更:“为今之计,绝不能让他决堤,必须抢占宓江上游。”

    “老子亲自去!要不要留人给你?”

    耿不更摇头:“不必,我营有五万兵马,还有蜂巢城为援,对付西面的安字军足够。此战关键在于那条拦水堤的争夺,只能胜不能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蜂巢城根本经不起水泡!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无暇细想关于城墙的流言从何而来,而流言传播者又是从何得知。满心满眼所见只有一旦失败,他们将面临灭顶之灾。全副心思所虑尽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决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那条系着所有人性命的土堤的控制权抢夺过来。

    “老弟全心应对西面敌人,不用忧心北面。老子一定将乌浅的营地踏平,将乌浅碾为肉泥!”

    鲁牟命整座北营拔营北上,足足有五万之众,其中五千弓*弩手,他就不信如此还不能对付乌浅两万人马。浩浩荡荡行至宓江边,远远望见斥候所说连绵营帐已经撤去,一道巨大的黑色圆阵在开阔的江滨之地肃然摆开。最外围是大型床弩所围成的三道阵壁,三道床弩壁并非排列严实的三圆,而是在不同方位岔开的多段弧形,比如第一道在左前、右前留出往内的口子,第二道便在最前方断开,床弩操作手同时配备了盾兵。三道阵壁之内如何排布却是无法知悉,远远望去只见万千铠甲反射的光芒好似更远处江面上的粼粼波光,不停闪动起伏,万千黑色旗帜在上空猎猎飞扬。显然乌浅军早已严阵以待,此阵势远非侯敖来探视所遇阵势可比。鲁牟虽不善列阵,却也知晓此非寻常圆阵,而是古籍所载“伏羲先天大圆阵”,唯一不同在于乌浅军依江而布,所成不是大阵整圆,而是一个半圆,省去不少人手。兵法《十阵》云:圆阵者,所以?ひ病?ぃ?俳琛巴拧保?杉?舱蟊疚?烙??螅?慰觥胺?讼忍齑笤舱蟆薄

    乌浅不愧是安字军千方百计也要得到的将领。鲁牟暗暗咒骂李璜,此等人物既不可为用,就该当杀之,竟让他走脱,岂不是愚蠢太甚?果不是个干大事的,换做李秀,别说李秀,就是他,也绝不让此等事情发生!

    对方既列了大圆阵以待,便是铁了心要守住江堤,还有何可言?鲁牟长臂劈下,旁边司马亲自舞动大纛旗,上百只号角顿时连绵而起,对面擂鼓以应,空阔的江边马啸阵阵、鼓号震天、杀气大盛。踏弓、上弦、扬箭,漫天箭雨激射而去,趁着箭雨掩护,两翼骑兵先一步狂奔前冲。(.

    但见围成圆阵外壁的巨型床弩缓缓抬起前颚,操作手在盾兵的掩护下,扭动绞轴,装箭手将一支支能穿墙破壁的大箭置入箭槽,发射手铁锤落下,十箭破空穿云,带起尖利的呼啸。名不虚传的十箭俱发,比起本阵营扑过去的绵密箭雨,对面疾来的箭矢更是遮天蔽日,好似老天直接在上空撕裂一道口子,将涛涛河水、江水尽情倾倒下世。

    巨弩所发箭矢破甲力道远非己方蹶张弩、臂张弓可比,往往一支箭便可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射翻。原本应该抄向敌军两肋的骑兵,愣是被各个方向覆盖的长矛大箭阻挡在圆阵两边,阵线无法向前推进,中间手持圆盾冲上来的步兵压力陡增。前排士卒一片接一片倒下,反观对面,既有床弩遮掩又有盾兵护卫,伤亡不可同日而语。眼见骑步兵犹如浪潮般发起一波又一波冲击,却仿佛被无形的死亡线阻隔,无法越雷池半步,鲁牟心急如焚,抢过司马令旗左右猛劈几下,吼道:“结阵向前,举尸为盾!”若在寻常时候,哪忍如此糟蹋同伴尸身,此番却是不得已而为。

    两个时辰后,以巨大伤亡为代价,几股鲁牟军终于冲破巨弩壁,如细流一般流向阵中。破壁处,操作手与盾兵瞬时撤向圆阵内部。鲁牟见之大喜,再次猛劈令旗,后军加快涌入速度。他们不知的是,噩梦才要开始。

    三道阵壁中仍是阵壁,只不过内壁是由手持长矛与人高矩形盾的士兵组成,开开合合、变化多端,配合卦象而动,叫人眼花缭乱,壁内则隐藏此阵最主要的战力。如果说前者以及外三壁皆是守护之盾,那么圆心中结锥阵随壁动或出击或退守的骑兵便是击敌之矛,其行动敏捷、聚散随意、变阵迅速、神出鬼没,难以捉摸。涌入阵中的鲁牟军,往往向前跑两三步回头后路已经被堵上,同伴方才还在身边眨眼就不见,前方上一刻还有通道,下一刻就只能绕道。莫名所以的士卒即便小心翼翼,亦不知何时就被钩断了脚踝、何时就被削去脑袋。

    “大家小心!”鲁牟的声音,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引得人心惶惶。

    不辨阵势,被鬼魅似的敌兵搅得魄散魂飞的士卒,只得尽可能聚集更多人,结伴而行。若此时,有谁能从高空极目纵览,便可知万千鲁牟兵已被分割成无法相互奥援的一块块,再被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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