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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愿卿日月入怀[三国] >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棠棣
    他终于愿意主动回答这个阿笙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了。

    于是阿笙探究地盯着他的眸子,试图从眼底挖掘出些有关答案的信息,“你不说,我又如何能猜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暗地里喜欢你?”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微笑,眼角脉络似的细纹晕染意味深长的味道,“那你可真是想多了——”尾音故意拖长。

    他自问自答竟还自得其乐,不等阿笙反驳出口便突然大笑起来:“我荀谌这辈子可没喜欢过女人,对所有女子都毫无兴趣,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见阿笙忍无可忍要打断自己,他食指靠近唇畔“嘘”了声,随即微微凑近她,笑道:“我啊,唯独只爱一个荀??!

    “你的亲弟弟?”

    “很惊讶罢?”荀谌仰面大笑,“所以旁人如何猜得到?他们只当我荀家兄弟情义淡薄退无私交,殊不知荀谌爱弟弟爱到无论什么也可以抛却不顾。”

    他似乎对阿笙的反应了如指掌,单臂撑头,谑笑地凝视她的表情。

    阿笙听得目瞪口呆,站在床沿边打直了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满心倾翻的疑问。

    “女人有什么好?左不过是一张漂亮的脸惹得色鬼牡丹花下死,再不过就是横溢才思、奕世品德值得拜服,然而这几样文若又哪一样没有?我荀谌亦是一身才华,自然从不肯轻易服输于人,却只有一个文若能让我甘愿退让不止半步。”

    他倚在錾刻着云纹芙蓉的床板边自顾自地说着,手指摩挲着项上棠棣花式样的镂玉坠子,不住地在掌心翻转。

    这棠棣花阿笙曾在子建屋前的院子里见过许多株,他热衷每日浇水施肥,待到花熟后葳蕤成云,雪白的瓣贴枝而生,晶莹如玉琢梨蕊,他便会亲自折满一素瓶送去给子桓。(.

    个中含义她自然明白是何意。

    “十余年前文若执意选择曹孟德,将我荀氏家族的命运押在他手里,从此颍川世族便与曹氏福祸休戚与共。我全力支持他的选择,独自一人屈身事袁,为的就是让他日后还有退路。我辅佐袁本初亦有十余年,倘若曹孟德败了,袁绍终究会看在我的情面上留文若一线生机,他还是能实现他的理想,做他从少时起就为之追寻的事。为了他,我叛主背德,自官渡对峙至今我未献一计,眼睁睁地目睹袁本初错失良机而一败涂地,甚至亲往许都提醒他如何应对沮授田丰的计策。”

    月至中庭,鸦鹊稀稀落落的啼鸣散着浅淡的月光透进窗棂,照出荀谌硬朗分明的下颌线条,是和荀??啮列闳岷投?煌?穆掷?

    他絮絮地陈说着,眼底如夜里暗色的云端旁闪烁着光芒的星,却干净得坦坦荡荡,不容半点尘灰掺杂进去。

    阿笙不由得心中一动,“那他知道么?”

    荀谌慢慢抬眼看向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模棱难辨:“所以这最最遗憾。可惜他虽是七窍玲珑,然而他自己却亲手堵上一窍,于是对情终有几分愚钝。不仅于我,于他自己亦是如此。”

    见阿笙不解,他不禁又扬唇大笑:“若不是他,我哪有这闲情逸致大发慈悲救你一命?我救你,全然是为了他,我的那位置身其中却不知的好弟弟。”

    她只觉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救我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低笑一声,忽而像随心所欲似的,倏地望着窗外漆黑中隐隐透出光亮的黑夜,仰首高声吟唱起来,“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可叹那衣锦?衣,裳锦?裳啊,终是化了飞烟,埋入尘泥里散个干净。”

    “你倒着实有接舆狂且一般的不羁作派,长啸清歌信手拈来,但是我并不明白你念这诗的意思。”她耐心地坐在床沿,听着他吟完这整首郑风,不失礼貌地皱眉问。

    他收敛笑容,眉目骤而冷峻:“他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我要是他,我现在就趁深夜带你远走到云天之外,别的所有事从此一概再不管。”

    阿笙当即皱眉站起身,冲他叫道:“你疯了吗?”

    他安然地斜卧在侧,视线斜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同样坐起身子:“但他永远不会那样做的。”

    旋即一声叹息:“他仿佛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汉室天下而活的,我作为兄长,也并无权力评判他的理想到底正确与否,只知道他为了那把龙椅上坐着的刘姓皇帝甘愿赔上自己的生命。所以无论是谁,一定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阿笙沉默不语,但心里很清楚荀谌所言完全无误,只能黯然地站在原地,听他继续说:“自然也包括那位曹司空,文若永远不会与他真正齐心,或许轨道相似,但终点从一开始就不同,便永远都不会共有一个结局。我很了解他并无郭奉孝那般纯粹,奉孝是我见过最澄澈却最复杂的谋者,很奇怪他的每一步棋看上去似乎不带有任何利益考虑,单纯是为落子而落子,偏偏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而我的好弟弟注定不能像他一样洒脱无拘,他的棋局里遍布了太多要顾忌的陷阱,外人看来风平浪静,实则在他心里早掀起了无数波翻云涌,那是最可悲最难为的啊。”~

    旁观者向来清,他语气自始至终很冷静,只是嗓音里微微带有难以自饰的哀伤,像锻炉里还未炼成的新剑,外表纵然看上去光亮耀眼,然而一旦不慎摔落于地,便会“哐”一声立刻碎裂成两半。

    “那你……能把他救出来吗?”她不禁问。

    荀谌目光越过窗外,望着夜幕里笼罩的许都的方向,那里离自己遥远得隔了许多座山河,不免低低叹一声:“阿???????四阕约海??芫鹊昧四隳亍!

    他在一旁清醒地注视了荀??矶嗄辏??桌锬歉鲇胱约杭?湎嗨频纳碛霸谟胱约合喾吹牡缆飞弦逦薹垂说亟バ薪ピ蹲牛????宋抻玫某聊??溆嗍裁炊嘉薹ǜ缮妗

    他能做的,都已经为弟弟完成了。

    “我最担心的,是终有一日文若发现结局无法扭转,将他自己献祭给未完成的理想里。”他喃喃低语,不知是不是有意说给她听见,但她还是能将每个字听得一清二楚,“阿???煺媪耍?释?庞啦豢赡苁迪值慕?矗?颐球4ㄔ趸岢隽烁鏊?饷闯招牡娜恕!

    她望着天上那轮不算圆的缺月,风慢悠悠吹过来,扑在脸上影影绰绰,亦喟叹道:“他是太孤独了,能理解他的帮不了他,能帮得了他的可惜又不能理解他,曹孟德其实心知他想要什么,却也只能报以沉默。”

    “曹孟德?呵,恐怕最后文若正是要死在他手上。”荀谌忽然一反常态,竟弯唇冷笑。

    “他不可能这样对待荀令君。”阿笙立刻张口反驳,语气激动,“他与荀令君彼此推心置腹,交谊远比你想的还要深厚,他是不会也不舍得要令君性命的。”

    “他是不会舍得要文若的命,但他未必不敢!”他突然也厉声叫道,手摇晃着阿笙的肩,似乎在试图提醒执迷不悟的她,“那一天终究是要来的,即便他不愿伤害文若,文若也不会让他为难,我希望你能仔细看清楚,曹孟德心中的未来容不下文若,文若想要的东西他更给不起!”

    这话恰中隐忧,阿笙的心猛然陷入悲哀,低头不再吭声了。

    “我要你发誓。”良久,他倏然说。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的面容已变得严肃,“说罢。”

    “我要你发誓,如若那一天不得不到来,你卞笙,会尽你所能保全其性命,让他活下去。”

    “我发誓——”阿笙一字一句,盯着他的脸孔说,“我卞笙纵然人微言轻,也会尽我所能保全他。我的命是他给的,赔上我自己这条性命也要让他安然无恙地活着,包括维护他的选择,他的名誉以及他所珍视的一切。”

    荀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色中窥探些他想寻找的许久终于颔首,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与月影,那月色从他面庞上交错掠过,映在他忧虑重重的眼底。

    “你该走了。”他缓缓闭上眼,“那接应你的人早已到了城门外。”

    阿笙朝他浅鞠一躬,道了声:“珍重。”

    “等等。”他突然叫住将要推开门的她,“我有样东西,需要你为我转交给阿??!

    手离了门闩,她转身走回去,看见他解开了脖颈上的黑色细绳,将那漂亮的棠棣坠子取下来放在掌心里,递给她。

    “告诉阿???殖つ茏龅氖虑槎冀崾?耍?饷蹲棺踊垢?????米员V亍!

    “那你以后会去哪?”她接过坠子藏进襟中,确保万无一失后问。

    “我啊,”他摇摇头,“可能去长江以南,也可能在辽东以北,偌大一个天下,终究会有能待得下荀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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