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至绝境的老人挺直了脊背交叉着手臂,灰白胡髭下的嘴角反倒翘起来,“呵,不错。”
承担了解说役的我不由得怔了一瞬,被表扬的稻垣先生本人却满不在乎。
“谢谢夸奖,”他笑得冷淡,目光接着裹上一层促狭瞥向我,“羡慕吗,解说役?”
你好烦。
我回之以恶狠狠的怒瞪。
但那无疑让稻垣先生更加开心了,他笑眯眯扭回头,手上操纵棋子,进一步不客气地将手冢爷爷往绝境里摁。
好在老手冢比起败北,更厌恶对手对他手下留情,这会儿神情中甚至流露出一种越挫越勇的振奋。
虽然有我全程解说,不下棋的三个大人果然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如说,三人的重点一早就偏离了将棋本身。
“呵呵,我爸爸也喜欢将棋,当初我第一次带英介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像现在这样下了好几回。”稻垣夫人开始讲述我早已经听烂的父母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
彩菜阿姨眉眼弯弯表示理解,“那一定是一场以你为赌注的比试。”
“哇,彩菜你是怎么知道的?”稻垣夫人惊讶道,“英介他好不容易下赢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爸爸突然握着我的手,好郑重地跟他说‘我的女儿今后就拜托你了’,我当时觉得好感动,但又特别好笑,一不小心就笑出来了。”
两位夫人说着说着笑作一团,站在边上的手冢国晴也很怀念地慨叹起来,“彩菜的父亲也是个相当可怕的人啊……”
“哼,”手冢国一嗤道,“是你没出息。”
“哈哈……”大手冢转而欣慰,“跟爸爸您比起来,他还是很好相处的。”
老手冢立刻横眉竖目,“你什么意思!?”
无视掉又开始斗嘴的父子,彩菜阿姨忽而冷不丁地,将话茬抛给了全程安静看棋的小手冢,“国光有一天也必须要过英介先生这关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给手冢同学的沉默添上了几分沉重。
一直嘴角挂笑的稻垣先生都收敛了笑意,他仰头扫了眼彩菜阿姨,再次垂眸时神情已然恢复如常。
“我这关啊……”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就不再说话,始终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态度。
我头皮发麻地盯着棋盘,心想我大概是有幸见证了短暂的一场神仙打架,一边不免在意地悄悄向小手冢投去视线。
对方仍是认真旁观着棋局,只是神色若有似无出现了些变化,这丝多出来的凛然肃穆……或许用觉悟来形容比较贴切。
觉悟?
走至这个思路终点的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作痛,凭将棋胜负托付女儿的恶俗桥段难道还要在我们家代代相传下去吗?
不,为了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不如我自己先下赢稻垣先生。
自顾自得出结论的我也面露觉悟、以要将棋盘盯穿的气势看起棋局。
“那羽同学,”稻垣先生忽然唤我,在我反应之前他的手先伸过来将我的头发揉了一通,“你想象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接着他看向手冢国一,随口一提似地,“他们在一旁看着有些影响集中呢。”
“确实,”大家长立刻发号施令,“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不要在这边看着了。”
本来就是被老手冢要求才过来旁观的大手冢很快答应,“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难掩欢欣地催促着我们一道离开,手冢国一望着这样的吾儿又是满脸不悦。
听话也不开心,不听话更不开心,一个难以取悦的老父亲,以及在这位老父亲的指摘下依然茁壮成长的一条拥有钢铁精神的咸鱼。
我内心感慨万千,下一刻就被咸鱼之子牵过手腕,跟在三个大人后头一同撤离了。
手冢夫妻与稻垣夫人聊天的话题着实让我感到兴致索然,而且还要提防三人一不小心又将注意转到我和手冢国光身上,我趁早拉着他转移到了楼上。
“听我妈妈说,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似乎性格相当扭曲,所以将他追到手是她一直以来都相当自豪的一件事情。”
因为离开之前稻垣夫人还在说她的爱情故事,我就接着这个话题和手冢说了起来。
“……拜托现在也很扭曲好吗?”忍不住嘀咕一句,我继续道,“题材是救赎与被救赎,以高中生活为起点,走至幸福婚姻的终点。”
“而我……是那个终点的延续。”稻垣夫人总是喜欢满眼温柔疼惜地对我这么说,不经意间大概是被洗脑了的我不小心说出了这句原话。
“洗脑,可怕至极。”感觉脸颊发热,我一边岔开话题,一边加快了步速。
手冢跟在我后面走入房间,表情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无形中让我觉得他的觉悟程度好像比刚刚看二人下棋时还要加深了许多。
我忍不住想要发问,“手冢同学……”
那双沉静透亮的眼睛望过来的同时,我内心忐忑地继续道:“你心目中的交往……那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吗?”w~
“……”他没立刻回答,但那间歇比起踌躇答复,更像是讶异于我问的问题本身。
随着他的沉默,我的不安发憷感也在逐渐攀升,而后顶着对方不变镇定的目光,我听见他迟迟作答。
“是的,”他相当郑重其事的,“只要你愿意,我希望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死去。”
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手冢说的话,像两个笨蛋一样,凡是他说过的话他都会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就不会说出口,而我也毫不犹豫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这样……”和平复下来的不安相反,奇怪的心跳感蹿升起来,“那拜托你活得久一点。”
“……”像一个不需要拉钩的誓言,他看着我,“你也是。”
干爽的秋风溜进屋内,试图洗去这个空间里的微妙氛围,我亦见机行事。
折叠整齐的青学制服一如既往被他放在柜子上,毫无征兆地,我和手冢请求道:“我可以穿吗?”
“你觉得冷吗?”说着,他作势要去关窗。
我赶紧拦下他,“不是,只是一直想试试看。”
“直觉告诉我,我穿上立领校服一定帅破天际。”我攥着他的手臂,一本正经道。
“……”
“????……”“唔嗯……”
“……啊,啊咧?好像比想象中大……?”
“不要动,我帮你把袖子卷起来。”
“哦。”
……
我们看好时间下楼的时候,没见着大手冢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立在桌边的稻垣先生,他抬脸注意到我们的动静。
“那羽……”他顿了顿,“还有国光君,过来帮我打个下手吧。”
既然说好给两位夫人庆生,自然不能让寿星下厨,今日的主厨之座理所当然是属于稻垣先生的——如果说我的目标是追求全能,那稻垣先生一早就是成型的全能怪了。
“好——”我拉着长音应道。
不同于安心享受的我的母上,彩菜阿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
我愣了愣,严肃否定道:“自己乐意的事情没什么好觉得辛苦的。”
“已经视作家人的人跟我见外的话,我是会生气的。”
“是个大家庭呢。”稻垣夫人笑嘻嘻接道。
“……”瞥向这样的稻垣夫人,稻垣先生轻声评价,“没心没肺。”
讽刺意味的话语被他说得颇为无奈,而后他挽起袖管招呼起我们,“走吧,助手们。”
“遵命,主厨大人。”我应和道。
主厨先生加我们两个助手开始为晚餐做准备。虽然不如一直被稻垣夫人的厨艺迫害的我,或是全能怪稻垣先生擅长料理,姑且上过家政课的手冢同学的动作还挺灵巧。
因为要考虑大家庭里各异的口味,算是蛮有挑战与趣味性的料理过程更让厨房的氛围显得分外其乐融融……
忙活着的我滞住动作静悄悄看向稻垣先生——怎么办,我可能不是稻垣先生的亲女儿?
否则哪个亲生父亲在得知自己女儿开始恋爱后会毫无反应的?
别说什么过稻垣先生这关了,我觉得他巴不得下一秒就把民政局搬过来好将我白送走。
视线那侧手冢正旁观稻垣先生给料理调味,稻垣先生侧过脸,“嗯?觉得男人下厨很稀奇吗?”
手冢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之间存在男女之分。”
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稻垣先生忽而提议道:“国光君,我透露你一些那羽喜欢的口味吧。”
“她虽然好恶很明显,但从小习惯了在她妈妈面前隐藏对料理的偏好,观察起来会相对困难,”稻垣先生不辞辛劳着手搬运民政局,“除了浓厚的奶香味,她还喜欢……”
他开始说起我自己听见都有些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我的喜好,让我进一步产生了马上就要被亲生父亲打包送人的恐慌。
我们就这么其乐融融着,这时候,有个脑袋探了出来,“那个……”
手冢国晴挠着脸走进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和稻垣先生有些意外地齐齐眨了两下眼睛,手冢国光看上去倒是毫不惊讶。
“因为也是帮彩菜庆生,”手冢国晴解释道,“我也想出一份力。”
一看就和厨房无缘的国晴先生怕只会越帮越乱吧……
父女间自带的默契让我觉得稻垣先生心里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沉吟片刻,还是微笑应下了,“好,那羽和国光君你们出去吧,剩下的我们来做。”
收到主厨命令的我不得不往外移动,一边移动一边不忘嘱咐道:“国晴叔叔,请你千万不要搞砸我们努力的成果。”
他笑眯着眼,浑身散发出钢铁咸鱼之光,“哈哈不会的……小那羽有些时候会特别像我的父亲呢。”
“说过不要在我的名字前加‘小’了!”
“哈哈哈……就是这种地方特别像。”
……
所幸的是在我暴揍手冢的亲生父亲之前,他先把我拉了出去。
对手冢国晴的怒火,连带着马上要被稻垣先生送人的恐慌,一起爆发出来,我郑重决定道:“将棋!”
我咬牙切齿道:“除非你下过稻垣先生,否则我这辈子不会认手冢国晴作爸爸的!”
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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