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公外婆吃过早饭,我帮着将碗碟搬到厨房。
将叠作一小摞的瓷制餐具置到桌上,我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地发出一阵“嗡嗡”的闷闷震动声——
「十点的时候,我将抵达弦右卫门家与其对弈,听国光说你这几日都住在神奈川,想要学些战术的话过来一观如何?」
若是忽略掉措辞与口吻,大概无异于周末要去大石家玩的菊丸邀请不二——“人多才热闹嘛,不二你要不要一起来”,尾音扬好高,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发尾还必定要欢快地翘上好几下。
这么想着,我将脑袋里那张眉飞色舞的少年脸替换成作手冢国一的面孔,忍不住漏出笑声。
并不宽敞的厨房,不加收敛的笑很快吸引来外婆好奇的目光。
我挥了挥手机,垂在下头的书包挂饰跟着摆得老高。
“约会的邀请。”面不改色地,我解释道。
一句玩笑话逗来外婆张得圆圆的眼,我弯弯嘴角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而后拾起脏碗移到了水槽处,给她揭示起真正的缘由。
我与外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看着透明色的清水痕划过瓷白的碗壁,就着窗外溜进的晨光,显得愈发晶亮。
檐外鸟鸣啾啾,檐内碗碟叮当、水声潺潺,都是我喜欢的一日之初的声音。
慢慢悠悠地将台面一并收拾干净之后,我先外婆一步踏出了厨房间,没想到迎面又受到了来自外公的将棋邀约。
一手拉下绑着头发的橡皮绳,我恍然觉悟到自己或许是一个自认为人类的低配版将棋AI。
“我要去约会。”将发绳套在手腕上,我故技重施道。
与纯粹惊讶的外婆不同,我在外公努力按捺住讶异的神情里捕捉到了几丝受挫,“约会……这,这样啊,那羽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我于是言简意赅:“嗯,是我马上要去见的‘那个他’的孙子。”
“……孙……孙?”像是承受不住这庞大而复杂的信息量,老人的嘴唇颤抖着擦出两个音,而后像是失力了一样扶住了墙。
“……孙,孙孙……”这么低语着,他一步步颤颤巍巍地挪开了去。
那道苍老了二十岁的背影徐徐走远,我拿出手机编辑起给老手冢的回复。
两分钟后,邮件发送成功。我面向洒满金色阳光的庭院与一碧如洗的晴空,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神??,此行别让我见到幸村精市,拜托拜托。”
……
我将出门的时间算得刚好。
我鬼鬼祟祟摸着围墙窥探真田家的大门时,只比约定的时间早了约莫五分钟左右。
不见我熟悉的那个高大身影,有可能是还没到,也有可能是已经进去了……我打算发邮件确认一下。
我东张西望着攥紧了手机摸向按键,360度的周遭提防了270度,便是这视线不及的背后90度里传来一句正儿八经的人声,像一只恶作剧的手弹了下我紧绷的神经——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唔噫!”喉咙发出一道不成人话的奇怪声音,我高高地耸了下肩膀。
当我从羞赧中反应过来那道声音的主人的时候,熊熊的怒火顷刻间便在心头烧起来了。
“故意吓唬我?”我咬牙切齿地扭头,真实演绎了一番什么叫恼羞成怒。
元凶手冢国一置身事外地抄着手,姿态高傲得不像话,脸上却兀自残留着嗤笑过后的踪迹。
被我用越发狠戾的眼神使劲怒瞪之后,他摸了摸胡子,收敛干净了自己外露的情绪,才端着架子绕过我朝前走,“跟上来。”~
要不是他是小手冢的祖父,也是我的柔道师傅,我一早一脚踹到他屁股上了。
上一回跟着手冢国一进真田家,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瓦顶的建筑一如记忆中那么大而壮观,但在长了些个子的我眼里看来,却又不如以往古城似的震撼。
然而,此时我着实没有闲心感慨这叹息那的,稍一松懈,就有可能被那个姓幸村的妖怪捉起来吃掉,顶着巨大压力的我与独闯鬼屋没什么区别。
并不知道战战兢兢的我在戒备什么,手冢国一轻车熟路带我走进真田家,一边同我搭话:“不过……记性确实是不错。”
没由来的话让我思索了一秒,随即又将精力分回警备工作,“但凡去过的地方,我都记得路的。”
这么自矜着,我不禁忖量起来:低配版智能导航与低配版将棋AI,哪个价值更高呢?
“你终于到了,国一。”
一路抵达面朝庭院的廊上,身形挺拔端坐着的老人沉默着看我们一步步走近,才沉声静气地开口,周身浑然一派威严凛然的气场。
手冢国一脚步一顿,不甘示弱地注视回去,“好久不见啊,弦右卫门。”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哼,之前我邀你,你都不曾回复,我还当你是怕了,”真田弦右卫门毫不含糊地嘲讽道,“今天是刮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手冢国一大大方方往棋桌旁一坐,“怕?”他压了本就浑厚的声音讥笑着反问。
……我可以回去了吗?
夹在二人身上迸发出的强大气压之间,我想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在逐渐丧失温度。
这时候,满眼只看得见手冢国一的真田爷爷不经意地移了下眼,总算是愿意施舍我一些注意力。
“哦,原来如此,是这阵‘风’啊,”他看上去很不高兴地嗤笑一声,才缓缓褪去对手冢国一的一身敌意,重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姑娘眼神不错……”
眼神……?
是指我对他们俩满心嫌弃的这个眼神吗?
“啊,弦右卫门……”我与真田爷爷默然对峙间,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手冢国一打断道,“帮我个忙。”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两个键之后,将它递给真田爷爷,与他悄声耳语起来。
两个穿着和服的硬朗老人靠在一起折腾小手机的画面过于怪异,我移开了视线,重启戒备模式,左望望右望望,还有这次不能忘记要再背过身望一望。
我像原地追自己尾巴的胖太一样来回打转,直到手冢国一在后头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才困惑地侧脸应声:“嗯……?”
然而接下来回应我的既不是手冢国一,也不是真田弦右卫门,而是手机传出来的机械声,没错,一道意味着它顺利拍好了一张照片的“咔擦”声。
登时石化的我的面前,手冢国一从真田爷爷手里取过自己的手机,看着屏幕很不满意地来回摇起了头,他挑剔道:“弦右卫门,你这是什么构图?太大意了。”
真田爷爷不服气,“哼,你那表情才是太松懈了。”
他们你一句“大意”我一句“松懈”地争吵起来,让僵立在一旁的我很想冲上去一手捧一个后脑勺,让两个脑门“嘭”一下来个响亮的撞击,世界应该会立刻清静不少。
当然不能付诸行动的我最终也只是冷眼看他们吵到真田爷爷说:“罢了,你让我再拍一张。”w~
手冢国一嗤之以鼻地摆了手,“小姑娘机警得很,不会让你有机会拍到第二张的,只好将就了。”
说到头,到底为什么要拍我和手冢国一的合照?
看他们已然放弃,我才敢松懈下对手机镜头的戒备,重新像个故障了的摄像头一样来回转动脑袋。
手冢国一专心捣鼓着手机,被搁置在一旁的真田爷爷看看举止怪异的我,发问:“小姑娘,我看你从刚才就一直心神不定的,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感天动地,他终于问出来了。
“……您的孙子今天在家吗?”
“嗯?弦一郎?”他回忆道,“他说过午后会出门练习网球,现在该是自己屋里。”
我们的一问一答继续着——
“今天没有朋友过来找他吧?”
“不曾听他提过。”
“弦一郎同学的房间在哪里?”
“往里直走,而后左拐……”
“那羽,”终于结束了和现代社会产物之间的战斗,敏锐觉察到什么的手冢国一蹙眉问我,“我以为,你是来看我们下棋的?”
解除了危机之后,我自是气定神闲地抱着臂,“我可从来没有这么答应过你。”
“理所当然是同龄人处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你说对不对,弦右卫门爷爷?”将话题抛向真田爷爷的我像变魔术一样绽出一张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脸。
被点名的人怔了一瞬,“……那是自然。”
抛给手冢国一一个“你看吧”的眼神,我眼神挑衅地翘着嘴角,“那我去同龄人那里叨扰了,二位随意。”
说着,我抬步就走,成功达成了一日内连续拒绝两位爷爷的成就。
“那羽!”手冢国一措手不及在后面喊了我一声,而后像是气急败坏地朝着真田爷爷,“弦右卫门……你!”
走过拐角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声是真田爷爷分明茫然还要强装镇定的话语,“哼!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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