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次排前的人很快找着了他们的名字，但聪明的这些家伙知道要按兵不动，等到名次靠后的可怜孩子们从排名表的头逛到尾，找着了自己的名字，喉咙里拉出一声哀嚎，他们才施施然走上前拍拍同伴的肩，安慰——别难过，我考得也不怎么样，就比你领先两三百名。
本来，我也该是这么装腔作势的混球中的一员的——
“怎么了，稻垣同学？”和我一起来看成绩排名的同班同学——河村隆看我原地僵住，疑惑地问道。
仗着身高与视力的双重优势，一眼就锁定了自己的名字，我忍不住还是眯了眯眼，在人群的外围重新又确认了一遍。
“Amazing.”上一节正好是英语课，惯性使然，我低声吐了个英文单词。
而这无疑使得我身边的河村同学更加茫然了，“呃，稻垣同学……你刚才说了什么？”
还恍恍惚惚的我听见这第二次的问话，总算是眨眨眼睛，反应了过来，“啊，抱歉，我实在太惊讶了……”
“没事，是看到自己的排名了对吧？”眉梢和顺地垂着，河村抚了抚自己的后脑勺，“我不擅长学习，虽然是过来了，但要自己找自己的名次果然还是需要勇气。”
嗯……我想他大概是对我的反应产生了什么误解。
垂眸寻思了两秒，我打算姑且先说些套话安慰一下他，便张了张口……但兴许是因为我今天运气不错，我的虚伪台词没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就被走廊一头的轻快嗓音打断了——
“啊，是稻垣和河村！呀吼！”我和河村转过身，看见的是一边挥手，一边朝我们这里连走带跑地蹦跳过来的菊丸。
“慢点啊菊丸君，走廊上不能跑步的！”以及快步竞走在他后面，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的大石。
——自菊丸正式加入了青学网球部，这二人似乎是组成了一对双打组合，关系一言难尽的不错起来。
“大石，我可没有跑步，不过就是动作的幅度大了点而已。”一路风风火火地抵达我们面前，菊丸鼓着脸颊对大石狡辩。
紧随其后的大石皱着一张无奈的脸站定了步子，“唉——”对着空气轻叹了一声后，大石朝着我与河村弯出了一个掩藏不住疲惫的笑容，“你们好，也是来看成绩排名的吗？”
我暗自确认了手冢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事实，一边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嗯，我们刚到不久。”
“我有点不敢看，所以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次。”河村苦笑着接话道。
我们三个在人群外侧一板一眼地客套着，直到安分不下来、一早就钻进人头堆里的菊丸在最里层喊出一声嘹亮的“喔喔喔”，我们才不约而同噤了声音，歪过脑袋。
极其灵活地从人堆里探出脑袋的菊丸一副快要将眼睛瞪出来的模样，连嘴巴都在打颤，“稻稻稻垣，大大大石……”
大石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他担忧道：“怎么了，菊丸君？”
“你你……”菊丸仍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瞅着他。
稍顷，像是终于咀嚼下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他敛了敛自己快要收不住的下巴，“算了，你自己过来看吧！”说着，他一脸愤懑不平地从人群中侧身走出来，而后像是在拽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他一把扯过了大石的手臂，猝不及防地就将其拖进了摩肩擦踵的学生堆里。
目睹了二人生生被人群吞没，河村显得分外不安起来，“那个，稻垣同学，我也挤进去看看……”
“嗯，你去吧。”我应道，“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就先回去了。”
河村朝我点了两下脑袋，便望了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哀鸣的学生堆，两眼一闭挤了进去。
目送他在一瞬间被人流裹挟着卷进去，我不由得回忆起和河村熟悉起来的经过——他基本保持着从帮来找我的菊丸传话时就体现出来的温和老好人形象，因为自家经营者寿司店同时他还学习过空手道，也有许多我能够请教的地方……但曾经在等待手冢部活结束的间隙，亲眼见证过他提着球拍性格豹变的现场，我对他的态度总要与对同样纯良的大石的态度产生些微妙的出入。
暗自回想着的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似乎只会蠕动与发出异声的黑绿白色人肉堆，踩着室内鞋，便轻巧转身，往走廊的一个方向迈出了步子。
……手冢没有和大石他们在一起，那他现在是留在自己教室里了还是又被叫到学生会那儿去了呢？
墙面笼下的阴影，与从窗玻璃透入的日光，我心里念着某个不在场的人，从中一一穿梭而过。
朝窗外望着的眼睛扫视到视线中出现的第十五棵树木的时候，我蓦地止住了步子，毫无预警地原地踩了三下向后转过身去……和身后戴着方形黑框眼镜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我不知道有没有对上，因为这位少年的镜片着实非常厚实，厚实到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的地步。
总而言之，我和这个发型看上去很扎手的眼镜少年面面相觑了足足三秒钟，三秒钟后，后者提着手里绿色封皮的本子就若无其事地抬步欲与我擦肩而过。
被他当作透明人对待的我随即就挑了眉，“我说，同学……”
对方闻声滞住步子，侧身转向我的时候，顶了一张看不见眼睛的脸使劲向我传达着“他很茫然”的讯息。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回了。”我单手支在腰上，不耐地盯着这个还企图装傻的人，“你是网球部的对吧？”
他茫然无辜还有点懵地歪歪脑袋，“第四回？”
“第一次是六月初在弓道场外，接着是考试前一周的两回，都是在走廊上，一次在1班外，一次在3班外……今天是第四次，我像现在这样转身和一直跟在我后头的你大眼瞪小眼。”我努力调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耐心，和他陈述道，“考试的那一周没有碰见，可能是在复习吧。”
“……”歪着脑袋听我叙述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正了正脖颈，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先前那股呆愣劲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准确而言是6月2日，8日，以及11日……至今为止的四次跟踪调查都被你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托这个的福，除了你感觉敏锐以外的资料，我都没有收集到。”
“当然……”他拎起手里那本看着像笔记本的册子，纸页随着他的动作翻飞的时候，我瞥见上面记得密密麻麻的字迹，“收集资料的方法也不只有跟踪调查，通过别的渠道取得的你的数据也相当可观。”
“对，比如说……在本次期末考试你取得了年级第一的名次。”他看了看笔记本上记的内容，自顾自用平静无波的语调继续道，“顺便一提，本次考试的第二名是曾斩获入学考试榜首并在新生入学典礼上发表了讲话的女生，紧接着的第三名与第四名分别是大石君与手冢君。”
“你只在人群外侧看了排名表最靠上的几个名字，不知道河村君、菊丸君等人的排名的概率99%，对这些情报有兴趣的概率11%，所以之后的名次我就不再多赘述。”
见证了他毫不突兀地完成一场人格切换，并絮絮叨叨地像在做报告一样和我介绍起他的研究成果，我的心情经历了从不耐到诧异到懵逼到恶寒几个阶段的复杂过程。
……怎怎么办，我好像遇到变态了？
这么想着的我不由得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小半步。捕捉到我这个动作的变态眼镜君随即收了声，然而拉平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与掩藏住目光的厚镜片，仍是让我全然无法从他脸上搜寻到那么一丝情绪的踪迹。w~
本以为和表情鲜少变化的手冢相处了这么久，遇到再面瘫的人，我都可以平心静气地应对，但现在看来变态还是要除外。
和那两块方形厚镜片对视越久，越觉得浑身不适，我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变态同学不声不响地像是在观察实验用小白鼠的生态一样，审视了一会儿我的举动，接着才神情微动，冷静张口道：“稻垣同学，我想你可能是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
听他似乎想辩解什么，我勉强按下了心头逃跑的冲动，确保好自己与他间的安全距离，才警惕地盯着他，停下了后移的步子。
“你方才问我是不是网球部的对吧？”他将捏着笔记本的手垂到身侧，“容我做一个迟到的自我介绍，我是一年5班乾贞治，如你所言是网球部的一员。”
“我个人认为数据对于分析对手以及提升自己的网球实力两方面都十分有力，所以一直保持着收集各种资料的习惯……从身高体重学习成绩这类基础的数据，到家人友人以及爱好这些会对一个人的性格形成产生重大影响的要素，都是我的收集对象。”
“接下来的话，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猜测到一二吧？”
“我判断作为手冢国光青梅竹马的你对他的人格形成具有相当的影响作用，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搜集你的资料，作为研究手冢君网球的原始材料。”
在不带停顿与起伏地说完一通好像数学理论一样的死板话语，他最后向我问道：“不知道我这么说是否足够让你解开对我的误解？”
被他一口气灌输了大堆情报的我对其中的一个词汇产生了反应：“体重？”
或许是简单的一个词不足以让这位乾贞治同学察觉到我语气中忽而升腾出的戾气，他变本加厉道：“身高体重三围生日血型视力腕力，包括鞋子尺码，我统统记录在内。”说话的口气甚至还有点小骄傲。
三……三围？
正当我被另一个最新事实冲击得眼前一黑，乾还在不知疲倦地向我展现他的数据库之大，“我推测应该是长期练习弓道的关系，稻垣同学你的腕力数据相当惊人，不用说女生，相当一部分男生都超越不了的地步。”
“哦？”怒极反笑的我用右手握了个结实的拳头，“不知道乾同学你有没有兴趣亲身体验一下我惊人的腕力呢？”
在念到“惊人”一词的时候，我加重了下语调，总算是让乾品出了个中杀气。
他又是小幅度地向左侧倾了下脑袋，而后经由几秒钟的分析思考得出了结论，他将脖颈摆直回了原位，“嗯……确实，你的胸围数据令人扼腕，我可以理解你这么在意这条数据的心情。但现在不过是中学一年级，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量身设计相关的食谱与训练方案。”
我发誓我虽然脾气称得上是暴躁，但大抵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出手伤人的。
这是第一次，我反应过来，自己的拳头已经挥出去，将人揍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m.a
……都是每月一次的那玩意儿的错。
我收回紧握着的拳，视线就落在刚刚出手伤人的这个武器的关系，我低着脸，便可以借着一并垂下的长发的掩蔽，心情不佳地咬紧了下唇。
没再看那个被我的暴脾气牵连的受害者，我闷声不响地抬起面无表情回去了的脸便拂袖而去。
在彻底拐弯离去之前，我最后听见了后头那人略有些阴森的低笑声，“呵……这可真是收集到相当耐人寻味的数据了，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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