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睛，双眼慢慢适应了外面明亮的环境，才看清面前满脸焦急与担忧的任可：“你快说话啊，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示意任可不要再摇晃我了：“你摇的我头晕，”等到任可松开我的双臂，我才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穿了一身深色系便装的任可，脸上依然担忧，但至少看到完整正常的我，才稍微安心了一点：“你上次不是聊天说到你帮人减肥吗？我跟我妈还有我老婆商量过了，我到你这里呆三个月，减肥。”
我微微蹙眉：“你该知道，我是收费的。”哪怕你是我曾经的白月光，我也是要收费的啊。
任可点头：“我知道，你现在的收费标准是一斤800元。”
“是的，不管是减肥还是增肥。”虽然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是减肥需求者，哪怕是我房间现在那位小丫头，已经瘦的让人担忧，却依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那层喊着脂肪的皮是罪恶的。
任可理所当然点点头：“我正常付款啊，这是你的工作，是你养活自己的收入的来源。”
“进来再说吧。”外面的太阳有点大，而且付钱的任可除了是我以前暗恋的对象，更加是我的客户，在我眼里就等同于money啊。
我双眼冒金光。
任可跟着我进门，而那边已经整理干净的朱波也从厕所走了出来。
于是，一个要减肥、一个要增肥的我的两个客户，望着对方，同时皱眉。
朱波皱眉：怎么会有人这么胖？
任可皱眉：怎么会有人这么瘦？
望着坐在我对面的一胖一瘦、一男一女两位客户，我的内心的感受很奇怪。
一个女人要增肥，一个男人要减肥。
“我刚刚听到他说，要在你这里呆三个月，减肥？”朱波开口。
我点头。
“我要在你这里呆两年，增肥。”朱波的话，让我惊讶。
“你确定？”我皱眉，没有谁说是减肥或者增肥所需要耗费的时间需要两年的啊。
朱波却很是确定地点头：“你该知道我的情况了吧？”她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点点头，毕竟我刚看到她狂吃狂吐的状态。
朱波的话，却无疑给了我一棒槌：“我怀孕了，所以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朱波一脸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原本我觉得我自己永远不够瘦，可是现在，我却担心自己营养不良对宝宝不好。”
我没有怀孕过，我也没有当过妈妈，所以我不知道腹中怀有宝宝，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究竟会有多大的转变。
可是，我羡慕她：我也想要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
“可是，你该看出来了，我属于自然吐的那种，”朱波一脸担忧，“原本，我永远觉得自己不够瘦，可是现在，我却担心因为我营养不良而对宝宝不健康。所以，我来找你了。”
我望着满脸母爱与慈祥的朱波，皱眉：“你多大？结婚了吗？怎么会突然怀有宝宝了？”
朱波摇头：：“我24了，我已经结婚了，”朱波抚摸着肚子笑了，“我老公是营长，只不过一年不过回家几次而已。”真的很奇怪，不过酒醉的那一次，竟然就有个小生命降落在自己的子宫里面。
我点头：那么，两年的治疗期，就一点都不夸张了。
而且，这也很好地解决了为什么朱波会跨越城市过来寻找治疗的原因了：母爱，真的是太伟大了。
朱波盯着自己右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50分钻戒，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切割面真的很美丽：“其实去年寒冬里匆忙跟他结婚，不过是我爸妈觉得我活不长了，”对于死亡，朱波一点都不恐惧，甚至于很是期待，“他们怕我死了没个念想，也想着或许结婚生子后我会好点，所以也没跟我商量，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双方父母又是一个系统的，靠谱儿。
“那个傻子，我都拒绝他很多回了，他却还是执拗地不愿意换个女孩儿去喜欢，”那就是个憨儿，那么个大高个头白长了，没脑子，“他爸妈······不，我公婆也是傻的，都知道我不一定能够活多久，却依然同意他们的宝贝儿子娶我。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奇怪？”
朱波抬头望着我，眼里充满了困惑。
任可起身坐我旁边，然后伸出左手揽住我，宣示自己的主权：“你为什么不想活了？”他很羡慕朱波的老公娶得了自己的心上人，“你老公真幸福，能够把自己爱的女人娶回家。”~
而他自己，却娶了自己不爱的陌生人。
朱波的目光在我跟任可脸上来回巡视，随即摇头：“你们什么关系？情侣吗？我记得豆砸儿你应该是单身吧？”
我点头：我的确是单身。
“你们不配，”朱波讲话很直接，一点都不怕惹得任可不高兴，“不是我说，你根本配不上豆砸儿。”
一个人，连自己的身材都管理不了，换句话说，其实就是每日的热量摄入长期超过身体所需，从根本上看就是管不住口腹之欲又懒得动，生活方式不健康。
任可内心有点不高兴，面子有点挂不住，不过毕竟当了多年老师，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且，这是我的病人，他多多少少要给我点面子。
毕竟，他现在自认为属于重新“追求”我的阶段。
我笑着拍开了任可搂着我的左手臂：“他结婚了，只不过我们认识多年了，很熟了而已。”恩，熟的有点过头了而已。
而显然，朱波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感兴趣。
其实，朱波对于这个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不然，她也不至于会不想活下去了。
只不过现在，腹中突然降入的小生命，让她跟这个世间有了羁绊而已。
“我是从21岁开始得了进食障碍的，”那个时候，是为了什么不开心而暴食的？是那个嫌弃自己胖而抛弃自己转头跟系花黏糊的渣男？还是因为那件特别漂亮却穿不上身的0号红色格子A字皮裙？或许只是受够了“肥猪”这个称号？“暴饮暴食，然后全部又吐掉。”
网络上，好像对于自己这一类人，称呼是“兔子”，自己还属于大家都羡慕的自然吐：“很多人催吐，需要喝大量水，还有用手用牙刷甚至于用催吐管的，”想想那些人也真是够可怜的，吃不好就算了，连吐都不容易，“我是吃撑了就自然而然吐了，而且吐得干干净净，根本就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趴马桶上吐个半小时，把自己吐成个大头娃娃、甲状腺肿大。”
朱波突然开始讲述自己的病史：“一开始还好，毕竟我胖，身体有着足够的脂肪供我折腾，我吃得越来越多，可是却越来越瘦，”只不过，想要吐得自然，朱波的进食量越来越夸张，“一开始我吃4碗米饭就会吐，后来就需要两斤，后来四斤，然后六斤，现在已经需要八斤了。”胃越来越大，想要撑到吐，需要填进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我点点头：“日本很多大胃王，他们的进食量都很是夸张。有综艺节目拍过他们进食后的胃，将内腔全部填满。”
朱波张开右手，阳光下，手指苍白，没有一点脂肪的皮包骨头看起来格外丑陋，却又让人安心：“等到我暴瘦之后，我就突然觉得进食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或者说，我觉得将各种食物放入嘴中然后用唾液包裹，然后用舌头蠕动搅拌，再用牙齿咀嚼，最后吞咽入消化系统进行消化，实在是太肮脏。”
想想一个个胖得如猪的人，一手抓着汉堡，一手抓着可乐，大口吃喝，残渣弄得满脸满身，恶心而又肮脏，跟猪又有何二样？还偏偏爱自诩高级动物，站在食物链的最高层。真是可笑。
我没有说话，各人的价值观，我尊重，不乱发评论。
但是任可就很不认可了：“你怎么能这么认为呢？食色性也，人之欲也。吃东西原本就是给我的身体补充能量的，然后享受美食也是对于生活的一种热爱，你怎么会用恶心或者肮脏这样的词汇呢？”
朱波望着任可满脸的肥肉和油腻：“补充能量完全可以只吃健康的食材，没有必要加工成汉堡、薯条、可乐、油炸、烧烤之类的吧？你要补充膳食纤维吃水果就直接洗洗吃，为什么一定要榨成果汁喝？你要摄入碳水就直接吃米饭，为什么一定要深加工然后还要来点肉汤泡饭？你要摄入脂肪就直接清蒸鱼，为什么糖醋、油炸、烤一下？你要摄入蛋白就直接蛋□□，为什么要五花肉、梭子肉、扣肉、红烧肉这么多花样？你要吃绿叶蔬菜直接清炒或者水煮就行，很多蔬菜甚至可以直接生吃，你为什么一定要配点肉丝、放点糖、加点醋、再来点鸡精味精豆豉酱？放了豆油还不够，麻油还要再加点提香。说起来是健康饮食绿叶菜，一盘菜上桌，简直就是油泡菜，肉比菜多。你看看你满脸的肥肉，你的大肚子，你无法并拢的粗大腿，你的双下巴，对了，还有你脸上的痘痘和脂肪粒，你这个所谓的补充能量，是不是其实就是口腹之欲？就是跟猪一样哼哧哼哧地吃个不停，然后吃多了就睡不运动？” m.a
在我眼中不过稍微有些胖了的任可，在朱波眼中已经属于“肥如猪”了。
任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想要辩驳却又无从说起。
朱波望着我，眼神认真：“他们都说我这样的生活不健康，可是随意评判我生活不健康的人，他们自己的生活就健康了吗？他们天天大鱼大肉高热量高脂肪，然后白酒红酒一轮喝完再来点啤酒漱漱口就健康了吗？一拨人吃完了分散开来，兄弟几个或者姐妹闺蜜几个再聚一起来一点宵夜，烧烤油炸大排档，雪碧可乐冰淇淋就健康了？一日三餐也就算了，上午来点小零食说是饿了，下午三点半来杯奶茶吃块蛋糕说是要赶走疲惫，加班到晚上九点回去看着电视吃着薯片辣条还有小麻花就健康了？早餐油炸的高碳水高脂肪的煎饼果子，午餐是米饭馒头梅干菜扣肉，晚饭是排骨汤面条配几个大肉包子就健康了？喝咖啡提神直接黑咖不挺好，为什么要加白砂糖、奶精、奶油、坚果、巧克力？”
朱波望着我，眼底的执着让我一定要给她一个答案：“豆砸儿，你说，究竟是谁的生活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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