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妙言的意思，昨日那群蒙面人身上的黑色短褐，虽是棉布，仔细一看布料细致紧密，不是一般庄户人家穿得起的，这些人的来路只怕并不简单。
还有他们手中的钢刀，比镇上刘府家中护院所用的更为锋利明亮。家里能请得起那样的护院，使用那样的兵刃，只怕非富即贵。
在回来的路上，妙言把昨日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在脑海中过了又过，每一句话，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她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为了妙语来的，而且是有备而来。
出了盛泽村，妙言回了白云观。
大门被赵二哥维修过了，换了一根新的门闩，门上一些破损的地方，也从内用木条补上了。
大殿的地上，散落着木屑灰尘，柱子上被傻姑鲜血染红的地方现在都黑了，几只苍蝇飞来飞去。
厨房里，冷锅冷灶，院中木盆里面还泡着傻姑的衣服，窗前摆着三只小板凳，一团红绳被丢在了地上。
后院门大开着，院中的菜和药材叶子被太阳晒得有些耷拉，树上的夏蝉死命的嘶叫，令人心烦。
找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傻姑的影子，妙言叹了口气回到院中，拾起了红绳，到厨房洗锅生火，淘米添水开始煮粥。
平日里白云观虽然只有三人，时有欢声笑语，今天冷清得可怕。
粥煮开了，妙言往里面加了一些碎菜叶，改成小火慢慢的在灶上熬着。
卷了袖子妙言开始洗木盆里面的衣服，这是傻姑的衣服，前天夜里妙语嫌弃傻姑洗得不干净，本来打算昨日替他重洗的。
妙言又想到了妙语，含着眼泪，将衣服洗好了在晾衣绳上挂上。
晾了衣服，妙言回到厨房，打开锅盖，用木勺搅动了一下，粥已熬好，香味扑鼻。
后院的院门一响，妙言赶紧放下木勺跑了出去。
看到慢慢走进来的身影，妙言忍不住骂：“你又死哪里去了，不到吃饭不知道回来。”
是傻姑，傻姑回来了。
面具已经不在傻姑的脸上了，他的脸上脏兮兮的，头上沾着树叶，衣服上都是青苔泥土的印子，一看就是在山上猫了很长的时间。
妙言招手唤他过来，先是检查了一下他后脑勺的伤口，包还没有退，不过伤口结痂了，目前看来应该没有大碍。
问他面具呢，傻姑只是双眼迷茫地看着妙言，妙言忍不住皱眉心想：“莫不是昨日又撞到了脑袋，傻得更厉害了吧？”
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傻姑只是不理人，妙言无奈，只得让他打水洗脸准备吃饭。看着傻姑慢吞吞地起身洗脸，妙言心想还好，还肯听话。
两人草草吃了米粥，妙言看傻姑坐在矮凳上一直发呆，关心的道：“你可是头还疼？要不先到屋里睡睡？”
听了妙言的话，傻姑直直的站了起来回了屋，鞋子也不脱就上床躺下了。
妙言收拾了厨房，趁着没有天黑，把大殿也打扫了一遍，回来从窗外看了看傻姑，见他安安静静地睡着，也没有去打扰他。
这两日奔波，妙言也累坏了，自己烧水沐浴后早早上了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平日妙语就睡在她身边，睡前叽叽喳喳说着今日草堂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日要做什么，今日冷清清、空荡荡。w~
妙言一个人，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如同烙饼一般。
半夜，繁星和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掩盖，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轰隆隆！”一道雷声平地而起，妙言在噩梦中惊醒了。
可能要下雨，想着院中还有衣服没有收，妙言跳下了床，披了衣服出去收衣服。
刚把衣服收到怀里，后院一阵奇怪的“噼噼啪啪”声传来，妙言吓得三两步退了回来，小声叫傻姑。
没有人回答，妙言进了屋子，床上不见了傻姑的影子。
将衣服放下，妙言大着胆子，在厨房寻了火石，点燃一根木柴，慢慢朝着后院走去。
厚厚的云层将月亮影去了一半，风呼呼地吹着，院门被吹得“嘎吱嘎吱”的响。
妙言一边大声叫着傻姑给自己壮胆，一边推开了院门。
夜色下，后院那棵巨大的银杏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树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拼命地对着这棵大树拳打脚踢，树叶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落了下来。
“傻姑！”妙言大喊了一声，树下的人慢慢地把头回了过来。
一道闪电正好划过天际，树下的人脸色苍白，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盯着妙言，神色狰狞！
“啊！”妙言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中燃烧着的木材也掉到了地上溅起了几粒火星，一阵浓烟腾起。
又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大作，树下的人一阵风一般地奔了过来，一把掐住妙言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傻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掐着妙言的脖子恶狠狠地嘶吼，他的力气很大，脖子上青筋毕露，双眼血红，神色狰狞恐怖。
妙言被掐得几乎窒息，剧烈的疼痛让她只能流着眼泪含糊的发出：“傻……姑……”的叫声。
妙言的叫声似乎唤回了傻姑的意识，他慢慢松开了五指，神色迷茫喃喃地道：“姐……姐……”(.
“是……我……”妙言大口大口的喘息，流着眼泪，微微点头。
傻姑侧着脑袋想了想，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欣喜地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又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嘶叫起来。
闪电把天空照得亮如白昼，“轰隆隆”雷声如同一位愤怒的家长大发雷霆，大滴大滴的雨水如同一位伤心女子的泪水纷纷坠了下来。
暴风骤雨来了！
这场暴雨又大又急，浇灭了地上苟延残喘的火把。
雨中，妙言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脸流到了嘴里。她努力地吞咽了几口雨水，忽然就不害怕了，傻姑还是傻姑，还认识她，还记得她。
傻姑声嘶力竭地叫了一会儿，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妙言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傻姑的肩头剧烈抖动了一下，妙言抱住了傻姑，柔声道：“你是傻姑也好，是其他人也好，对我和妙语来说，你都只是……都只是我们的傻姑……”
“傻姑，傻姑，是很好很好的！”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妙言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妙语常说的话。
每当有人说傻姑笨、傻姑傻、傻姑丑的时候，妙语小丫头总是撅着嘴肯定地道：“傻姑是很好很好的！”
“姐……姐……”傻姑抬起了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傻姑的目光清澈明亮，没有了往日的迷茫，也没有了刚才的凶狠。
暴雨“劈里啪啦”的砸在她们的头上、脸上，妙言听着这一声姐姐，痛快的笑了出来。
紧紧地抱住了傻姑，妙言用尽力气大声地喊道：“雨好大！傻姑我们快回家！”
“回家！”傻姑也大声地回应着，他抱住了妙言，不再犹豫迷茫，只有坚定、温暖。
这一场暴雨来得猛烈异常，和傻姑相携回来，妙言两人衣履湿透。
回屋子换下了湿衣，妙言安置好傻姑后自己再次上床睡下了，这几日太过奔波折腾，她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妙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大亮，雨已经停了，傻姑坐在她床前的小凳子上，捧着腮直直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看着傻姑和妙语一模一样的捧腮动作，妙言坐了起来，“扑哧”一笑。
傻姑昨晚梳洗更换了衣服，这个时候面容俊秀，身高腿长，做出小女孩一般的动作确实有几分喜感。
看到傻姑被她笑得脸上起了红晕，眼神出奇的清明，知道他应该是想起来什么了，妙言不再笑他，随口问道：“怎么不戴面具呢？”
傻姑认认真真地回答：“不想戴。”
妙言“嗯”了一声一边下床穿鞋，一边道：“不戴就不戴！有他人你还是避开一些，别让人瞧见了。”
听傻姑：“嗯”了一声，妙言装作无意地道：“过几日等你好了，想起家在哪里了……”
“姐姐要撵我走？！”傻姑拉住了妙言的手，眼中闪过恐慌。
“你，你不是想起来了么？”妙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我没有家了……”傻姑忽然趴到了妙言膝盖上委屈地道，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妙言摸着他的头，叹息道：“傻姑，你也知道的，白云观是女道观，你是男子，也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傻姑流了一阵眼泪，抬起头小声地道：“我……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此事不能着急，妙言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没关系，你慢慢地想，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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