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哭得撕心裂肺。
范章无意义地安慰着她，颜攸在一旁拿着针灸盒，也不错眼地盯着她。
——他们怕尸体冲撞到陈嫂，不让她离陈大哥太近，但拉又拉不走，就只能放她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哀哀戚戚地哭。
陆思意顿了顿，听着陈嫂的哭声，心中觉得难过，多听一会儿就会喘不过气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朝祁昀那边挪了挪。
而祁昀眉头紧皱，盯着陈大哥的尸体。
陈大哥露在外面的脸和手没有半点血色，也没有皮肤的颜色。
——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
他应该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可身体上却没有明显的斑块，也没有开始腐烂。
陆思意刚才看到他之后的第一眼就觉得——
陈大哥是一个标本。
是的，标本。
尽管古代没有这个概念，陈大哥的身上也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但是，他就是像一具被人放在了特定的容器里、保持着身体不腐、有特定作用的，标本。
——他是突然出现在北边山上的。
远离英武门，远离他自己的家，更远离精玄宗。
可是，就在前几天，傅明安还去过那里，再之前祁昀也去过。
当时，那个地方可没有任何异常。
那里全都是杂草和稀疏的小灌木，根本没法藏人。
别说是一具尸体，就算是一只野兔，都会被发现的。
而首先发现的那只山鸡也说，前两天他也没有在那里看到过“人”。
——陈大哥是在昨天，甚至是今天，才被人放到那里的。
陆思意紧紧地皱了眉毛。
他在陈大哥刚刚被搬回来时，就尝试着去探测了一下他是否中过幻术。
但他功力不深，虽然识海广阔，却没有足够的体力，现在处于严重掉血之后的恢复状态，无法看出尸体生前的情况。
祁昀也看不出来。
——探测死尸，要么就需要广阔的识海，要么就需要深厚的内功灵力。但仅仅拥有灵力也是不行的，还需要灵力者的玄学幻术修为在施用幻术的人之上。
不然，就只能找精玄宗的人来看。
这条路走不通了，陆思意站在那里干着急。
然而着急也并没有什么用。他顿了一会儿，决定从其它的地方入手。
——为什么陈大哥会突然出现在北边的山上呢？
他明明已经去世很多天了，那今天之前，他在哪里？
杀他的人——就暂且认为抛尸的人和杀他的人是同一个，又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将尸体放在那？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思意一动不动地站着，头顶的大太阳烤得他有些发晕，陈嫂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陆思意继续想着——
祁昀最近在找陈大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所有宗门都知道祁昀将那个“涉嫌奸污少女的败类，季羽”捡回了无限宗，此举无疑像是一道惊雷，炸得整个武林都开了花。
现在大家均对此事表示怀疑，想要送徒弟进无限宗的计划也停了下来，很多人都带了有色眼镜来看祁昀和整个无限宗。
——“祁昀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这种说法，又开始甚嚣尘上。
尽管，祁昀已经明确表示季羽是被冤枉的，玷污了少女的匪徒另有他人。
然而想也知道，在英武门之前公布过的人证和物证面前，这个空口无凭的论断显然不具备说服力。
也就是因为无限宗现在很强大，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也很高，再加上之前很多人挑战无限宗都落败了，目前才没有人来找无限宗的麻烦。
陆思意只要在山上，就是绝对安全的。
然而，这个“安全”，却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
所以，祁昀表面上说是为了陈嫂，实际还是为了他，每天都出去寻找证据。
杀害了陈大哥的凶手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可他却一直躲在暗处，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整个无限宗找人。
看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他才将陈大哥放了出来。
这是因为不需要再藏着了。
而不需要再藏的原因，或许是没用了，又或许是，现在才开始发挥作用。
陆思意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具尸体。
之前有武士用死尸的先例吗？有。
还是精玄宗，他们之前干过杀人炼尸，进而驭尸的勾当，但那需要赶尸人和尸体之间建立一种联系。
可如果陈大哥身上现在有这种东西的话，祁昀不会发现不了的。
所以现在，尸体就是一具正常的尸体。
那么，这具尸体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难道就只是为了向无限宗示威，再让陈嫂哭一哭吗？
陆思意蹙眉。
陈嫂现在已经哭到不能自已了。她摊在地上，声音一抽一抽的，只用一只手护着肚子，另一只手配合着身体往前挪。
——她想去看看她的丈夫。
颜攸和范章都拦住了她，不让她过去。
突然，陈嫂似乎是愣了一下，之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疯了一般地挣脱了拉着她的两个青年，往陈大哥身上扑去——
她嘴里“啊啊啊”地尖叫着，极度崩溃，手在陈大哥的身体上胡乱摸，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夫妻同心，他们本来就在十里八乡中有了名的恩爱。
现在妹妹走了，丈夫也走了，只留她一人在世上，孤零零地怀着孩子。
陈嫂的反常只有短短一瞬，突然间，她又不碰陈大哥了，两只手在腿上使劲擦，又要去护住肚子。
——一切也都发生在一瞬间。陆思意和祁昀在陈嫂扑过去的下一秒就迈步上前，但还是被更近的颜攸抢先，点中了她的穴位。
可怜的女人终于昏了过去。
陆思意不忍心再看了。他感觉头脑晕晕的，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又深呼吸了几下，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现在心神不宁。
他又蹙起眉毛，闭眼缓了缓。
可陈嫂刚才扑在陈大哥身上的样子，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不仅如此，他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陆思意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筋一跳一跳的，双手也开始发抖，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他伸出手来，轻轻拉了一下祁昀的袖子。
祁昀转过头来看他，之后立刻蹙起眉，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了。”陆思意听着祁昀沉稳的声音，“回屋去。”
陆思意感受到祁昀手心里的热度，点点头，转身要走。
祁昀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直接将整条胳膊搭在了陆思意的肩膀上：
“我跟你一起回。”
——刚才，季羽拉他的时候，脸都白了。
现在他揽着他往回走，还能看到小孩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或许是被陈嫂的哀戚感染的，或许是被正午的太阳晒的，又或许两者都有，但祁昀不管，他不允许有意外发生。
他站都站不住了，祁昀也不放心让他自己走回屋。
——那尸体没什么好看的了，就是一具不明不白的尸体。
不管抛尸的人有什么目的，祁昀都没在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祁昀唯一怕的，是现在被他揽着往回走的这个小孩有事。
祁昀绝对不允许他有事。
回了屋，陆思意被祁昀拉着，按在了椅子里。
紧接着，头顶响起哗啦啦倒水的声音——他的手里又多了一杯水。
祁昀弯腰，用袖口拂去了他额头上的薄汗，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思意感觉祁昀的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难受？”
紧接着，祁昀的手指又捏上了他的手腕。
陆思意知道，他现在的脉搏一定很快。
他顿了顿，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
刚才的焦躁感和无力感已经褪下去了，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了，尽管心跳很快，但他似乎……缓过来了。
祁昀的目光里满是担忧，好像马上就要隔空把颜攸喊过来。
陆思意微微摇头，对祁昀轻声道：“我没事。”
他确实是没事了，可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他只是觉得，看着悲痛欲绝的陈嫂，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声音，自己的心里就也跟着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尤其是，最后陈嫂扑在陈大哥身上时，陆思意的心里没来由地泛上了一股悲伤。
很浓、很浓的悲伤。
快把他给淹没了。
不该这样。
他不知道悲伤从何而来，只觉得情绪在吞噬他。~
就好像，就好像……他也亲身经历过。
可是……又怎么会呢？？
他所经历的每个世界，都与男人好好的，幸福地白头到老了啊。
陆思意顿了顿，突然探身过去，双手环住了祁昀的腰，靠在了他胸前。
他想抱他。
他心里很不安。
祁昀似乎僵住了。
但仅仅一瞬，他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陆思意的后背。
“不难过，不难过。”祁昀轻声说道，“没事的，别怕。”
“小羽，”他感觉到祁昀在低头看着自己，大手轻轻地往他后背上顺毛，“别怕。”
陆思意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靠在祁昀胸前，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衣服上。
——脸颊下，是温暖又坚实的胸膛。
他甚至能够听到祁昀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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