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说了好几个人名，说完，又觉得不对，重新数了一遍人头，苦恼道，“姑娘，我想不起来了！”
叶简叹道，“罢了，你且回去多想一想。”
小乌年纪小脑子笨，人多嘴杂稍微被一激就容易上头，上了头就容易关注不到周围，叶简想从她嘴里挖点儿东西，都没什么可挖的，最后只能作罢。
反正可能作妖的没几个，到时诈一诈就出来了。
三日后，叶简起得早早地梳妆打扮，天色灰蒙蒙的没亮透，她也不管到底怎么配色，伸着手臂任旁人帮她穿衣，自己闭着眼养神。
这套原本用于祖母过寿时穿的新衣，是冬日里做的，当留够了叫她长大长高的边角，前两天拿出来，稍微改了改就很合身了。
此时真的穿上身，她被桐屿一说，睁眼看手腕脚腕的衣料放出来的那点长度，发现自己身量果真又长高了一点，难得高兴起来。
打扮妥当，叶简就带着丫鬟从自己院子出来。
去别家做客，尤其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宴请，言行注意是第一，其次就是个人问题的解决，当然最好能不解决。
她穿好衣裳画了相应的容妆，就不能再大快朵颐的用早膳。
期间有点儿饿时，她简单压两个指头大的点心，也不能沾了唇妆，如此便罢。
更不能喝水。
做好准备，桐屿跟着三姑娘先给父母请安，等杨氏从里屋打扮好出来后，叶简与母亲需得一起去祖母那里请安，然后再出门。
倒是父亲今日书院休沐，握着一卷书在书房看，此时妻女收拾妥当，又将谨慎言行的话重复讲了一遍，领着妻女一同前往松柏院。
春日已到了尾声，中午有时热起来，人鬓角后背都会流汗，早晚却是凉凉的，空气里还残存着昨夜的风露，迎面吹来，再多困倦疲乏也都消失无影无踪。
一路上栽种各色花卉植物，清晨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叶简走在父母后面，深深呼吸，努力将积了一夜的废气吐出来，再吸进清新的空气。
大呼吸几个循环，众人就到了祖母住处。
因为大伯母也在，叶正谦给母亲请了安，就去了外书房。
祖母知道杨氏今日行程，同叶正谦一样，说些略严厉的话，又把孙女搂在怀里悄悄塞了几个金瓜子，悄声嘱咐，“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撒钱，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别把自己憋着了！稳重得体全都是虚的，吃好玩好才能好！”
叶简笑眯眯的收好，“祖母说的是，阿尖记下了。”
大伯母吴氏嫉妒地看着叶简拿到手的金瓜子，心里全都在想，这可是我丈夫挣来的钱！
不留早饭，吴氏与杨氏带着叶简出门赴宴。
马车前后三驾，不紧不慢地在城内石路上“得得得”前行，叶简与母亲坐第二辆车，盘腿闭目继续养神，此去褚府不远不近，睡不着只能这样休息。
绕过大东门石狮子楼牌，进入内城。
再往前时，前车遇到葛大人家女眷，两队车停下互相问礼，而后二合为一同行，葛家小姐姐葛薇邀请叶简坐她的车，叶简也不含糊，略作推辞一二，推不过，就和母亲说好不在别人家的车里胡闹，开开心心上了葛薇的车子，同她一起说话去了。
葛家是当地巨族，武将出身，从前朝就有经营，至今两百年矣。
只是这最近两代人，葛家似有弃武从文的意思，她家族里许多子弟都开始请了西席读书，若是有好的读书种子，日后大了就送去叶氏书院。
可惜这样两年也只有三个族兄被叶氏书院接受，同时她家后代武功又未能及时跟上，竟似有没落之势。
但不论怎样，葛家家大业大，葛家小姐这坐的车子也是叶简家这种外来户的不能比及的，稳稳地阔阔地，车行颠簸少很多，坐上去如履平地一般的感觉，让出行的心情都能好一些。
葛薇很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尤其是安静话少的叶简。
等叶简上来车，她拉着叶简的手高兴地说，“我专门叫人留意你家的车马呢。你可知多亏了你父亲叶大人的教导，我堂兄今年竟然考上了廪生，我祖父都乐疯了，过几日家里一定会请戏班子，你来我家做客，我待你做上宾！”
叶正谦是正儿八经探花，称为大人，不是做官的大人。
大家都对叶简父亲充满了敬佩。
听闻葛薇说着恭维她爹爹的话，叶简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今日顾女官之请，顺着葛薇的话说些州府春闱的趣事。
她们叶家固守清白，祖父大伯父与父亲俱是进士出身，长公主这样的皇家贵戚并不需要太多恭维，远远尊敬即可。
不去刻意谈论，不去羡慕、追逐，不给贵人额外高看，正是清白人家的家训。
甚至方才出门时，她还跟在父母身后，听了一句没影的“恐怕找福气之人不是空穴来风”的话，肯定不可能主动“邀宠”去。
葛家恐怕不一样。
出个廪生就如此大动干戈，那么长公主这条青云线，自然是更好的了。
但越是在乎，就越紧张。
在一门三进士的叶家面前，葛家就倍感气短。
于是两个小姑娘各自心思，总之都绝口不提赏花之宴内情，聊起去年大家春江泛舟秋冬登临万山的往事，说起林姐姐她家的起复和褚二小姐褚颖那两位表姐，不知不觉就到了知州大人家的府邸。
褚大人一家所住的府邸，地处州府府衙后面，与府衙隔了一条街，是整个宁城的核心。(m.a
叶简在这种场合里向来作壁，她弯弯嘴角，玩着手里的团扇，仿佛听得十分认真。
方才进门拜见褚老夫人，不便四下里张望，就是起身往这边来时有机会看一眼，她也没好奇投去眼神。
此时听大家说起顾女官，说什么的都有。
葛薇挨着叶简，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叶简不禁闲闲地往葛薇身上轻靠，团扇半掩面地低声笑道，“我又没瞧见，说什么？葛姐姐瞧见没？”
“远远看了一回，的确气度不凡，与咱们这里的都不同，倒是从前林语茵身边的那位嬷嬷有几分顾女官的意思，”葛薇想了一阵，转而问她，“你呢？果真没看见？方才看你一直低着头？”
林语茵祖母乃是兴平大长公主，尽管前几年林语茵父亲获罪下狱后削官，但兴平大长公主位子稳固，怕林语茵在京中被人欺负，就送她回了她外祖家避祸。
也正是因此，林语茵出身显赫，却不敢用有品级有身份的女官，但就是兴平大长公主府的寻常嬷嬷，也都与她们这里的大不一样。
叶简没有提及林姐姐，而是笑道，“我没敢抬头，只觉得上头的太太夫人们眼神太过有压力，被她们瞧见我礼仪不对可不好。听到可以离开了，巴不得马上就走呢，反正待会有机会再见的。”
两人本是悄悄说话，却被褚颖眼角扫见，点名笑道，“阿尖胆子向来就小，没看见就没看见，待会儿去园子里逛时，你与我站一处，看得清楚。”
孟逸然站起来，走到叶简旁边推她，“你方才真没看见？我现在带你去那边，隔着屏风悄悄瞅一眼，怎样？保准不叫人知道！”
“好姐姐饶了我吧，”叶简立刻拿团扇挡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眯眯笑着讨饶，“姐姐身上这副璎珞这样闪烁，就是隔着屏风也不掩其色，说是不叫人知道，怎么可能呢！”
说着，她轻轻手指想要点在那璎珞上，却在最近的地方停下来，像是不敢触碰似的，抬头看着她笑道，“真好看！”
“我这璎珞是开春才凑够材料制成的，这会儿还好，等出去站在太阳影儿里，那才是耀眼呢，我姐姐也有一个，我们是一对的，可惜她总不舍得戴！”
“哪里就舍不得了，我是嫌那璎珞不衬我的衣裳，依我说，褚颖头上那朵缂丝绢花才叫巧夺天工！你们谁看出来那是朵绢花了？”
“什么？”
“果真！天呐，真的是绢花！”
“我还以为是真的花呢，这工艺，该是宫里才能有的吧？”
褚颖笑道，“我姑姑是宫里的昭仪娘娘，她派人送来给我戴着玩的。改日我写信给姑姑，求姑姑再送我许多，我就可以分给你们了。”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巩固了自家地位，又得了人心，惹得众人纷纷笑着赞美恭维。
话题扯远，叶简顺水推舟凑上去看了眼那绢花，确实好看。
褚颖也不小气，大方的叫丫鬟帮她取下绢花放在托盘中让大家细细把玩。
不多时就有人前来通禀，褚老夫人与顾女官已经前往后花园牡丹亭去了。
褚颖叫人收起绢花重新戴在发髻中间，作为小东道主，领着诸位前往赏花地点。
临行前叶简悄悄退在后面，叫人领路，与桐屿一起去了净房，万一褚颖当真想起要领着她多看眼顾女官，那可真是不好，干脆在这里拖一拖。
听着外面的热闹的声音消失，叶简在净房解决完个人问题，认真净手、整理衣裳首饰，硬是拖了又拖才出来。
末了，她却不去花园，而是回到东厢套房，喝了两口茶，吃了一块点心，感觉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叫丫鬟领着，与桐屿一前一后往后边走。
褚家后花园比宁城其他家的都大，当时是推了原来旧的几排下人的房屋，重新修建起来的。
不光如此，花园中还引了一眼活水，养了几株睡莲，到了夏季，瞧着莹莹莲花碧玉莲叶，想来是十分惬意的。
她要去往牡丹亭的路上，便经过了这池小荷。
宁城春季还是比江南冷一些，小荷刚冒了新芽，心情不错的叶简倚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那荷叶嫩芽粉绿绿的卷着，十分可爱，便多看了几眼。
正在这时，桐屿拉了拉自家姑娘的袖子。
“怎么了？”叶简笑着回了头，却见身后的假山那边影影绰绰有个身影往这边看，惊讶了一回。
那人瞧见叶简看过来，慌忙走出假山，给叶简作了个大揖，“叶家师妹好。”
叶简本来有几分惊讶，见到来人是褚颖三哥、她父亲去年新收的的弟子褚新，才放了心，举着团扇遮住半张脸，屈膝与对方行礼，“三哥哥好。”
她父亲弟子许多，每有来宁州做知州的，都要把自家孩子塞进叶氏书院读书，这个也不过其中之一。
褚新却因为叶简竟然直到他而激动地不行，“师妹是要去哪里？是迷了路么？我，我才路过，我知道阿颖在哪儿，我带你去过去？！”
叶简哪里敢劳动褚夫人爱子，忙道，“不劳三哥哥，沿着这小路过去，便是牡丹亭，我晓得的。三哥哥若有事，尽去忙，妹妹先行一步。”
说完，她再次屈膝。
褚新听得出她口中的疏离，但大家闺秀理当如此，他又是留恋又是挣扎的按住了自己的心，不舍的再行一礼，道，“如此，如此也好，师妹慢走……”
叶简点头，然后带着桐屿，不回头的一步步的转过小假山，果然来到人声鼎沸的牡丹亭，亭上坐着几位贵妇，亭下盛开牡丹花。
牡丹园旁边有织锦支起来的锦绣棚子，里面坐着一群花儿一样的女孩儿。
——这边不知谁说了句“诗意盎然”。
褚颖笑着出主意开诗社，亲自请顾女官坐镇点评。
叶简轻呼了一口气，坐到众女孩最后方，听大家熙熙攘攘恭维褚颖的好主意。
此情此景，做些笔墨文章再合适不过。
褚夫人笑容满面的当着顾女官的面斥责女儿没大没小，“小孩子家的玩意儿，登不上门面，教您见笑了。大人在京中见识广博，哪里有你的份？还不过来给大人赔礼？”
褚颖听了母亲的话，迎上前福福身，权作行礼，人却没有赔礼，而是扬声笑道，“正是我们仰慕大人见识非凡，才出此下策，好让大人教导我们呢。”
顾女官点头说，“褚夫人客气了，不过是给孩子们点评一二，这也是好事。”
应承下诗官这个职位。
褚颖得了令，立刻布置下去，将吃吃喝喝的小桌挪到一旁，重新抬来五座条案，两人一案，笔墨纸砚人人俱有，不到片刻就准备妥当。
看到女儿做事妥帖，褚夫人心满意足的对顾女官表示抱歉，“颖儿向来注意大，我们家大人也叫我不干涉孩子的想法，今日真是教您见笑。”
“令爱很好，夫人过谦了。”
混在众人间的叶简慢慢腾挪到葛薇旁边，正要和葛姐姐搭上话，与她组队，一道明丽的笑声传过来，“可算是抓到你了，阿尖你真坏，怎的这长时间才来？”
回到这边的褚颖喊住叶简，声音说大不大说笑不小，正好叫这些小姑娘都听了见，大家自动分开一条道，让褚颖过来抓住叶简，“来，我给你准备好了笔墨，你帮我按着纸。”
这是抛开自家表姐妹，给她伸来橄榄枝。
叶简迟疑，接还是不接？
葛薇推她，“去吧。好容易林语茵没在，可叫她逮住了你呢。”
叶简抿着唇浅笑，任由褚颖拉着自己走到前头：挣扎起来动静过大，也不慎雅观，只是无奈的回头看葛薇。
后面的葛薇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褚颖叶简两人到了最前头的案头。
丫鬟已经把纸张都分好，也有人研磨。
褚颖并不会真的叫她做什么研墨按纸之类的小事，而是拉她一起谈论诗歌，顺便给她讲顾女官坐在哪里，怎样人品，“可惜你来的太晚了，方才我去上边时，你若在，我肯定带你一起过去的。”
后面的姑娘们窃窃私语被褚颖看重的叶简，似乎也不忌讳被议论的本尊听到。
都说叶简美则美矣，却不怎么能叫人留住眼神，因此才叫褚颖频频示好：这样的叶简站在丰神俊朗、神采飞扬的褚颖身边，像是锦上添花，锦缎再好，也还是盛开的鲜花最迷人。
有的人喜欢和不如自己的站在一起，显得出挑。
但这褚颖别出心裁，偏要和容色无双的叶家三娘站一起，双美璧立更加耀眼。
过不了多久，牡丹亭那边的顾女官也看向了热闹的这边，也不知她和褚夫人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顾女官给大家出了题，要借用文房四宝一用。
叶简心中一动，看向褚颖，褚颖挑眉。
这顾女官不按套路出牌，难道还真的来考教，而非提前做好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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