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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锦叠云重 > 第1章 第一章
    01

    才下过雨,地上多了许多绿色苔藓,不留神就容易摔着人。

    桐屿双手捧着匣子沿着围墙下的石子路慢慢走着,偶尔遇到一两个丫头,也停下来说笑几句,等回到三姑娘的住处,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坐在三姑娘闺房门口的桐砂听见前头脚步声,抬头坐直了身子,见到是桐屿回来了,往后靠在了廊庑柱上,惊讶的笑道,“怪不得你这么久没回来,又是二少爷的信?还是林姑娘的信?”

    “二少爷的。林姑娘才回去京城,那里这样快就能来信?三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

    桐屿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随意坐在桐砂旁边,将木匣子放在自己双膝上,四下里望了一圈,“小乌呢?又哪里玩去了,万一姑娘要使唤个人,这里都没人看着了。”

    “姑娘在里面忙着写字,不叫人服侍,”桐砂歪着头不答她,挽着她的手臂好奇地问,“说说吧,脸色这么难看,谁给你脸子了?”

    “就你眼神利索,真的很不好看吗?”

    “嗯。”

    “那我等会儿再进去罢,”桐屿叹气,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二太太那里听差,大太太走过来找咱们二太太说话,瞧见我在,拉着便问昨日姑娘身上的香,说是闻着馥郁雅致,不知哪里可买得。……你说气人不气人?姑娘家的东西,哪里能买得?!”

    叶简在屋里写了几张大字,盯着这些没有灵魂的字,发了一会呆,倍感无趣。

    从前她怕自己忘了上辈子,被这里的环境训练的生了奴性,就练字时偷偷回忆上辈子看过的书,一一默下来,其中内容杂芜,既有屠龙宝刀《近现代史纲要》(马列毛概邓论),也有契约精神《契约论》,不但有蒸汽机,还有元素周期表。

    然而某日不幸,这些书稿被母亲无意翻出,叫父亲瞧见,视为禁书,付之一炬。

    谁都不信这些“反书”是她写的,叶简哥哥叶清树背了这个黑锅。

    叶父不仅认为这些东西是叶清树搞的,还气他为了一己之私让妹妹帮他顶罪,简直罪不可恕。

    不论叶氏兄妹怎样哭着辩驳求饶,她哥哥最终还是被父亲撂在条凳上,打了个半死,等他稍好,就收拾铺盖,被父亲打包送去京城最有名的书院“明心书院”读书。

    那时才十岁的叶简吓坏了,内外院不通,忽然一日找不到哥哥,且母亲日日哭泣,她以为哥哥被打死埋了,闹了许多笑话。

    后来才知道是被送去读书,再有收到了哥哥的信,她才渐渐放下心。

    当年一别,好几年了。

    偶尔她想抬笔动手回忆往事,再写些什么,却是心底发憷,不怎么敢了。

    她长叹一声,搁下笔,刚准备出来透气,听闻外面两个丫头的小声抱怨,不由停了下来,立在帘内思忖片刻,又返回书房,铺上一张宣纸,无奈再多写一张。

    爹爹说,君子,不偷听。

    毫无察觉的两个丫头肩并肩坐在廊椅上说悄悄话。

    从后院绕过来的小乌捧着香盒,瞧见两个姐姐说话,快活地凑了上来,“姐姐们说什么呢,与我也听听?”

    桐屿没来得及开口,桐砂快人快语讲了大太太说的话。

    一听明白大太太对自家姑娘言语涉邪,小乌立刻竖起柳眉,挥舞拳头怒道,“……成天说这个要那个,欺负咱们二房好性子!姑娘的东西就没有她不惦记的,前儿还拉着姑娘说镯子好看呢!我呸!”

    这话说得,桐屿和桐砂拉都拉不住,气的直瞪眼,“小声点!别扰着姑娘写字!”

    桐屿复又叹气,“大太太说话没章法又不是一天两天。”

    桐砂嘀咕,“赶紧老太太寿辰过完就让大太太走吧。”

    “她才舍不得走,她还惦记着咱们二房的产业呢,”小乌气呼呼的坐在一边,恨不得把香盒摔到一边不管了,“就这么点儿东西,要我说也不必分家,就送她,早送完早不惦记!可惜咱们书院分不了给她!哼,晚上一定鼓着姑娘陪老夫人打牌!”

    屋子里一张大字写完,叶简估摸着小姑娘们的悄悄话该说完了,施施然伸展腰背出来,结果刚推开门,就听见才九岁的小乌说了这么一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吓得小乌几乎是跳了起来,“姑娘!”

    桐屿和桐砂面面相觑。

    叶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对桐砂道,“去把字收拾了吧。”

    看着桐砂进去,桐屿也端起装着信的木匣子走到叶简跟前,“姑娘莫怪小乌乱说,——方才夫人喊我过去说话,这是二少爷的信,上午才送来的。”

    可惜隔壁林姐姐昨日离开宁州回京去了,要是哥哥的信早两日回来,她还能托林姐姐帮她往哥哥那里捎东西呢。

    叶简坐在廊下,笑道,“放东屋案上吧,小乌,你才说什么了?我可全都听见了。”

    小乌垂丧着脸走到姑娘旁边,屈膝后贴立在廊庑柱子下,低头嗫嚅,不敢吭声。

    叶简点了点她的额心,道,“方才那话在咱们院子说说便罢了,去了别的地方都不能再提,知道吗?”

    小乌脸都红透了,她也是太激动才冲口而出说的,连连点头,“奴婢错了。”

    叶简教导了她几句,听她反悔的认真,便点头,摆摆手让她们忙去,自己在院子里逗逗狗,看看花,权当做眼睛休息,疏散筋骨。

    少女闺阁太无聊根本没什么凑乐的,平日里她会跟着祖母摸几把牌玩耍,也不知道小乌是自己看出来的,还是跟别人一样觉得她手气旺?

    后者倒罢了,若是前者,让父母或是旁人知道,那可是笑话了。

    她玩牌的本事也不是一无是处,万一在这种环境混不下去,还能改头换面去赌场赢钱生活,也算一条后路了。

    叶简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没什么意思了,重新回到房子里。

    屋里桐屿和桐砂已经收拾妥当,小乌捧着香盒进来,推开西边书房前后窗,燃香祛秽。

    叶简回到东屋,将兄长的信看了两遍,多是京城见闻,比如大皇子封了周王,二皇子却封了蜀王,以及林语茵姐姐的林家重亲起复之类的琐事。

    这些事儿她早也知道,便笑着合了纸张放回匣子,搁到多宝阁上。

    东屋里桐屿已经将绣架摆好撑在窗下,撩起纱罩,坐到旁边开始为今天修的花样配线;桐砂和小乌则将书房收拾好了,自去端水侍候姑娘净面净手。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叶简坐到绣架前,对比着昨天停下来的地方,思考接下来的针路。

    桐屿坐在姑娘旁边分线,顺便将绣针递给姑娘,叶简接过针,低着头慢慢绣了起来。

    窗外的蝉鸣越清晰聒噪,偶尔风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正好。

    “方才你去母亲那里,可有什么吩咐?”

    叶简忽然开口,并没有抬头,仿佛随意问问。

    “只说让姑娘仔细眼睛。”桐屿低眉柔声道。

    过了会儿,她待姑娘这一针绣到底了,才把遇到大太太的事情详细说给姑娘听,“本来姑娘手头就不富裕,制香又是烧钱得厉害,再这样大方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得把小乌卖了才能换一件新衣呢。”

    小乌在窗外喂狗,闻言表示不屑,抽抽鼻子却不说什么。

    叶简笑笑,“哪能卖小乌呢,我也算过了,下个月祖母寿辰过了大伯母就回京城去了,这时节里再没别的什么烧钱的事情,没必要做新衣,我那点儿爱好还供得起。”

    可说到这句,她忽然想起长公主府派来宁州的那位女官之事。

    绣了半个时辰,叶简浑身骨头都硬了,丢下针懒得再动。

    她起身在外面转了一圈,然后捧着哥哥的信去了书房,上个月的回信她还没写完呢,又来了一封,回信回到一起算了。

    叶简写字不习惯人在旁边,提笔蘸墨,顺着上次写的“问兄长安,问兄长先生安,问兄长同窗安”后,她写到顾女官的事儿,想了一会儿,继续落笔:

    ……宁怀长公主府的正五品女官顾女官突然到来,事先谁也没听到风声,顾女官在州府官驿居然都住了两天,宁州知州才得到消息!

    后来听说知州褚大人亲自接了顾女官住在府里。

    隔壁的隔壁的林语茵姐姐外婆,周老夫人说,仿佛是顾女官专程来宁州替长公主寻找有福气的女子?

    写到这里,叶简觉得自己太??拢?绺绱蟾哦源嗣皇裁葱巳ぃ?岜视旨恿艘痪洌?纸憬阋丫?肟??莼鼐┝耍???冢?囟ㄊ钦?瞿?葑钣懈F?呐?印

    此事说完,她转笔问起了哥哥最近看的书,京城有没有出新的卷钞时文之类,不再议论那些。

    宁州的首府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种顾女官、褚大人之类的高门八卦她顶多是风闻;叶简伯父叶正廉虽然在青州为刺史,但她父亲叶正谦却不做官,只是宁州颇有一点名声的“叶氏书院”院首、山长。

    要说读书写字,他们家不缺,但这样的“上流辛密”“官场传闻”,她们一般都是最后才能知道。

    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最后她写“祖母甚好,父亲甚好,母亲甚好,妹甚好”,写完,她回信结束,收笔。

    叶简吹了吹信笺未干的墨迹,希望这个顾女官最好行动一直这样低调,最好不要开什么宴会。

    今年老家的庄子收成一般,但祖母六十大寿,各项耗费自然要比往年大一些,再来点劳什子的宴会诗会的,她还得做新衣裳打新首饰。

    她实在不愿在给母亲添烦心事,总不能真的把她的小乌卖了。

    静坐了一刻,墨迹未干的信纸放在案头晾干了,叶简唤了桐砂进来,洗笔收墨。

    这时正屋那边传话,二太太叫她去用膳

    叶简把一身墨汁味儿的衣裳换了,去母亲哪儿请安。

    杨氏到是没提大伯母问香的事情,叶简吃了饭,中午在母亲那里的纱橱稍微睡了睡,下午照例跟着母亲学规矩,还有一些无聊的治家手段。

    忙完这些有的没的,她再回到自己院子,太阳都西边偏斜了许多。

    平时这时候她会读几本书,今日不想读书,便叫桐屿取了哥哥今日的来信,再看一遍。

    兄长常年在京中求学,信中说了近日京中文风所向,原本江南大儒古先生本月要来京城讲学,但不知什么缘故至今已经三个月,却仿佛断线风筝一般没了下文。

    书院里的学子都挺遗憾。

    又问,不知妹妹可想起《春江》的残谱其余内容?妹妹向来过目不忘,怎会这次就只记得残曲而不是全曲?是否说不过去?

    叶简坐在卧室窗下,趁着还明亮的日头看信,看到这句,她嘴角翘起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当初一时大意叫兄长发现自己能过目不忘,但凡看过一遍的书,不说倒背如流,大概的内容多半都是忘不了的,然后自己就成了兄长的人肉复读机。

    然后他还特别不要脸的说既生瑜何生亮,——当然最终还是叫父亲知道了她的“过人之处”。

    那时父亲常叹息自己这蹉跎的女儿身,十分遗憾。

    叶简想来就忍不住摇头,这些封建男人们,难道她是女孩子,就不能有这样的聪慧,就不能因此比男人更厉害?

    说到《春江》的残谱,兄长忍不住将自己在书院乐宴中演奏这一残曲的情景写来,自夸几乎是一战成名,书院人人都将他封为座上宾,就为求他琴谱一阅。

    可他咬定琴谱所有者不允,打死不给人看,而且,他打定主意要等古大师来讲学时,一鸣惊人后献曲,古大师亦是乐林大家。

    又来逗她玩了。

    自家哥哥是什么德行叶简太清楚了,必须是夸张夸的没有边。

    想必这个“一战成名”“一鸣惊人”,大概是说大家都没想到“乐痴”居然会这样新鲜的曲子罢。

    《春江花月夜》此时还是俚俗之音,江南多有辞曲但都各不相同,京城名家众多,必不会为这样“不上台面”的曲子震动过分。

    叶简将后世的音声传至古人耳中,竟然也叫不懂音乐的哥哥时常配合她说好听,假装听得陶醉,挺意外挺感动的。

    兄长混走曲谱带去京城,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叶简披了一件衣裳独自往西屋书房去。

    桐砂在门口打瞌睡,看见三姑娘就这样不修边幅的出来,急急的“哎呀”着赶上去侍候,并唤了外面的小乌进来。

    叶简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当,任由小乌和桐砂给她更衣梳发。

    净手之后她打发了两个丫头,走到书房,铺纸研磨提笔写新的回信。

    后世流传的《春江花月夜》有两首最佳,隋炀帝一首,唐初张若虚一首。她给哥哥的便是张若虚的曲和辞:残曲残辞。

    歌辞很好说,提笔一挥,为张若虚署名;但曲子就不好弄了。

    依稀按照当年电视里的古曲赏析,给哥哥写了一点儿残曲心得,已经是勉强之至,再不能更多;叶简在心得后面写道,过目不忘不是过耳不忘,没有契机的话的确想不起来了。

    契机是什么得看天意。

    她不好这口,乐曲什么的记忆力肯定排不上用场。

    又问兄长,当初说好的宝琴相赠,她这样尽力,不知兄长的宝琴赠到哪里去了?

    信还没写完,外面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说话声,——叶简的思路被打断,一时下笔有点儿踟蹰,干脆停笔收墨,等来日有心情了再写。

    桐屿领着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小玉进来堂屋。

    看来是有事情。

    叶简从书房出来,坐到厅上请了小玉喝茶。

    “二太太打发奴婢给姑娘送过来这帖子。”小玉双手捧上带来的东西,传闻中顾女官的帖子:名帖宝相庄严素雅合金,纸张是矜贵的连史纸,写字的人笔力深厚福泽圆润。

    是顾女官亲手书写?

    表面多好也没用,帖子的内容叫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春暖花开,牡丹娇妍,三日后州官褚大人府里开赏花宴。

    小玉笑道,“二太太说了,这是大太太尽心求来的,三姑娘务必要去的。”

    “才我在母亲那里,母亲也不说,是怕我耍赖不去么。”叶简无奈,叫桐屿取了一个小荷包抓了一把钱放进去,送给小玉,送了小玉离开。

    她自己则将这个薄薄的帖子放在桌上,静静发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要不要装病,或者想其他办法不去?

    大太太身为刺史夫人,这几日也去知州府里做客,想来她拿了这个帖子,必定在母亲面前炫耀邀功,不知说了多少什么不好听的话。(.

    前年大伯父要谋个什么官,祖母做主,几乎把家里掏空了,拿去给大伯父走门路,如今大伯父在外地做着官,大伯母这些日子一回来,就琢磨要分家。

    这个帖子她必定天花乱坠的说好。

    念头一出来她就皱眉,想想就烦心。

    祖父叶尘当年是蜀中叶氏的旁支,中了二甲进士,带着寡母与妻子各地做官。

    祖母过门十年没生出孩子,祖父无奈纳了偏房,生了老大叶正廉,又过了十年,祖母忽然老蚌怀珠,生了老二叶正谦。

    叶简父亲叶正谦出生没多久,叶正廉考中进士,而叶简祖父叶尘因病死在了宁州的任上。

    叶正廉回家守孝,家中没了生活来源,生活渐渐拮据。

    三年后,叶正廉结束孝期,却也遇到了新一轮的进士出来,他即无身份优势,也无钱打点,作为嫡母的叶简祖母,卖了宁州的大宅,换了小院子,并把家里的钱财和城外的庄园,都交给叶正廉这个庶出的长子打理。

    叶正廉跪在嫡母面前大哭一场,带着仅有的资材,在城外的庄园开办书院,以一门两父子进士及第的身份,吸引了宁州许多富贵家的孩子来读书。

    书院沿袭江南有名的“谢氏书院”,取名为“叶氏书院”。

    叶氏书院在宁州风风雨雨十几年,十分有名,便是不少周边的州城,都有人送孩子来这里读书,因此书院人才济济,每隔几年,都能培养出一两位进士,使得书院名声越发好了。

    直至叶正廉把嫡出的弟弟养大,送去京城考了个探花回来,叶氏书院的名声到达了极点。

    与此同时,叶正廉夫妻关系也紧张到极点。

    叶正谦荣归故里娶青梅竹马成婚时,叶正廉跪在嫡母面前,只是落泪。

    于是叶正谦跪地感谢哥哥教养与付出,自愿接管叶氏书院,并把家里所有的资财,留下一年嚼用,其余全都交给叶正廉拿去上下打点,谋个官职。

    叶正廉痛哭,与母亲弟弟发誓,待他长子叶清松考得进士,必定遣送他回来接手书院,好叫弟弟也能为国效力,不埋没一身的本事。

    这样的母慈子孝,在宁州奉为佳话。

    佳话传入京中,叶正廉某得严州一县的县令,自此官运亨通,十几年就坐到了青州刺史之位。

    叶正谦主持叶氏书院,但求精耕细作,不愿到处撒网,因此学生少,收入小。

    家中说不上入不敷出,但比起从前叶正廉时,到底不如当时富裕。

    这时,大伯母忽然提出要分家。

    果真要分家,书院归谁?

    叶清松还要不要回来继承书院?

    如果叶清松不回来,叶正谦堂堂探花郎,难道要在小小的宁州蹉跎一生?!

    可如今大家所住的这满家的地产房产,又有哪个不是大伯父赚来的。

    叶简想的胸闷,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父亲是探花,尚且断不了这个案子,只求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她目光落在帖子上,又是一件烦心事。

    桐屿送了小玉回来后也不打扰自家姑娘,带着小乌翻箱倒柜找衣裳,桐砂跟在姑娘身后回了书房,继续侍候笔墨。

    但叶简明显没什么写字的兴致,坐在窗口的长案旁,翻起一本前几日抄过的佛经。

    然而读经不能让人平静。

    小乌一会儿一会儿跑出来问衣裳要哪件,叶简只说都可以。

    她重新翻看顾女官帖子。

    顾女官用了身份品级相当的帖子,也就意味着这场宴会不是简单地小姐妹聚会玩耍,身上衣裳配饰样样都不能出错。

    现成的衣服不是没有。

    这些面子工程的东西,母亲每个季节都会准备三五套备不时之用,须知女人堆里说话,三句话都离不开各家的衣裳食用。

    古人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大家的注意力和热情,全都盯在了这些面子工程上。

    稍有差错就能被人笑话好久。

    去年临郊录县刘知县的女儿参加褚家大小姐褚颖及笄礼,那刘家女儿两身备用衣裳的裙角绣花有点儿不一样,结果更衣后被“城里”那群小姑娘说三道四了不知道多少,到现在一年多了,刘家女儿都没再出现在宁城的女孩子们的聚会里。

    叶简把帖子合上,罢了,大不了今年秋夏少做两盒香,不做就不做了,她把精力放在收集煮茶的水上边算了。

    桐屿和小乌很快取了两身不错的衣裳出来,拿给叶简过目后便要送去夫人那里相看。

    叶简点点头表示可以,却又让小乌把准备祖母过寿那日要穿的新衣裳也带上。那两套衣服只是不出大错而已,十分好的就只有这身做了一个月才做好的。

    等两个丫头出去了,叶简翻着佛经乱看了一会儿。

    过了半个时辰,琢磨着父亲就该从书院还家来,叶简那两个丫鬟却还没回来,她索性让桐砂侍候自己穿衣,准备去正院给父母请安。

    桐砂平日多是在书房打点,帮姑娘穿衣梳头有点儿生疏。

    两人正就她会梳什么头说话时,桐屿从外面进来,脸色有点儿不好看,拉着后面拖拖拉拉不肯好好进来的小乌,一起给叶简屈膝行礼。

    叶简照着镜子没注意看她俩拉扯,只说,“桐屿过来,给我梳头,你没事儿的时候给桐砂教教罢,这丫头连个双丫髻都梳不好,揪得我发根疼。”

    噘着嘴的桐砂回头给桐砂递梳子,却见小乌满脸眼泪,讶然叫了一声,“啊,小乌你怎么了?”

    叶简把弄着小木梳,梳着鬓角,闻声回头一看,被小乌那样子吓了一跳,声音微敛问她,“怎么回事?”

    满府上下有谁敢欺负小乌啊!

    她略想了想,又指了桐屿过来,“你别说,先来给我梳头,让小乌自己说。小乌,不准瞎说,怎么回事儿?”

    这是看出桐屿想为小乌背书了。

    桐砂退到一旁,担心的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只会龇牙傻哭的小乌,不停地干瞪着眼,使眼色叫小乌赶紧回话。

    小乌抹着眼泪呜咽了两声,也不管谁给她使眼色还是怎样,大声道,“我没错!桐屿姐姐带着小乌给二太太送小姐的衣裳,小乌在外面等着,然后二太太院里人太多,小乌去西耳房等,……然后大太太就来了,是阿金乱嚼姑娘舌根!小乌嘴笨说不过阿金,就挠了她一下!她乱说主子的坏话,她错了,我没错!”

    一旁的桐砂瞪大眼睛,这个傻子!

    阿金是大伯母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毕竟是长辈身边的人。

    不管什么原因,以下犯上这个罪过是逃不掉的。

    叶简面沉如水,从首饰匣里挑了个缠金丝的发箍给桐屿,然后在一对点翠的耳坠和一对珍珠耳坠犹豫,沉默了半晌,抬头开口问小乌,“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按照大伯母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小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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