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傅百城根本没告诉过她傅家用餐的规矩居然这么多！
从入座开始她就一直饱受傅妈妈明褒实贬绵里藏针连绵不绝的精神攻击，直到傅百城实在看不下去，强势地拍拍被安排坐在她左手边的林悦：“我跟你换个位置。”朝桌对面抬抬下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凑什么热闹，你去那里吧。”
傅妈妈拿林悦作比较为难黎珂，他就当场迁怒林悦给她看。
被两边都当作工具人的林悦平白受气，刚站起来，傅妈妈笑着发了话：“小悦，你该坐哪里还坐哪里。”
傅百城没有明着顶撞母亲，暗中给林悦甩个冷脸：“呵！”
站起又坐下的林悦：“……”
林悦毕竟是见惯了明枪暗箭社交场面的大小姐，自然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知道自己成了这对母子的怒气传导器，她不气不恼，在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的角度偷偷冲黎珂无奈地摊了下手。
黎珂回以一个无声的叹息。
如果说傅百城是气死人不偿命达人，傅妈妈毕竟还多干了二十几年饭，绝对是他的飞天霹雳升级版。
母子俩隔着缩起脖子的黎珂对视一眼，暗暗较上了劲，淡笑间，飞沙走石风起云涌惊涛骇浪，电流噼里啪啦呲溜?о辍
黎珂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左边是不停地给她夹菜的傅百城，右边是执着她手笑里藏刀的傅妈妈。她身体颤了两颤，不自觉地朝左边一厘米一厘米挪动过去。
被迫置身战场中的林悦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低头狂吃，生怕引火上身。
陈秘书敲门进来，两手捧着一个大礼盒加三个大袋子。傅百城朝亲妈微微一笑：“妈，黎珂说她第一次见您，非要买这些送过来，我劝她不用送这么重的礼她非不听。不巧她手受了伤提不了，只好拜托陈秘书搭把手。”
傅妈妈的手搭上黎珂的左肩，把她整个人喽向右边，刚刚好不容易挪动的几个厘米毁于一旦：“你这孩子，阿姨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见黎珂脸上没有做出该有的表情，傅百城在底下戳了下她的后腰，好死不死戳在她最容易痒的地方。
黎珂一下子控制不住地笑开：“阿姨，”在背后用力拍开傅百城的手，恢复恭敬脸，“您喜欢就好。”
傅妈妈爱怜地拍拍她的脸：“珂珂啊，跟阿姨没必要这么客气。”对陈秘书，“小陈，这些礼物放在会客厅吧，你也坐下来吃一点。”
她全程看都没看那些礼物一眼，转而对黎珂道，“你看你这孩子，一下子花出去好几万给阿姨送礼，这些东西阿姨都不缺的。倒是你，家里条件怎么样？”
黎珂的表情第二次发起僵来。这里应不应该实话实说？好像没必要骗人，可论身份她和傅百城还没真到那地步，没必要豁出去摊老底。
傅妈妈笑意加深：“是我太粗心，见了你就喜欢，都忘记问你爸妈做什么工作的了。”
话题越来越尴尬，傅百城立刻开口截断：“妈……”
傅妈妈没理他，自顾自地抬了一下声音：“我都听说了，你爸爸以前是y大数学系最年轻的副教授吧？黎家是书香门第吧？想当年我们傅百城上学的时候也是数学最好……”
黎珂愣了好大一下。
信息量太大。一瞬间，她都不知自己的心理活动该从哪里开始了。
是傅百城让陈秘书买了几万块的礼品假装是她送给他妈妈的？还是傅妈妈居然也调查了她的家庭背景，甚至连二十年前她还没出生时的事都查到了？
她自己都不十分熟知的往事细节，竟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信口道来。
半分钟前，认认真真考虑是不是该说实话的她像个笑话一样。
阴阳怪气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傅妈妈这样的。短短一顿饭，黎珂已经数不清这位贵妇明里暗里夹枪带棒言笑晏晏讽刺数落暗示威慑了她多少次，把她的地位眼界财力家世全方位无死角贬低到一文不值。
总而言之，不过是“你配不上我儿子，别痴心妄想”这句话，傅妈妈换几十种变体在黎珂耳边说了几十分钟，偏偏披挂着和蔼长辈的完美外壳，滴水不漏毫无攻讦点。
这顿饭吃到黎珂心率飙升头脑混沌精神恍惚，最后的记忆就是傅妈妈让林悦带她去大房子里随处逛逛，把傅百城单独留下来谈话。
至于这个决定是不是在暗示她林悦对傅家很熟悉，像林悦这样的才是傅妈妈认可的儿媳人选，黎珂已经没法思考了。
她此刻的感受和不久前被迫向傅妈妈汇报了根本不存在的百珂完整恋爱史的陈秘书达到了百分百的一致。
——和这个女人打交道比通宵复习/熬夜加班还累一百倍！
林悦安抚地摸摸她的后背：“好啦好啦，正常现象，我就没见过有人在阿姨面前撑过半天的。”见黎珂双目涣散，跟她推心置腹说，“一直都说我这个好那个好，但是你有感觉阿姨很喜欢我吗？没有吧？好像只是为了把你比下去做出来的姿态一样。”
从小就不得不奉父母之命和傅家来往的千金大小姐轻轻叹口气，“可能是我中规中矩，没什么让她讨厌的地方，但也称不上窝心的好。也可能是我还年轻，看不透长辈的心思吧。”
黎珂目光闪了闪。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实在有意。
林悦是个对外界情感反馈格外敏感的女孩子。初次见面时她避开成群结队的名媛，一个人在晚宴上大吃大喝，说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几乎没有朋友。她有出奇丰富的恋爱经验，性格坦率大方，待人接物实在非常得体大方，这样一个人怎会缺少朋友？
林悦缺少朋友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她实在太能读懂其他人的虚情假意，又对亲密关系太过苛刻，只对不掺杂质，真正打心底里喜欢她的人回报以好感。
按照这个逻辑想下来，她竟会觉察不到傅百城的暗恋，原因也只能是——
“我妈和我喜欢的东西很像。”
“你有感觉阿姨很喜欢我吗？”
……
黎珂觉得可能是她被精神攻击太久，脑袋出了问题。要不然，这两句话怎么会同时在左右两只耳朵边响起的？
“房子太大，我带你去傅百城的房间看看怎么样？你肯定很好奇吧？”林悦的话打断了黎珂的思路，“他高中住在这里，陈设相比那时候没怎么变过。”
和傅百城给人一贯留下的大户人家贵公子的印象相比，他高中时的房间可以说平易近人得过分了。
除了占地面积格外大，落地窗外的花圃格外珍奇之外，书架上摆着的几本“百日冲刺提分计划”也好，靠在墙边的小提琴盒也好，书桌上整齐的一摞草稿本也好，仿佛那个眉眼桀骜的少年昨日还在这里起居，带着一点点的处女座强迫症，干净而鲜活。
书桌边的一块圆形地毯上放着一个青绿色半海螺状旋转皮靠椅，床单枕头和被子是一套，灰色底色，上面是令强迫症倍感舒适的白色几何线条。
“读书的时候女孩子都很单纯，看见傅百城这么帅也不管他性格到底多烂，从小到大追他的人就没断过。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午休，一个隔壁班的女生专门跑到我们班来表白，当着全班的面大声说喜欢他，你猜他怎么着？”林悦摇摇头笑起来，“他正在做作业，头都不抬，只有眼皮掀起来看了她一眼，只管做他的作业，一句话都懒得回。”
落地窗外的平台被改造成一座袖珍花园。空气里带着花泥的混合清香，淡而悠然，像极了傅百城身上的专属味道。
缠在吊灯上的风铃微微摇晃，叮当，叮当。
“还有一个女生从小学就开始喜欢他，被他拒绝了好多次。听说有人跑来班里表白，专门找到那个女孩子，两个人为他大吵大闹，不得安生。”林悦把眉毛撇成八字，“偏偏她们还都和我关系不错，我每天左边耳朵右边耳朵都是傅百城、傅百城三个字，人间炼狱也莫过于此。”
书架上，每本练习册的书脊上都用标签纸贴着一个“傅”字，一长溜儿，起笔到收笔，一模一样，连贴标签的高度都分毫不差。底下各标着一个小小的数字，大概是什么只有练习册主人自己能看懂的编号。
或许是屋子里的气息让林悦不断地想起高中时期，她一刻不停地说着当年围绕傅百城发生的各种八卦。到后来自己歪了自己的楼，吐槽起那两个为了都懒得用正眼看她们的傅百城互扯头花的塑料姐妹来。
林悦说到一半突然闭上嘴，挽着黎珂的手也跟着松开。黎珂回头一看，那段玫瑰色回忆的主人公不知何时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屈起一根食指悬在板框边，即将要敲下去的样子。
他的目光牢牢粘在黎珂身上，过了一会才移开，冷淡地对林悦说：“你妈等会过来打麻将。” m.a
林悦十分识趣，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溜之大吉。
……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傅百城欲言又止，慢慢把藏在身后的袋子抬起来：“板栗。陈秘书在路口买的，吃吗？”
“……”黎珂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所有千回百转的心绪全部化成一个微笑，“嗯。”
傅百城容色自若，对母亲单独跟他说了什么只字不提，兀自扯了张纸巾坐在书桌前剥起栗子来。剥出来的但凡有一点不完整的都入了他自己的口，完好无缺的那些在纸巾边沿码成笔直的一排。
黎珂看了一会他的动作，伸手去掏袋子里的板栗，却被傅百城打了一下手背。
“……”什么意思？
黎珂压根没想到是他亲自剥给她吃，心脏在胸口乱跳了一阵，正对那一排圆滚滚的板栗肉蠢蠢欲动，又被傅百城打了一下手背。
她讪讪收回手：“我不能吃吗？”
傅百城睨她一眼，拿脚尖点点他身边的那块地面。
“……啊？”
傅百城：“蹲下。”
黎珂：“……”
她莫名其妙地并拢双腿，手撑着膝盖别别扭扭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傅百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捻起一颗板栗放到她唇边。黎珂脖子往后一缩，抬手来接，他顿时把手一避，不让她拿。
黎珂睁大眼睛仰望着他，他重新把板栗送过去：“张嘴。”w~
“……”这是什么奇怪的投喂play啊！
黎珂用力抿了下唇，刚想站起来，傅百城的另一只手就重重按在了她肩膀上。
……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张被命运捏住后颈皮的小猫表情包。
无奈之下，黎珂皱着鼻子微张双唇，任傅百城把板栗怼进她唇瓣之间，双颊慢慢地烧烫起来。
板栗一个接着一个。
视线所及之处，桌角的一个水晶地球仪被傅百城的袖口轻轻擦过。
印度洋海平面缓缓晃走，在索马里的海岸线尽头，水晶折射出被傅百城小心翼翼藏在眼睛里的温柔。
*
大约一刻钟前。
“我想对你说的就这么多。”傅妈妈对着他迫不及待站起来要走的背影，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你不会怪妈妈做了一点小调查吧？”
傅百城顿住脚步：“没关系啊。”
“反正是你儿媳妇的家庭状况，你迟早都要知道，还省了我给你打预防针。”他说，“你想查就查，再多用一点力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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