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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金屋吾自造 > 第79章 伟男子处
    何留留吃个肚饱,跟何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小孩子早眠,不过一会儿就迷瞪着俩眼珠子要睡了。何喜亲自给她擦脸洗脚,打理干净后换了柔软的寝衣,抱上榻,任她在榻上睡了个奇形怪状。

    窗外寒风呼啸,不但没小下来,还一声啸过一声,风里夹杂着领角?的夜号。先是一串粗哑的叫声响起,再来一串尖而颤的叫声相应,循环往复,乐此不彼,最后,轻和的两声吱吱缀了上去。绵绵的两声,绕过摇动的树影,传过深黛的山峦,再上去,一路抵达渺渺苍穹,在这初冬的深夜里添了笔别样温柔的韵脚。

    小昏拿铜剪子剪灯花,不悦道:“这鸟好像在府里筑了巢,成日里半夜鬼叫,吵得人不清净。明日我就找人赶了去!”

    何喜对着轻跳的烛火,微微出神,半晌说了一句,“是一对儿……”

    “啊?”小昏没听清。

    何喜摇头,“没什么,不必打它们。”

    领角?夜号不绝,余音袅袅,渡过数户人家,照过百重门窗,最后轻轻栖脚在驿馆的窗上。

    那窗上朗朗一个剪影,树似的挺拔,高空皓月般的荟萃。

    王述临窗而站,扣了扣桌案,“查出什么了?”

    任斩呈上一叠卷册,“何姑娘到鄂多敏五年,这五年来,目前所能查出来的都在此处。五年里她受朔望庇护颇多,我们查的线索数次断了,想必也有朔望从中作梗的缘故。至于笛天河,明面上与何姑娘来往甚少,忽然成了她女儿的爹,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述垂眸,目色微凝,“你说那孩子五岁?”

    任斩说是,“才过五岁生辰不久。”

    五岁,这个年纪充满了巧合,巧合到,甚至让他生出一些妄想来。

    案上铺陈着何喜留下的那幅《伤鹿帖》,奔几里,未回头。王述目光扫过,随后重重摩了摩手指,“她跟朔望是怎么回事?”

    笛天河呃了声。

    王述掀眼看他,语气转厉,“说!”

    任斩不敢再支支吾吾,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倒了个空,“据我们查得的消息,何姑娘与朔望过从甚密,鄂多敏二王子多年未娶,府中连半个美姬艳妾都没有,正常男人到这岁数早就三妻四妾了没人这般怪胎……” m.a

    岁数也到了可房中连母蚊子也不来嗡一声的怪胎王述盯着他,神色冷淡如冰。

    “……”。任斩自打了下嘴巴,急忙转回正事上,“重点是何留留还认他做了义父。可能……可能,笛天河仅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虞州何府正是这朔望金屋藏娇……”

    “够了,下去!”王述转身,对窗站着,单留给他个背影。

    任斩对着这背影识趣地行了一礼,下去了。

    王述推开窗户,胸中郁气挥散不去,举目远顾,一轮明月高悬,夜色敷霜,人间流银。五年里转过数度春秋,太漫长了,漫长到一切都失之掌握。他自袖中摄出一物,冰蓝的梢带已经被摩挲得四处起皱,窗前随风轻摆,在鄂多敏寒风上,那点从袖中沾来的暖温很快便消散了。

    思绪沉沉,忽地手中一空。

    王述一怔,只见一只黑面鸟将头一歪,喙上叼着那梢带,拍翅便飞。

    王述勃然生怒,余光一瞥,扯过书案上的削刀正要掼出。

    “呜噗!”

    打头那只领角?似有所感,微微偏翅,粗嘎地唤了一串。仿佛听到这串召唤一般,檐角里又有一只飞出,尖尖颤颤应了几声,打着翅跟上去,越旋越远。

    王述指尖收紧,本欲掷出的削刀在掌心握住,倏忽间丢不出手。

    一怔的功夫,再抬眼,夜空中那两只鸟比翼而去,已然不见了踪影。

    *

    刮了一夜的北风,所幸怀中何留留是个人形汤婆子,捂在怀里丝毫不觉得寒冷。可虽然暖和,但何喜一夜颠倒梦境,睡得并不踏实,早早便起了。才坐几子上对镜梳妆,外面送了帖子过来。

    看了帖子,原来是公主要与野烛池设宴,设的汤池宴。

    先前她与公主偶遇,疑神疑鬼说了个管事家眷的身份,可这回帖子上下的称呼却是何管事,可见那点小把戏并瞒不过公主。以榷场代管事的身份邀她赴宴,这却是非去不可的了。

    何喜把帖子转交小昏,让她收好。

    到了初九入夜,汤池宴来客尽赴热汗丽宫。

    何留留腻在何喜怀里,“什么是汤匙宴?用汤匙比赛喝汤吗?”

    “小笨蛋!”何喜失笑,戳了戳她的额头,“是汤池不是汤匙。”

    “就是汤匙啊!”何留留捂着额头躲开,气哼哼的,“随你!”

    小昏也笑,“小小姐,不是你吃饭用的汤匙,是泡汤的池子,那个池。”

    见何留留还一脸懵懵的,小昏便解释起来,“小小姐还记得去年夫人带你到翻子山么,山上有热热的泉眼,在泉眼旁边砌做池子,人进去泡着,又解乏又舒服!”

    “嗷那个!”何留留恍然大悟,立刻兴奋起来,“那个好好玩,又好舒服!娘,什么时候开始泡,马上嘛!”

    何喜一本正经,“去年那个池子是小孩用的,你看看你,平时挑三拣四不好好吃饭,过了一年也没长多少。今晚是大人用的池子,你小孩家家就不要泡了,万一滑到池子里有个好歹,我要心疼死的。”

    何留留,“我会浮水。”

    “你说什么?”

    “我游得可好了,朔朔还夸过我呢。”

    “哎呀年纪大了耳背。”

    “……”何留留,“我以后好好吃饭。”

    *

    鄂多敏气候严寒,入了冬,很多在鄂贵族若有闲暇,便常邀聚去别庄泡泡汤池喝喝小酒,久而久之就成了鄂多敏的冬日风俗。

    此次汤池宴分男池女池,最大的是主池。主池内原本应是呐木措、哈沁与公主三人共用的,但听说哈沁近日里偶感风寒,并未赴宴,所以池中想必只有呐木措与公主两人。主池以下,还有多个侧池,特供贵客与其家眷使用。至于何喜这种级别的,自然轮不到专人专池,何喜倒是无所谓,何留留却结识了个岁数相近的小玩伴,颇是开心。

    不得不说,入夜的野烛池景色奇美,汤池上暖烟轻轻腾起,温热的暖意缓缓窜至眼角眉梢,随后化作淋淋湿气,四肢百骸浸透在这股温柔的湿气之中,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只觉得香气隐约,在这么舒适的环境之中,连一双眼睛都舒缓下来了。抬眼看去,苍穹初洗,几点星子尽扫寥落之感,亮的格外晴净。

    吁……何喜略略舒出一口气。

    水汽之中,视线朦胧。何喜别过头,眯眯眼睛,看见右侧不远处一条黑线浮沉。鄂中妇人头发偏褐红,没有这么黑的,这池里的黑发只有她和何留留。

    虽然是在旁边的浅水里,何喜还是冲那黑线招了招手,“留留过来。”

    那黑线动了一下,随即往她的方向游过来。

    这时候,左边耳畔忽然响起何留留的声音,“娘你找我?”

    “嗯。”何喜应了一声,反应过来时迅速转头,“嗯!?”

    这一眼看去,三魂惊飞了六魄,那右边的黑线不是人的头发,分明是一条蛇!

    眼看着那蛇越离越近,何喜也顾不得其他,大喊一声:“蛇!”

    与此同时,她闪电般扯了何留留,两脚差点拌葱,扭了扭后狼狈迈过石圈,往岸上逃去。

    喊叫声惊动了汤池之中的其他人,离得最近的一名鄂多敏女眷眼睛一觑,觑见那条蛇。一只臂膀探入手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拽,再起来时,犹带着红金镯的手上已然捏了一条蛇。

    把那蛇递给上来的侍女,她看向何喜,讥道:“赤练蛇而已,少见多怪。”

    侍女抓了蛇,也道:“夫人勿慌,赤练蛇无毒伤不了人,奴这就处理干净。”

    那侍女左右看看这蛇,嘀咕一声,“奇怪,照理这时候蛇都该藏起来了,怎么还会出来……”

    何喜惊魂未定,心中打突,拉着何留留就走,“不泡了……”

    何留留还要歪缠,“没有毒的!捉去吃掉!不要走嘛……”

    正吵着,忽听另一侧男池那边又传来惊呼声,音调尖利,“不好了!这蛇!”

    何喜心口一跳,耳朵里针扎似的传进来三个字——王大人。

    何喜眼皮急跳,把何留留抱到小昏手上,“速速带留留出去,不要在此地久待,我即刻就来!”

    交代既罢,披了外氅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幸而那声源颇近,转过一个竹门就到了。

    转过竹门,看见王述在树下跌坐,脸色略显青白。

    身边两个鄂人侍女语速极快,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何喜虽然在鄂五年,但鄂语发音复杂,若是语速正常点她还能听懂,像这样烧纸似的噼里啪啦的,没静下心来还真听不懂。

    此刻她也无暇仔细聆听那两个鄂女在说什么,快步走过去,一眼就看见王述搁在膝头的右手,虎口上一痕鲜血,尚在流动。

    王述也看见她,眉头皱起,“你在这里做什……唔。”

    那点唇是热的,贴在虎口处,像扑火的蛾一般,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吸上那个小小的创口。从他的角度,看见她额前润湿的发,还有点染血渍的唇角,红唇一抹,被他的血绘出个绮艳的轮廓。原以为,男儿的血,生来保卫家国,或者挥洒疆场,从未想过还有这般绝妙的用场。

    王述眸色转深。

    何喜关心则乱,手脚惶急,吸了一口血侧头喷出,再次覆唇下去。几乎就在她要贴上去的时候,那只骨节修长的手蓦然张大虎口,食指与拇指间阔开个巧妙的弧度,那弧度罩过来,轻轻巧巧中蕴藏着无限温柔,仿佛托着一朵花的花萼般——

    钳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繁星临水,处处成辉。

    王述眼角一泓笑意,久久不消,“伤不在这里。”

    何喜亦是呆了,再一看,那虎口是擦伤,没有咬痕。

    她难堪得很,“那伤哪儿了!”

    王述合唇,忽然闭口不答。

    何喜挣脱掉他的钳制,面浮薄怒,转问那两个鄂女,“他伤在何处?”

    两鄂女对视一眼,年纪小点的那个吞吞吐吐说不出口,年纪大的轻咳一声,“伟男子处。”

    “……”何喜目光从王述脐下划过,片刻后猝然转头,脸侧犹如西山红云,一点点烧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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