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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明堂朝华 > 第七章 一掷与君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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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德中学的传统,大考成绩都要张榜公布——但仅限前50位,其余概不公开。当年,这么做是为了顾及一些位高权重家长的面子,不过现在已被教育专家美化为“减轻学生压力”,并且早已在全国学校推而广之,成为明德值得大书特书的善政之一。

    当董嗣昌在“高一年级期中考试成绩榜”的最顶端看见自己的名字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昨天晚上包文辛已专门打电话过来告知,但在亲眼看到之后,他才彻底的放下心来。作为这个国家最古老教育世家的继承人,他知道自己在学业上永远都必须做到最好,尽管巨大的压力每每令他喘不过气来,但登顶之后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又使得他在追求极致上乐此不彼。

    正暗自得意间,他转身看见不远处匆匆走过的唐宛,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气:“副班长,不来看看有没有上榜吗?我记得胡老师说过,只有学习优异的平民学生才能进明德,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来的,对吧?”唐宛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身后的董嗣昌发出嘲弄式的笑声。

    但这笑声很快就被路启平打断了,他掂着篮球走过来,假装往墙上的成绩榜看了一眼:“哎呀,期中考试第一名叫董小人,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小人呢?”

    “你说谁小人?”董嗣昌立马变了脸色。

    “路启平,你难道看不到第一名是我们班的董嗣昌同学,故意捣乱吗?”一脸严肃走过来的梁牧远,用教训的语气说。

    董嗣昌哼了一声。

    “董嗣昌同学,我昨天看《董子语》,有句话不太懂,正想向你请教呢。”梁牧远上前道。

    “对不起,我没时间。”董嗣昌已经隐隐觉得来者不善,拔脚要走。

    “喂,可能他也不会吧?”路启平故意激将。

    “哪句不懂?”董嗣昌果然不能忍,他回过头,直视二人。

    “董圣说,得志有喜,不可不戒——请问是什么意思呢?”梁牧远微笑着说。

    董嗣昌略怔了怔,露出尴尬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骄傲的神色:“梁牧远同学倒是会引经据典,可是这么聪明,怎么还会屈居人下呢?我觉得,晚上学习时间很宝贵,整天忙着送女生回公寓,终究是不好。”

    路启平大怒,正要上前,被梁牧远伸出手臂拦住了。

    “董嗣昌同学,多谢关心。我就是每天晚上都送女生回公寓,也能把你从那上面拿下来。”梁牧远指指墙上的公告显示器,冷笑着说。

    2

    “哎,听说了吗?罗明他老爸下午亲自跑到学校来了!”陈曼儿刚从食堂回到9309,一脸都是“拿到了大新闻”的得意神气:“哇噻,他坐的那辆车就停在主楼边上,全黑的超长玛尔斯3000,简直了……”

    “罗明怎么了?又考砸了?”曹晓萱一边翻着书一边问,头也没抬。

    “什么呀,据说罗明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考试从来都是年级最后一名,这次居然前进到倒数50名之外了!”陈曼儿笑得花枝乱颤:“简直是历史性的进步哇,他爸为这个要给学校捐一个实验室呢,哎,你们说逗不逗?”

    “那我们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考得还不如罗明同学?”王莱莱笑嘻嘻的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挥舞着一个信封。

    “喂喂喂!不许看!”陈曼儿急了,跳过来就要抢。

    王莱莱扭动着胖胖的身体,灵巧的躲过了,一抬手就把信封里的纸抽了出来:“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成绩单……姓名:唐宛……糟糕!”

    这时门打开了,唐宛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

    “那个……唐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跟曼儿闹着玩来着……”王莱莱手忙脚乱的把成绩单塞回信封,双手举着还给唐宛。

    “没事。”唐宛无力的笑笑,接过信封:“你们聊吧,我休息去了……”

    房间门在唐宛身后关上,起居室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唐宛,有课挂了?”陈曼儿把声音放到极低的问王莱莱。

    “正史课……”王莱莱的声音比她更低:“85分。”

    另外两人都惊呆了。“我还102分呢……”陈曼儿吐了吐舌头:“150分只给85分也太过分了。”

    “这次期中考试出这么多根本没讲过的论述题,我就知道有鬼。”曹晓萱不满的说:“除了胡老师欣赏的董嗣昌他们几个之外,全班的分数都不高,但没想到唐宛居然被挂科了……”

    “这种题目,还不是胡老头想给几分就几分,想让谁挂就让谁挂。”

    “听说学校有规定,主课挂科是不能担任班长的?”陈曼儿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曹晓萱就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一片安静之中,她们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从紧闭的房门里传来。

    3

    “大家的个人成绩单,应该都已经收到了。不公布学生大考成绩排名的做法,是我校首创,也是为了减轻学生的压力。”闻仪站在教室的讲台旁,举起手里的文件夹扬了扬:“但大家自己心里必须清楚,本人在年级和班级里的排名和具体成绩,与其他同学的差距,作为此后学习的参考。”

    “虽然不公开排名,但我在此还是想要表扬两位同学。第一位是名列年级总分第一名的董嗣昌同学;第二位是取得巨大进步的罗明同学,让我们为他们鼓掌祝贺。”

    掌声渐落之后,闻仪话锋一转:“同时,我也发现,除了少数几位同学外,本班大部分同学都有严重偏科现象,导致平均总分不高,仅居年级倒数第二位,与各位的入学成绩很不相称!”

    闻仪严厉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一个个面孔,学生们纷纷避开,只有路启平毫不畏惧的直视过来。

    “我知道,某课程,大家不喜欢。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从我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就不喜欢。”闻仪缓和了语气。

    学生们中发出一阵骚动和窃笑。

    “但是!”闻仪厉声说:“在规则改变之前,请先适应它!否则你就永远不会有改变规则的能力和机会!‘适应’这件事,也是我们人生学习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教室里一片肃然。

    “……最后,我要说的是,班长应该在学习上做出表率作用。因此本校特别规定,大考有不及格成绩的学生,不宜担任班长或者副班长职务——这也是一项必须遵守的规则。所以,接下来请曹晓萱同学宣布一下有关事项。”闻仪平静的说。

    一脸不情愿表情的曹晓萱站起声来,轻咳一声,小声说:“根据《班级委员会任职规定》,副班长因故不能继续担任职务的,由学习委员兼任。”

    她用为难的眼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唐宛:“那个……请唐宛同学现在向董嗣昌同学进行交接。”

    在一片令人难忍的寂静中,唐宛站起来,低下头,小心翼翼把胸口上的银色证章摘下,离开座位向董嗣昌走去。后者却没有起身,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轻佻的伸出胳膊,舒展开右手纤长的手指。

    “慢着!”从座位上霍然站起的是梁牧远:“闻老师,我身为班长,未能纠正同学们在正史课学习中的严重偏科现象。导致大家考出了不应有的成绩,致使班级排名跌落至年级倒数第二位,难辞其咎,请求老师允许我辞去班长职务。”

    同学一片哗然。闻仪望着梁牧远眼中坚决的目光,待到教室里安静下来之后,才点点头:“梁牧远同学,我接受你的辞职。”

    “谢谢。”梁牧远说完,一把将校服上的证章扯下,大踏步的走到董嗣昌面前,将它狠狠拍在课桌上:“根据《班级委员会任职规定》,班长因故辞去职务时,由副班长替补为班长。”然后他转向唐宛:“同时,副班长职务由内务委员兼任——所以,唐宛同学,现在请把你的证章交给曹晓萱同学。”

    唐宛默默的把手里的证章交给曹晓萱,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啪,啪,啪。”有人开始缓慢而有力的鼓掌,是坐在角落里的路启平。紧接着,他身边的罗明也跟着鼓起掌来,几秒钟后,教室里的掌声响成一片。

    董嗣昌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扶了扶眼镜,盯着桌面上闪亮的班长证章,心里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获得了完全的胜利,却必须像一个失败者一样咀嚼苦涩。

    4

    梁牧远和路启平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校园里,一路无话。最终还是梁牧远憋不住了,捅了捅身边的好友:“哎,你怎么了,脸色比我还丑?这时候不该是你来主动安慰我吗?请我喝可乐吧~”

    “啊啊啊啊啊!”路启平停下脚步,好像要释放全身的力量一样,昂头大叫了一声。“我今天才知道,年少轻狂的代价。胡老头这一招简直是损透了,我……我真的没脸面对你,面对唐宛了。”他苦笑了一下:“要是请喝可乐能解决问题,我就请你喝一辈子——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从小到大当班长,早腻了。”梁牧远笑望着前方的道路:“而且,我相信,这件事也不光是胡老师一个人在捣鬼。”

    “你是说……董嗣昌?”

    “他有够讨厌,但还没精明到那个地步……”梁牧远冷哼一声:“不过,既然是承圣公府的事情,自然有人赶着去料理。”

    “干!”路启平骂了一句粗话,眼睛朝四周地面乱看一气,好像在寻找什么可供发泄的东西:“这事没完!”

    “算了……”梁牧远突然想起唐宛那天说的话——“我还是喜欢那样的生活”,不由长叹了一声:“我们其实最对不起的是唐宛,把她带进这么多是非。所以,我也不想再纠结什么对错,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路启平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紧紧握着自行车把。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啊!有个事还是麻烦,你就这么辞职了,梁妈妈那里怎么交代?”

    “唉,我也没想好呢……”梁牧远话音未落,身后一个飞奔赶上来的女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李雅南站在两人面前,长发散乱,她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气。

    “怎么了雅南?”梁牧远吓了一跳,关心的问。

    “梁、梁牧远,你、你为什么、辞掉班长了?”李雅南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我……”梁牧远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慌乱。

    “是因为那个唐宛吗?”李雅南紧紧盯着梁牧远。他从没想到过,这双在他面前永远美丽温婉的眼睛里,竟然也会露出这么狠狠的目光。

    “都是因为董嗣昌那家伙啦!”路启平笑着上来解围:“你不知道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他要是做副班长,牧远肯定没法和他共事的。”

    “启平你少来!”李雅南把路启平的手一把推开:“你们班都有人告诉我了,为了不让唐宛一个人受委屈,牧远就自己把班长辞了!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陈曼儿?”梁牧远又恼又羞,脑海里闪过几个和李雅南走得很近的女生的样子。

    “这你别管,你说是不是吧?”李雅南丝毫不肯松口。

    “你……”梁牧远看着李雅南大眼睛里盈盈欲滴的泪水,不禁心生怜惜,虽然心里气急,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他突然跨上自行车,扔下一句:“我今天心里很乱,先回家了!”

    冲着梁牧远骑车远去的身影,李雅南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喊:“梁—牧—远!”

    5

    宽阔的道路尽头,金色梧桐秋叶环绕之中伫立的灰白色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是昭国公府的主楼。阶梯前的“狮子泉水”雕像,由十几头形态各异的群狮组成,十几道奔涌的水流从它们口中喷出,气势磅礴。这座雕塑,是第三代昭国公梁如谟本人的杰作,这位执掌家政时间不长、在国事上也无所作为就英年早逝的公爵,却留下了一件能为后世子孙铭记的艺术杰作。

    梁牧远骑着车绕过狮子泉水,在路灯下看见那辆熟悉的汽车停在楼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路启平脚步匆匆的走下台阶,压低声音:“你怎么才回来?李雅南来了。”

    “她来干嘛?”

    “谁知道?和你妈在小客厅里说话呢,我怕找我过去问话,也没敢去听……”

    “……怕死鬼。”梁牧远拍了一下路启平的后脑勺,两人并肩走进了大厅。这时,徐瑾也带着李雅南从旁边的小客厅里走出来。“今天怎么这么晚?也不和启平一起回来,”她皱皱眉头:“我留雅南吃饭,都等你半天了。”

    “我……去买本书…那个……”梁牧远胡乱答道。路启平赶紧高喊着打断他:“牧远回来啦,陈妈,陈妈,开饭喽!”

    四个人在长长的餐桌旁分两边坐定,餐桌顶端的椅子照例空着,大部分时间都在首都特区忙于公务的梁国英,每个月能在家用餐的时间,屈指可数。

    “知道雅南今天为什么来吗?”徐瑾用母勺将一小块鱼放在身边李雅南的盘子里,又看了一眼对面埋头吃饭的梁牧远和路启平,慢条斯理的问。

    被问话的两人面面相觑。

    “不用想着怎么对台词啦,”徐瑾冷笑着说:“雅南都告诉我了……”

    “阿姨,”李雅南赶紧插话进来:“您就别为难他们了。牧远辞掉班长也是没有办法,我哥也说过,董嗣昌那个人,大家都烦他,很难相处,真要在工作中闹出矛盾,就更不好下台了。”

    “嗯,”徐瑾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李雅南,赞许的点点头:“雅南说的很对,承圣公府在教育界的地位特殊,我们少和他们发生矛盾,也是好事。所以,这次我不怪你。”

    “牧远,我怕你不开心,又担心阿姨说你……所以,就来看看。”李雅南垂下眼帘,低声说。

    “谢谢。”梁牧远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过呢,身为梁家世子,在学校里也不能当个白丁。”徐瑾说着放下筷子,思索了几秒钟:“等明年卓南毕业了吧,我帮你争取一下学生会会长。”

    “那就太好了!”李雅南高兴的拍了一下手,笑得花容灿烂:“牧远要能接任我哥的位子,那真是再合适没有啦!”

    6

    “牧远,这次你可怎么谢我?第二次了哦。”李雅南从打开的车窗,向梁牧远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周末我们带你去大幸运城吧!”路启平讪笑着插话。

    “哼,想让我也上网出名哦,才不呢。”李雅南格格娇笑道:“你们俩慢慢想吧,想到我满意为止,先走啦~”

    望着汽车消失在“狮子之泉”的后面,梁牧远和路启平两人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说,这该不会是一个假的李雅南吧?”梁牧远笑着说。

    “我倒觉得很正常,在学校里,你走了之后,我看见她往学生会方向去了。”

    “以柔克刚,原来又是出自我们卓南哥的指点呀。”梁牧远无奈的摇摇头。

    “为什么要说又?”

    “上次帮我们的事,我想也是卓南哥自己拿的主意。”梁牧远望着身边的好友:“我们都是和雅南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天真、单纯、没心机,唔……不讲理,但绝不豁达。你说呢?”

    “唔……”路启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卓南哥的意思我明白,他希望改变雅南的形象。其实呢,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大事小事都和我闹得不可开交的雅南。”梁牧远看了看天空弯弯的月牙,好像在回忆什么:“她是个永远需要好好哄着的妹妹,但非常的真实……”

    “……那你觉得唐宛呢?”路启平突然变换了话题,让梁牧远有点措手不及。

    “怎么说呢……”梁牧远用手拨弄着路旁修剪整齐的景观树叶子,呆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唐宛总是更让人本能的要去保护她。坦白的说,今天我突然说要辞职的时候,真的是一点都没过脑子,要是能好好想想,更好的解决办法可能有一百种……可是,我当时就是不能忍董嗣昌羞辱她的那副样子,好像被羞辱的就是我自己一样。”

    “嗯,我那天跳出来顶胡仁辅的时候,也完全没过脑子。哈哈~”路启平自嘲的笑了:“哎,宁宁给唐宛起的外号你知道吧?”

    “唐小软么。”梁牧远也笑了笑:“听了好几次了。”

    “嗯,我觉得蛮贴切的。大部分时候,她就是那个样子,好像没什么战斗力的感觉。”路启平说:“正因为如此,当她突然勇敢起来要去做什么事情时,你就会本能的想去帮她一把——你没觉得吗,她咬着嘴唇下决心的样子,特有意思。”

    梁牧远心里一动,从记事以来,他每天都要和路启平东拉西扯,聊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他们从未如此认真的一起谈论过一个女生。

    这是第一次。

    7

    唐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据妈妈讲,这是有人在惦记的征兆。但她此时只觉得夜凉如水,赶紧从身旁扯了一条绒毯披上。

    独自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沐浴在月色中发呆,已成为唐宛在明德养成的一个新习惯了。虽然没有穿着校服,但她仍能感到胸口原来别着证章的地方空空荡荡,与其说是失落,毋庸说是一种解脱的感觉。

    来到明德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她就感觉自己像被突然抛上了一辆疾驰的过山车,一切都处在飞快变幻当中,让她喘不过气来。而失去了副班长的职位之后,这辆疯狂的过山车好像正在慢慢的停下来,让她有时间能静静的想一想。

    如果没有梁牧远,没有路启平,她可能会像在凰州一样,只是一个学习成绩不错的普通女生,每天上课下课,晚上和9309的朋友们聊天,周末与宁宁去逛街……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真的很好,就像她对梁牧远说的那样,她喜欢这样。

    可是那两个男生,就这样突如其来的进入了她的生活,也让她进入了他们的生活——一种完全超出她想象的生活。她猝不及防,原以为只存在肥皂剧或者流行小说里的桥段,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会有人拎着白糖油糕骑着自行车满校园的找她。

    会有人为了与她同进退,把班长证章拍在课桌上。

    会有人鼓励她去做从来也不敢做的事情。

    而她呢?她还是那个行事谨慎小心、总是怂怂的唐小软吗?

    她竟然躲在汽车里,偷偷潜入校门,还被人拍照发到了网上。

    她竟然在夜里骑着自行车,爬上黑漆漆的山丘去寻找一个男生。

    她竟然在这间名门世家子弟如云的学校里,惊惊险险的做了一个多月的班长。想到这里,唐宛笑了:简直就像在做梦呢……假设这个梦在这一刻结束,就此醒来,她觉得,这也是一个值得回味的梦。

    8

    “好容易选上的副班长就这么不当了,说起来真的好可惜……”楼宁宁不停的哀叹着。她捧着餐盘,和唐宛一起穿过食堂,在僻静的靠窗角落,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不过,牧远真的是很够义气!”楼宁宁做出一副陶醉的表情:“要是哪个男生也能这样护着我,就好了。”

    “你少花痴了好不好~”唐宛笑着用筷子敲她的头。

    “我觉得吧,梁牧远呢,是外刚内柔,看起来冷冷的,其实细心又温柔;”楼宁宁不理会她,自顾自继续发挥:“路启平呢,是外柔内刚,看他嘻嘻哈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对认定的事,很执着,很坚持……唉,唐宛,你说,我看得对不对?”

    唐宛心里惊讶于楼宁宁见地的一针见血,却不愿意加入到这个讨论里来,只是默默的一小口一小口消灭着餐盘里的饭菜。

    “讲真,你喜欢哪一种?”宁宁不肯就此放过她。

    “都不喜欢,一个整天耍酷,一个老没正经。”唐宛故意怼住楼宁宁:“好啦,你还嫌他们俩搞出来的麻烦不够?快吃饭吧~”

    “我知道了!你是喜欢李卓南那样的,极具领袖人格魅力的大哥,说一不二,”楼宁宁好像发现了新大陆:“难怪他找你去,让你别接近牧远,你立马就被洗脑了~”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唐宛把餐盘里的猪排放到楼宁宁这边:“请你吃个大猪排,塞住你的大嘴。”

    “嘿嘿,谢谢。”楼宁宁大咧咧的叉起猪排咬下一条:“味道不错,我就不客气了……要是……”

    话音未落,突然在食堂的另一边喧闹起来了,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人群开始向某处围拢聚集。在混乱的漩涡中,一个声音响亮有力:

    “董嗣昌,你少来!别人怕你,我罗明就是不鸟你!”

    唐宛和楼宁宁急忙扔下餐盘,向人群跑去。只见在人群围出的一个圆场上,董嗣昌半躺在中间,头发凌乱,眼镜甩在地上,脸上污了一块,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仇恨的目光望向站着的罗明。

    罗明撸着袖子,手里拿着一只餐盘——显然他刚才用这件“武器”拍了董嗣昌,但仍然余怒未息、横眉立目。

    唐宛立刻蹲下身去,捡起眼镜交到董嗣昌的手上,想要扶他站起来。董嗣昌接过眼镜,却推开了唐宛,鼻子里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踞坐在地:“别扶我,我就要坐在这里,让吴校长来看看,这个流氓是怎么欺负人的!”

    “你爱坐多久坐多久,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还是见一次打你一次!”罗明作势又抡起了餐盘,董嗣昌吓得一躲,唐宛赶快用胳膊护住他的脸。

    “罗明你没完啦?”楼宁宁上前用力一把将餐盘夺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罗明正要发作,一看见是楼宁宁,气焰登时矮了半截,声音也低了不少:“我们班的人都知道,班长的事是他捣的鬼,刚才他又在这里说,唐宛不知走了什么路子混进明德……”

    “那你也不该打人啊。”唐宛站起来,用责备的眼光望着罗明。

    “我……”罗明看了一眼楼宁宁,吞吞吐吐的说:“我不是答应过楼宁宁么,要是班上男生欺负唐宛,就揍扁他!”

    楼宁宁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什么,人群后面一阵骚动。“校卫队来了,同学们让一让,让一让!”

    制服笔挺的校卫队长刘堂带着几个队员分开人群走了进来。看见一站一坐的两个男生,他不由吃了一惊。

    “快,快,你们俩送董嗣昌同学去校医院。罗明同学,请等等,跟我到校卫队说明一下情况。”刘堂一边急急忙忙的吩咐着,一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包主任,出大事了!”

    9

    “这的确是件大事,两位同学都身份特殊。”坐在会议桌尽头的吴逸凡阴沉着面孔,看着两旁的下属们:“所以专门开个会,高一年级各班班主任也都到了,刚才刘队长已经演示了现场的监控录像,大家也都看过了在场学生的笔录,现在就议一议吧。”

    人们沉默了半晌之后,还是包文辛打破了宁静:“校长,正如刚才监控录像中大家所看到的,是罗明同学先动手,用餐盘敲击了董嗣昌同学的头部,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所以,按照校规,应该对其做退学处理。”

    “虽然罗明同学的行为比较激烈,但此前两人有过互相推攘的行为,而且在场同学的笔录表明,是董嗣昌同学先有语言攻击,因此,罗明同学并不属于校规中的单方责任,我觉得还是可以再议一议。”闻仪不紧不慢的说。

    “还议什么?这是很明白的嘛。”包文辛不满的说:“再说,罗明同学自己都承认了。”

    “怎么不能议一议?”包文辛对面一个样貌精干的瘦小男子,整了整领带,往椅子背后一靠:“让罗明退学可以,但明年的财务报表我是没法交代的。”

    吴逸凡露出不悦的神色:“步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迅从面前的桌面上拿起一份文件:“作为主管经营的副校长,我不得不提醒各位,这是今年前9个月的财务记录,罗氏药业对本校的捐赠,占总捐赠数的7.74%。如果明年捐赠不能保证的话,我们的财务状况就会有很大的问题。”

    包文辛忍不住重重的放下茶杯:“陈副校长是说,我们为了钱,就要容忍流氓学生?!”

    陈迅冷冷的说:“我可没这么讲,我只是建议大家再议一议。”

    会场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由于高一三班的班长选举引起的。”一脸乌云的包文辛再次发声,目光直指闻仪:“如果是按照传统,由校方和班主任协商,直接任命班长,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学生选举班长,在本校的确是新生事物。我承认自己考虑不够全面,有些问题上处理不当。”闻仪话锋一转:“但要是没人在背后搞小动作,相信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包文辛正要反驳,被吴逸凡摆手打断:“好了,好了,与今天会议无关的话题,就不要再说了。先说说目前的处置办法。”

    “吴、吴校长,我想发个言。”在会议桌后面举手的是六班班主任于怀栋。吴逸凡点点头。

    “我觉得陈副校长、包主任和闻老师说得都对,都对,对于罗明同学,我们不能因为经济原因就不做处理,而对于董嗣昌同学……”

    “于老师,你直接说办法吧。”包文辛不耐烦的说。

    “是,是。”于怀栋说:“我的意思呢,要给罗明同学一个处理,但不用退学,可以停学一段时间,同时,把他调出三班,这样对承圣公那里,就有个交代。罗明同学可以到六班来,我们六班缺少体育特长生,我可以任命他为体育委员,这样,罗先生那里,也会有个交代……”

    吴逸凡等人一边认真听,一边不断点头,渐渐的面露欣然之色。闻仪微笑着说:“于老师想得很周到,非常了解学生的特长,功课做得相当足啊。”

    “嗯,于老师确实考虑得很周到。”吴逸凡满意的说:“那就这么办。步云,罗先生那边就麻烦你去通个气,把处理办法,还有刚才于老师的意思都讲到。至于承圣公那边……”他苦笑了一声:“就辛苦明咎和我一起,上门去负荆请罪,好吧?”

    “是。”包文辛赶紧应道。在一片附和声中,校务会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闻仪,回头看了一眼墙面上装饰的巨大金属校徽,一种无力的伤感涌上心来。

    一直以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处在各种力量交织漩涡中的明德,却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维持住微妙的平衡,这已经成为它值得夸耀的传统。

    现在,一切又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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