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万物复苏,幽篁阁冰雪消融,翠竹繁茂,早又是春风无限的时节。
出了正月,沐若虚便开始为大徒弟林砚准备成亲之事。钟离门原是一个隐匿江湖的家族，幽篁阁也是一个避世之所，所以亲事一直只限于两家之间,并不会惊动他人。
然而,上次的聚会之后，幽篁阁还是被一些门派所知名，所以也会有一些敬仰沐若虚的武林中人送来贺礼。
成亲当天,除了幽篁阁的人，还有几个钟离门的老人，另外,沐若虚的一些至交好友和与林砚在竹韵堂因为诊病而相熟的老患者也来观礼。
记月依旧像以前一样,与武妙君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武妙君本来就不是一个爱藏心事的姑娘,武旭朝走后，刚开始她还是不开心了几天,后来每天跟吕青在一起,渐渐心情就好了起来。她的爹爹虽然拖着残疾的手离开,但是他去到处走走其实也是好事,也许时间久了就会陶冶性情，将心中执念慢慢看淡。
这一段时间，她与吕青一起帮助准备林砚的婚事,顺便应沐若虚之命，筹备自己的亲事。因为既然武旭朝已经应诺，就算是父母之命。林砚成亲后，很快她与吕青也要成亲了。
一直的忙乱喜庆之中，莫止仍旧多数时间在自己房中静养，很多时候，那座幽静的庭院会传出动人的琴声。
记月仍旧会每天给他检查身体，他有时还会教记月抚琴，可是，两个人都有意识不再提起碧落教和记月的世界，包括韩柏。
所以，今天记月手里拿着手机，快步冲进莫止的房间时，莫止一瞬间的表情是吃惊的。
他抬眼看着记月举在手中的手机，虽然那个界面已经关闭，但是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
莫止坐在案前，眸中一点黯然闪过，便低下头，端起茶壶倒茶。
尽管短暂，他的神色也早已落在了眼中。记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将手机放在案上。
莫止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向她微微一笑，“月月，韩柏有消息了？”
记月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会一眼看出她心里的想法，还会直接说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记月点了点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目的地轻轻滑动。
莫止的目光凝在她的手指上。
“他们的研究，进行到了怎样的程度？可以做到……把人接回你的世界？”
记月道：“根据他们的试验，应该是可以的……”
她突然扔下手机，双手抓住莫止的手臂，抬头焦急看着他。
“莫止！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莫止回望着她，目光中有一种遥远的淡漠。
记月看了他一会儿，放开了手，抽身回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你若是不跟我一起走，我也不走了。”
莫止道：“你的人生怎么办？”
记月道：“我的人生早就已经改写过了。既然上天让我穿越到这里，这就是我的命运。况且，你……我怎么可以离开你呢？”
莫止道：“但是，你的世界还有你很多牵挂，我相信，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是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吧？因为那里有你的事业，有你的父母，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没有你。”记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莫止愣怔了片刻，“月月，你真的愿意为了我留下来？你已经决定了，还是……”
记月道：“当然，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你知道么？我最美好的梦想就是你可以与我一起回到现代世界，在那里，我么永远在一起。其实你的心脏，虽然做了手术会慢慢康复，但是还是需要定期复查的，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条件啊。”
莫止的眉头收缩了一下，唇角微微一勾，“我知道，你无法放弃你的梦想。其实，我想要你为了我留下来，确实是太自私了。”
记月道：“其实，我想让你跟着我一起穿越到我的世界去，也是我的自私吧？你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你已经没有父母，但是这里还有你的师父、师兄，还有碧落教那么多的属下。也许，你没有选择，必须到瀛洲岛去继任教主，因为碧落教的人们，是不能没有一个像你爹爹一样的教主的。”
莫止一惊，“你知道？”
记月道：“是。我虽然一直在幽篁阁，但是你手术后身体好转，我也就有机会打听了江湖上的一些消息。你收到发出的暗信虽然从来不会给我看，但是碧落教的事情，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莫止抿唇沉默。
记月叹了一口气，“早就听说过，碧落教的人都是一群不服管束，肆意妄为的人。从前我第一次见到那些蒙面的黑衣人，就被他们杀人的动作吓到了。后来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复仇的心理，也理解了一些。但是现在，彩云山庄覆灭，凌渡山庄在慕容远风的带领下，已经成为了一个专注于研究机关术的门派，碧落教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你的属下还是会肆无忌惮，这只能说明，当年江湖上相传，碧落教的人一旦出现在江湖上，便会发生或多或少的麻烦，并不是人们的讹传。”
莫止道：“所以，碧落教才会被武旭朝叫做魔教，所以这个魔教的称呼才会被江湖人认可。”
记月锁眉道：“我知道你发出了很多暗信，都是做什么的？”
莫止道：“我原本的目标，只是碧落教的复兴和复仇。当年瀛洲岛大战时，我只有五岁，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瀛洲岛，也不了解碧落教的人，只知道，我爹爹也好，我娘也好，还有岛上的人们，他们就像一群自由自在的鸟儿一般，每天无忧无虑，高高兴兴。在幽篁阁的这些年，我与你一样，听到的只是一些江湖上的传闻。如今，我终于知道，我爹爹为何要把瀛洲岛作为碧落教的驻地，而不是江湖。并非他真的那样讨厌涉足江湖，而是因为，像这样的一群人在江湖上，他是无法管束的，只有将他们局限在海岛上，他们才能够过开心的生活，而不会影响到别人。”
他凝眸注视记月的眼睛，“现在的我，更是如此。虽然这么多年，我暗中与他们联系，他们都很信任我，可是，那只限于复仇计划。如今碧落教已经复兴，在这个江湖，我依旧无法全面控制他们。尽管我处置了一些人，他们还是会时不时掀起风浪。若是时间过久，我担心我会全面失去控制他们的能力。所以……”
记月道：“所以，白佳容才会一再要求你去瀛洲岛领教主之位。” m.a
莫止道：“为今之计，只有如我爹爹一般，碧落教仍旧要回到瀛洲岛，那里，才是他们适合生活的地方。”
记月连忙道：“那么，难道白佳容不可以么？他们一直称白佳容为尊主。”
莫止叹道：“我一直让白佳容统领他们，也是这个原因。我希望白佳容可以成为他们的主人，但是，到目前为止，虽然他们称白佳容为尊主，可是，她也只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完成得很好，并不能像我爹爹一样，成为碧落教的主人。”
记月道：“你的爹爹，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自由自在的人。”
莫止苦笑，“世上哪里有人可以真正自由自在，那不过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而已。人生天地，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责任，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所以，我很理解他与我娘会因为我是一个有病的孩子而失落，隐瞒我的存在，这也是人之常情。”
记月摇头道：“你这样说我无法认同，尽管你有病也好，健康也罢，自己的孩子终归是自己的骨肉。失落感在所难免，但是他们让所有人认为他们没有子嗣，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莫止道：“好了，我在这个世间，好似过去并不存在，原本也没有未来，也只是因为你，才会存在到今天。”
记月听得怔住，“这……所以，我经常认为，你与我一样，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莫止清眉紧锁，双目一片水光。
“月月，如果是那样，确实很好，但是……”
他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目光变得平淡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分开了。”
记月手中的茶杯滑落下来，茶水洒在案上。他们一起看着慢慢洇开的水痕，全都没有任何动作。
“莫止，你竟然真的会这样说出来。”记月不看他，只是喃喃自语，“你一直说离不开我，可是现在，你却真的忍心……”
一片宁静，案上的茶水流到桌角，一滴滴滴落在地板上。
好像过了很久，两个人都坐着不动，也没有说话，就连脑中都一片空白，好似停止了思想。
莫止终于道：“月月，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恨我。”
他突然长身站起，转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竹影婆娑。
“二哥成亲之后，我就要起身去瀛洲岛了。那里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到时候我再向师父和师兄辞行。”
记月呆呆坐在那里看着他。
莫止转身面对她，“我无法要求你跟我一起走。你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一直是与你格格不入的。你强留在这里，尤其是在瀛洲岛上，都并不适合你。若是真的有回去的机会，你还是回去。即使不能在一起，我知道你在你的世界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记月听着他说，却说不出话。
莫止站在窗前看她，又是难堪的沉默。
“月月！”他突然迈步走过来，伸臂抱住了她。
记月的身体在明显地颤抖，任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头靠在他身上，仍然控制不住那种心碎的感觉，泪水反而一下子涌上来，流得满脸。
莫止拉着她站起来，仍然拥抱着她，垂下头，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眉眼上，吻着她腮边的泪水，不知如何给她安慰，让她不再伤心。
“月月，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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