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凌渡山庄为他们安置的跨院,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从离开慕容远风的住处,记月便感觉莫止的呼吸越发困难起来,一路频频咳嗽。看着他坐在轮椅上难受的样子,记月心急如焚,回到跨院直接将他推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因为她的医疗器械和药品都在这个房间里。
莫止很是坚强，一路忍耐着，到了房间,甚至不用搀扶,只是让记月去准备药品，自己便挣扎着到床上取了一个半坐的体位，等着记月检查用药。
他已经熟悉了记月为他诊治的程序,也懂得他自己应该怎样去做。
记月很快给他做了静脉穿刺，打上了点滴，然后帮他脱下外套的一侧,测血压,做心电图。
待到莫止的呼吸困难缓解了一些,记月又戴上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脏和肺部,然后触诊腹部。
一面检查,记月的眉头渐渐收缩起来。以前,莫止虽然时常会有肺部瘀血的表现,可是还没有在他的腹部触及到肝脏。
如果因为房间隔的缺陷，右心室负荷过重，肝脏就会瘀血肿大,身体还会出现水肿。
而这种情况的出现，无疑表示病情继续加重了。心衰症状加重，即使是进行手术治疗，风险也会增加。
记月的手指按压莫止的足踝部位，发现他的小腿都有了一些水肿。
这段时间，他一定已经感觉到食欲不振，乏力等身体不适的情况了，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
抬头看他，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月月，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
“所以，你早已经发现腿肿了，却瞒着我？”记月挑起眉对他瞪眼睛，可是话音中却忍不住带了一些哽咽，“我是你的医生，你知不知道！”
这句话说完，已经有不听话的泪水滴落在腮边了。
记月扭过头，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便回到急救箱前取药。
药物都用上，记月看着急救箱中为数不多的液体，心中一片混乱。
就算是抢救药还有剩余，没有了葡萄糖和盐水，怎么静脉点滴？
其实，这些原本应该一次性使用的输液器和注射器，她从来不敢丢弃，而是已经在学着传说中老旧的消毒方法，反复煮沸消毒使用来节省耗材了。所幸这些东西的材质还很是耐热，还没有几件发生损坏。而且因为消毒很是小心，她的无菌操作又很规范，也没有发生输液反应。
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她一直知道，有一天，她会对莫止的病情束手无措，会眼睁睁看着他，就像那个可怕的梦一样。
想到这里，她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莫止坐在她对面，默默看着她，突然伸出不输液的那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月月，我是不是……太过自私？”
记月任他抱着，埋首在他胸前，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感受着他生动的体温。
“你有什么可自私的？你只是不想我担心。可是，你这样，可能会耽误病情。”
莫止低下头，与她面颊相贴，喃喃道：“我是不是不该爱上你，或者即使爱上你，也不该告诉你呢？”
记月心中一颤，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这样的爱恋也无法持续多久，他们的结局，将会是生离死别，天人永隔……
与其知道会那样痛苦，倒不如没有开始。
记月抬头看着他，双目溢满水光，唇边却带了一丝微笑，“你后悔了？那天在礞山的那个山谷里，你说，你不希求天长地久，却愿意穷尽一生来爱我，现在，你后悔了么？”
莫止道：“我从不曾后悔过，能够爱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他的眸子荡着淡淡的波光，深深凝望着她，在她的面前，那双美目再也不复当初的淡漠。
虽然口中如此说，莫止心中却很是不安。
爱恋越是甜蜜，越是难分难舍。那个即将到来的离别，岂不是越残酷？
而且，那样的残酷他可能已经无法感知，只能让记月一个人来承受。
不仅如此，他们之间的爱并不是公平的。
对于他而言，记月所有的身世，包括她的来历、以前的生活都已经是透明的。她对他知无不言，已经没有丝毫隐瞒。
可是他呢？
可以说，记月根本就不了解他，她那样爱他，爱的却只是他流于表面让她了解的一部分。如果她知道了一切，会怎样看他？
心中突然闪过一阵慌乱。
莫止双手抓住记月的肩膀，使她面对着自己。
记月本自心中伤感，突然面对他焦急凌乱的目光，不觉一惊。
“你……怎么了？”
莫止紧紧锁着眉，双目盯着她看，“月月，我想告诉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变成了什么人，你要知道，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是真的。所以，你永远不要恨我，好不好？”
记月眨眨眼睛，有些疑惑，“莫止，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莫止摇头道：“你不要问，我只想听你亲口答应我。”
记月见他满目焦急，只得点头道：“当然，我怎么会恨你呢？永远不会。”
莫止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又拥她入怀，长叹一声，“以前，我一直希望，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可以记得我。如今我突然觉得，你还是不要记得比较好。如果有可能，找到可以回到你的世界的方法，可以回去继续你的人生，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不能回去，也希望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快乐。” w~
记月听他说着这种好似交代后事的话，心里突然急躁起来，狠狠咬咬牙，推开他坐起来，面对着他正色道：“莫止，你好好听我说，我们做医生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就算是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也会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向命运低头。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就算我是个内科医生，从前简单的外科手术我也上过。如果真的没有了其他办法，我是不惜亲手打开你的胸腔做手术的，你听见了么？”
莫止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是惊讶，又似感动。
记月帮他理了理被子，又帮他测了血压，调整液体的滴速。
她不再看他的眼睛。其实，自从她决定爱他的那一刻起，那个心思就已经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了。
现代的医疗技术，是可以在心脏不停跳的情况下进行心脏手术的。也就是说，这样就免除了使用体外循环。而体外循环的技术，在这个时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种手术方法，记月入科前轮转的时候跟着韩柏上过好几次，知道具体的手术方法和步骤。
通过内科的方法进行介入封堵手术，需要导管室的专用设备，需要封堵器、心导管、X线透视装置，这种手段虽然创伤最小，记月也可以独立操作，但是在现在的状况下，根本不可能。
当然，外科手术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麻醉、消毒、术中补液还有各种外科设备，另外最重要的，记月本身是一个内科大夫。
心外科的手术，就算是简单的房间隔缺损的修补，也是很高大上的手术啊。
可是，若是莫止真的处在了死亡的边缘，她是绝对不惜试一试的。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她都会不遗余力地抢救他，直到费尽自己的心力。
如今，莫止心衰的表现已经加重了，手术的风险也就进一步提高了。
记月突然抓住莫止的手，抬头看着他，双目闪着坚定的光芒。
“莫止，你听我的话，我们在这里修养几天，你身体条件一旦可以，我们就回幽篁阁去。”
莫止缓缓点头，“回幽篁阁，竹韵堂？”
记月道：“林大哥的医馆，是条件最好的地方，一旦有必要，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莫止默默看着她，在这一刻，她的双眸明亮如星辰，坚定自信，让人充满期待。虽然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可是那全身上下透出的坚韧，却可以让所有武林高手都敬服膜拜。
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姑娘。
天一亮，彩云山庄的大师兄楼峰，便来到慕容远风的院门外求见，却被看守的门人以庄主在闭关为由挡驾。
楼峰回头冷笑，这个慕容远风，傲气得可以，大难临头不知死，竟然还这样目中无人。
难道他认为碧落教是不堪一击的小门派么？也许他看不起彩云山庄，一听说碧落教的名头就如此紧张，可是碧落教重出江湖，可不只是针对着彩云山庄啊，十七年前的瀛洲岛大战，凌渡山庄也是参与其中的，而且天机弩在这次大战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呢。
可以说，碧落教复仇的目标，凌渡山庄更胜于彩云山庄。
楼峰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感觉心中有喜悦、兴奋，还有惶恐不安的意味。
这个江湖，注定就要掀起狂风暴雨，以往舒适安定的生活就要荡然无存了。而在这样的混乱来临之时，往往是英雄出现之际。
谁掌握了局势，谁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舵手，驾驶着成功的舟楫，顺着江湖的水漂流。所有江湖的惊涛骇浪，都将是推送他成功的力量。
楼峰关上房门，又观察房外没有人，才来到床前，从床角取出自己的行李，悄悄打开。
衣装之中，裹着那个闪着幽光的圆筒，漆黑的洞口，深邃得骇人，仿佛可以看到那四十九支弩/箭的尖端发出的锐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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